顾萧身体不好,吹了会儿寒风就犯头痛,尽管他有一颗留下来的心,可惜事与愿违,不一会儿就咳出血来,太历院的法侍们手忙脚乱,尽量说服皇帝陛下先下山。
小太监代替顾萧来传话,他目光朝下,不与蔚凌对上,声音细声细气:“仙尊,陛下召见。”
蔚凌点点头,目光停在小太监身上:“敢问公公贵姓?”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道:“无名小辈,不足仙尊挂齿。”
蔚凌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停靠的马车。龙辇摔了碎,这宦官反应倒是快,不仅逃脱了混沌的结界,还有时间给皇帝陛下搞来这么个看着挺舒坦的马车。
小太监往前走,蔚凌跟上去:“方才你怎么逃出来的?”
“托仙尊的福。”
这小太监态度谦卑,从头到尾都没抬过头,蔚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在他后颈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刻印。
这个印,以前他在银狐身上见过。
难不成,这个小太监和银狐一样,是早些年郭献侯准捉的妖怪?蔚凌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妖气,也许是他妖力太强…或者太弱的原因。
很快,蔚凌心里的疑惑就解决了。
他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跨进去,顾萧披着一件貂皮大氅,眼睛瞄着册子慢条斯理地看着。
小太监砰然化作一只小巧的麻雀,拍打着翅膀,扑扑搭搭地窜去了顾萧身后的垫子里。
“他不过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家伙。”顾萧从册子上挪开目光,看去蔚凌:“陪着朕打发时间。”
乍看之下确实是最低级的妖怪,但他能修得人形,想必也是有些修为。顾萧好像看穿了蔚凌的心思,不等蔚凌说话,他便半开玩笑地说道:“余挽风用了些法子,让他修得人形,朕听说,妖怪到了人间会见人学人,他这温和善良的习性,像极了朕呵呵呵。”
顾萧讲了个冷笑话,蔚凌随他笑笑,道:“看来陛下对自己了解还不够透彻。”
“哦?仙尊这么说,是对朕很是了解?”
“不敢,只是担心今日这乱子闹下来,在场所有人都得陪葬。”
小麻雀从垫子后面伸出一个头,眨着眼睛看顾萧。顾萧嗤笑一声,把册子合上,甩在垫子上。
“这队里有人藏了弑君之心,该杀。”他懒洋洋躺下去,差点压着小麻雀:“没人察觉此等妄念,也该杀。”
蔚凌也不兜圈子:“皇后的手臂上有法阵,兴许和妖怪有关系。”
顾萧呵呵笑,鼻音很重,听起来好像呼吸不太顺畅:“她胆子小,有人迎合她。”
“你既然知道她有异心,为何还要留她在身边?”
“有异心的不是她,是整个东境。她啊,就是个靶子,被愚民用血脉和宿命推向风口浪尖,逼着她去扛那些毫无意义的悲愿。就算朕现在下令杀了她,不久之后,也会有别的人代替她的位置。”
蔚凌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心平气和地与顾萧谈论这个话题。
他道:“陛下是打算顺水推舟,等时机成熟再引出来一把火烧尽?”
顾萧呵呵笑了一阵,他声音很轻,双目饶有兴趣睨着蔚凌,道:“仙尊这么关心昭阳安危,朕心甚慰。”
最后四个字,他还故意拖长了音。
“我总不能老被你们一路戳着走。”蔚凌跟着夏洲混久了,脸皮子也比以前厚了不少,面对顾萧阴阳怪气的调侃,他倒是有心情调回去:“此事了断后,还请陛下放我一条生路。”
顾萧面露无奈:“朕何时断过你的生路?”
蔚凌抬目视他,沉静未答。
“梼杌怎么没跟着你来?”顾萧话题一转,透着让人被轻敌的闲适。
被他一说,蔚凌才发现夏洲没了影子,事前也没听他提过要去哪儿,通常这种时候准没好事。
“陛下召我来到底是有什么话要说?”蔚凌也不想和他兜了,这马车里没见着岳尔珍,夏洲十有八九是去找皇后麻烦了。
“没什么事,就是临走之前想再看你一眼。”顾萧边想边说:“朕这身子熬不到开春,明年煊承要是继位,你可会留在宫中当帝师?”
蔚凌愣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顾萧竟然会如此随意地谈自己生死。
过了好一会儿,他追问:“陛下得的……是什么病?”
顾萧声音抬高:“先回答朕。”
他言语一重,那股皇帝的威压感就又冒了上来,身后的小麻雀一惊,扑打着翅膀滚下垫子。
不得不说,还是病怏怏的顾萧比较好相处。
“我不会留在皇宫,请陛下谅解。”蔚凌道。
“哈哈。”顾萧把手搁在垫子上,懒懒托住下吧:“不过那也不是朕该谅解的事了。”
窗外起了一阵风,风卷雪花,把帘子摇曳作响,外面的光线是那种一尘不染的白,好似雪融成光晕染在蔚凌侧脸,他垂目时,光影随着柔软的睫毛勾起一抹要命的弧度,他眼尾特别好看,看久了觉得怪引诱人的。
“万物皆有生死,你比朕明了,为何还要惊讶朕会死。”顾萧敛了神色,平淡地开口。
蔚凌心里沉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
顾萧轻笑两声,目光睨着蔚凌,不偏不倚地道:“方才你问朕得了什么病?其实这不是病,朕的身子是幼时被奶娘给喂坏的。”
说着,他稍微坐起来些:“夺嫡之争,萧墙之祸。朕名字里这个萧字,就从这里来。当年为了皇位…宫中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血肉亲情也难逃斩尽杀绝。朕从小就被当作皇权的傀儡养大,本该死于峡谷中的马匪劫杀,却是天命不从,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原因,便是蔚凌对他伸出援手,促成了一切恩怨的开始。
蔚凌道:“看来我真是陛下命运的拐点。”
“是啊。在朕的眼里,你就是黑夜里的一点光,朕年轻时以为只要当上皇帝,什么都可以手到擒来,偏偏是你,让朕怎么捉都捉不住。”
他这话说得到有一股恨少年不识情的滋味,蔚凌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顾萧见他笑得还挺好看,便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不过…仙尊还真是变了不少。”
蔚凌目光微滞,抬起头:“是吗?”
顾萧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蔚凌不太清楚,他所谓的“变了”到底是指什么,过去的顾萧事事蛮横,心狠手辣,就算放到现在,蔚凌也不可能顺他心意。
这么说来,兴许变了的人是顾萧?
还是说,其实顾萧有藏了别的秘密?
一直以来自己与他从未这样促膝长谈过,如果坦然一些,结果会不会又不一样了。
——不,不会。
蔚凌寻着顾萧的目光,那神色和往昔相似,从未有过改变。
*
大概在一盏茶的功夫前,岳尔珍趁着众人忙于服侍重病的顾萧,而悄悄地掩去身影,往营地外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走去。
她手背上藏了印,被蔚凌干扰后被迫中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手背到整个手臂都是火烧不辣的痛,她脸色苍白,咬牙强人,步子焦急地往前走,眼睛也往着四周盲目张望。
终于,她在丛林之中看到了人的身影,眼神一顿,脚下也加快速度,可走近时,她发现那个男人不是她要找的人——
“梼杌……”
岳尔珍微微眯起眼,脚下停在原地。
夏洲身上搭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将他挺拔又高挑的身姿笼罩在一种神秘的阴影里。
“我之前就没想明白,为什么你们东境人都爱穿这斗篷。”夏洲嫌弃地扯起斗篷的摆,也正是这个动作,岳尔珍看清楚了上面沾染的血:“原来,这斗篷还能掩盖气息,挺不错,连我都没察觉到。”
岳尔珍轻轻吸了口气,神情如面色一般恢复了冷清:“煜都高手如云,自然得多花些心思。”xǐυmь.℃òm
“鼠辈再怎么藏,也藏不住自己的尾巴。”夏洲带了些嘲讽,丁点儿间隙不留,身影就在散落的黑烟中瞬间出现在岳尔珍面前。
岳尔珍猛然退后,可夏洲速度更快,她来不及躲,急忙把手放在面前,手背朝着夏洲,血红的刻印撕裂皮肤,在她与夏洲中间绽放成一个弧形的法阵。
腾起的黑烟被法阵吸收,恍然间,红色光纹相处穿梭,结成了一张硕大的网横在夏洲面前。
这是契约的刻印。
是梼杌的印。
今日她触动这个刻印,并非是冲着混沌,而是冲着当时就坐在蔚凌身旁的梼杌而去。
夏洲伸出手,指尖触到红光,有细小的电流穿透他的皮肤,把指尖割得血肉模糊的,可他面不改色,好像感觉不到痛,硬生生把手穿过刻印唤醒的法阵,在皮肉被撕破的状态下露出森森白骨,笔直向前,抓住岳尔珍的那只手。
“别小看我,女人。”
白骨的部分再次被黑烟缭绕,重新生出□□,夏洲紧紧缚着岳尔珍的手,指尖陷进她的手背,在刻印上狠狠从中间划开一条杠。
刻印被一分为二,法阵瞬间破裂。
岳尔珍看着那双嗜血的妖瞳。:“杀了我你还想留在人间?梼杌,再强的妖怪也抵抗不住召唤者的契约,你……”
话没说完,血腥涌上喉咙,岳尔珍呆滞地看着夏洲,散去了笑意的目光寒意凛然,沉甸甸落在人身上,压得喘不上去,岳尔珍就像是出自于本能,目光慢慢往下,眼睁睁看着夏洲的手贯穿了她的胸膛。
“不对。”夏洲压低了声音,手指夹着一颗沾了血的蓝色鳞片,缓缓取出来。
鳞片上附带着极大的法力,就算夏洲把岳尔珍挖开一个窟窿来将它取出,它也能在离开宿主身体的前一刻,为宿主将撕裂的皮肤与血肉愈合。
“你怎么还在用鳞片来维持法力。”夏洲把鳞片握紧手心里,黑烟再起,将那沾了血的粹蓝吞没:“我给你的灵丹呢?”
岳尔珍深呼吸,刚才那一下痛苦她扛过来了,声音很稳也很扎实,丝毫没因为夏洲而乱了阵势:“妖王大人亲手将灵丹交给我,现在不会反悔想要回去了吧?”
夏洲细长的双眸阴冷地凝视她,片刻后,好似突然失了兴趣松手从她身旁离开。
岳尔珍也是寸步不留,夏洲一放开,她转身就走,在外人看来,倒像是两人被什么给打了岔,然后心照不宣地各自回避。
蔚凌赶来时,正好看到这地场面,此时夏洲已经收起了方才咄咄逼人的邪气,脸上挂着笑,悠悠哉哉地朝这边走来。
“阿凌,我没干坏事。”夏洲凑到蔚凌身旁,用肩膀撞他:“天地可鉴。”
蔚凌环视四周:“你杀了多少人?”
雪地附近有血的味道,虽然收拾的很干净,但残留的气息却逃不脱蔚凌的察觉。
“不多,五六个,东境人。”夏洲用力吸了吸鼻子:“我连头发都没留一根,你也能闻到血味儿?”
蔚凌回头看夏洲:“方才你与岳尔珍交谈,当真动了杀意?”
夏洲本来笑得不伦不类,听了这句不知为何有些笑不出来了,他叹了口气,把身上披着的斗篷扯开扔掉:“她说的没错,我与她有契约,我收走了你,但她的愿望没实现,我现在杀她必定会被招妖阵反噬。”
他声音听着有些无辜,像在撒娇似的,蔚凌道:“看来你尚存理智,可喜可贺。”
落在地上的斗篷很快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在冰冷的雪地里烧得干干净净。
“谁让你还在人间。”夏洲眼里寻回了光泽灿烂:“我得继续陪着你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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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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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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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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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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