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王府上没什么用人,只有瞎子老李佝偻驼背地举着伞候在门外。回来的路上,顾鸢在马车里睡着了,好似把蔚凌从皇宫带回来耗尽了他一生的气力。
顾鸢这个人,平时打得一手好太极,但仔细琢磨就会发现,他的先见之明和细心程度着实令人害怕。
想到这里,蔚凌看了看身边顾鸢,这一路他睡得香,马车一停下他便醒了,这会儿正悄悄睁开一直眼睛,腼腆地对蔚凌笑。
蔚凌也是鬼迷心窍,不知为何,他突然问了顾鸢一句:“王爷觉得,皇上和皇后这一局谁更胜一筹?”
顾鸢立马露出被吓醒了瞌睡的样子,他手忙脚乱地坐直身子,顺便把发冠理了理:“仙尊你别为难我,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倒希望他们床头吵架床尾和。”
“本自同根生这话用错地方了。”蔚凌顿了下,笑道:“该用在你和煊承身上。”
顾鸢也笑了:“那就错得更离谱了,我为了太子,回娘胎又何妨。”
宫里水深,愿或不愿,想与不想,都由不得自己。蔚凌心里突然有种想法,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兴许可以考虑夏洲之前提过的建议…
白天刚到酉王府的时候,蔚凌已经熟悉过周围,顾鸢把整个别院都让给他和夏洲落脚,那个位置侧面环河,远离来往街区,就算白日当空也僻静安宁。别院侧面有一扇门,有人来访时不需要从酉王府穿堂,最绝妙的是,这座别院是近年填河而造,煜都的地图上直至现在都没有把这块地匡进去。
太历院在煜都设有大结界,并且于每个重要的场所设有小结界,也不知道顾鸢用了什么障眼法,别院所在之处正好处于结界的空隙,即使大妖怪在此肆意妄为,太历院也察觉不了。
蔚凌回了别院,没见着夏洲的身影,于是他先去沐浴,耽搁好一会儿再回房,还是空无一人。
他很累,又不想一个人睡,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夏猫猫还不回来,就把他锁在房间外。
蔚凌一边想,一边闲着没事,只能欣赏着屋子里的装潢来打发时间。
酉王府里值钱的不算多,稀奇的却很多。
比如放酒的壁柜,柜子是石雕,上面有金纹,把手凹陷在纹脉里,需要摁下凸起的部位才会弹出来。又比如,旁边的盘子是大贝壳,里面有新鲜水果,那贝壳不知道什么原理,平时都闭着,得摸了顶上才会打开。
蔚凌最喜欢的是屋角那个圆柱形的炉子,侧面开口,里面烧着火,烟随筒子接去室外,炉子不大,却让整个屋子都很暖和。
冬天太漫长了。
当初他从煜都逃去沧溟,在终年不止的大雪间苟延残喘,而后从琉璃山、锦川、妖域、再回到煜都,这几年的时间活得断断续续,时间像静止了,永远留在寒冬之中。
夏洲一直都在,真是孽缘。
蔚凌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烛火在颤,夏洲没什么妖味儿,倒是闻到一点浓郁的芬香,蔚凌往屏风看去,唤他:“夏猫猫。”
“等我呢?”夏洲从屏风后面探出头。
“你去哪儿了?”蔚凌疲惫地眨着眼。
“去买东西。”夏洲背着手神神秘秘走到蔚凌面前。
他背后藏着忘川剑,剑鞘露出来一半,另一半被他挡在身后,蔚凌如梦初醒,微敛着双眸轻声道:“就去买了东西?”
夏洲走到他面前,挡去了光,他站着,蔚凌坐着,他居高临下,俯视蔚凌的脸:“顺便四处逛逛。”
蔚凌笑道:“说反了吧。”
“没反。”夏洲垂下头,黑发落下,扫到蔚凌面前:“可惜逛了大半个煜都城也没买着一样的。”
说完,他把藏在身后的忘川剑放到蔚凌面前,剑鞘韵着柔光,一缕流苏坠着玉佩,摇摇晃晃落在剑柄之下。
蔚凌接了剑,睡眼惺忪地望向夏洲:“夏大妖,你是大妖怪,怎么老喜欢搞这种小把戏?我使剑不过图个轻快,挂着东西怪麻烦的。”
夏洲听他语气里有那么点抱怨的味道,不禁把脸靠的更近:“不喜欢?”
“不喜欢。”
“为什么。”夏洲轻佻地笑:“摸着它就这么碍事?”
蔚凌依旧望着他,唇上沾了湿润,轻声呢喃:“摸它干嘛,摸我啊。”
夏洲愣了一下,邪气的笑凝在脸上,蔚凌丢了忘川剑,他稍微撑起身子,把手钩在夏洲脖子上,靠近时,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好似落入了星辰,光和阴影被揉成碎片,映出的只有夏洲过的轮廓。
蔚凌学坏了,从清傲的琉璃山仙尊,学成了勾引人的小坏蛋。
夏洲受不住,把人捞进怀里吻,他被撩坏了,要把坏掉的部分加倍还给蔚凌。于是他侵占了那温热又柔软的唇舌,亲密无间地交缠,蔚凌逞强也就一会儿,很快就呼吸不上,指尖慢慢松了力,把不住夏洲落在榻上。
一吻直到最后,唇舌黏着银丝,舍不得分离。
夏洲身上沾了青楼里爱用的香,蔚凌靠得近,在他头发上闻到了香味。
“你…去了百花楼。”蔚凌喘着气,挡住夏洲又凑近的脸。
“嗯。”夏洲答得漫不经心。
“里面有什么?”
夏洲伸手抹去蔚凌唇角的薄液,眼睛缓缓眯起来:“招妖阵,之前从妖域来人间都靠它。”
蔚凌道:“现在…还能用?”
“不能。”摸着蔚凌的腰贴上去,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说话时故意对着他发红的耳朵:“妖门结界重振,以前招妖阵废了。”
蔚凌“嗯”了一声,当是听清,夏洲怀里的暖和是他贪图的东西,困意不知不觉攀上来,没多久便睡着了。
“阿凌,我没干坏事。”夏洲低声自语。
他没洗澡,也没换衣服,但怀里抱着蔚凌,他想一直如此,永远都不要松手。
*
翌日,雪铺在了院子里,温阳穿透了薄雾,留下缕缕光柔。
搂着蔚凌睡的结果便是一觉醒来夏洲整个胳膊都废了。
怪只怪妖怪化作人形也是血肉之躯,夜里蔚凌睡得香,他怕惊动,整整一夜没把手挪开。
等蔚凌睡醒,已经是接近晌午。太历院派了个小法侍来传话,说余院长在比武擂台旁的桥头吃馄饨。
前不久凑热闹蔚凌曾在比武擂台捡着了自己的傻徒弟,时隔快大半年再回,也许是最近没有比试,擂台拆得只剩几个架子,河边树下摆着小桌子小椅子,卖小吃,卖面条、馄炖、粥,样样都有。
余挽风岔开腿坐在小椅子上,桌子太矮了,他吃饭得勾着身子。旁边地上放了十来个空碗,他也不嫌多,在坐的客人也是见怪不怪,看他手端着馄炖一碗一碗倒着吃,老板脸笑开花,倒完一碗,赶紧再补一碗。
“坐,坐,想吃什么自个儿点。”见蔚凌和夏洲走来,余挽风也不客气,一张脸吃得满面红光:“这家店是煜都最好吃的小吃店,我请。”
“二位官爷,咱店里的馄炖已经给余大人吃光了,要不二位试试红糖汤圆?”老板特别热情,又是推椅子又是收碗。
夏洲:“红糖汤圆多加糖,再来串儿冰糖葫芦。”
蔚凌:“白菜粥就行。”
“好嘞!”
夏洲胳膊还在痛,他一边揉一边坐下,余挽风盯着他,半开玩笑道:“你的胳膊怎么了。”www.xiumb.com
“睡觉压着,不舒服。”
“砍掉,再用妖力重新长一个出来不就好了。”
夏洲不乐意他多管闲事,回答得一板一眼:“舍不得。”
两只大妖怪坐一块儿,倒是相互问候了起来,和困在锦川时打得你死我活的状态截然不同。
余挽风看向蔚凌,他眼里带笑,手中胡吃海喝的动作停了下来:“仙尊在妖域受了梼杌欺辱,今儿带着他来,是想说你们和好了?”
“他跟来了。”蔚凌瞄一眼从老板手里接过糖葫芦和红糖汤圆的夏洲。
夏洲寻着那目光,以为蔚凌被余挽风问住了,这会儿是向他求救,于是他道:“你也别乐呵,你的人诓了混沌,这会儿又在吃馄饨,他能记你仇记上几千年。”
余挽风:“诓混沌和吃馄饨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夏洲:“嘻嘻。”
余挽风:“替我保密,糖葫芦我请了。”
夏洲:“难道不是你请吗?”
蔚凌听不懂这两只妖怪到底在聊什么,兴许妖与妖之间没什么情仇纠葛,就算打了你死我活,择日照样能坐在一起谈了。这时候,青菜粥端了上来,蔚凌正好手脚凉,安安静静地喝些粥暖肚子。早晨酉王府里没什么人影,只有佝偻苍老的老李在院子里扫雪,夏洲说城里好吃的多了去,骗着蔚凌就出门了。
“太子殿下之前已经与你们说了清楚,他一生受人左右,活得光鲜,实是政权阴谋的傀儡。”余挽风似乎忘了自己现在身处街边摊,说话的语气还当是在享受风和日丽的午后。
蔚凌安静喝粥,没搭上话,余挽风本来也是随口一句,见蔚凌如此淡漠,他反倒是来了些兴致,胳膊往小桌子上一搭,手把装了馄饨的碗当成酒碗,仰头“喝”下:“玉兰仙子与程英桀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一直留在宫中,偏偏你这个当师尊的却被他保护着。”
他在这里用了“保护”二字倒不是胡来,蔚凌倘若知情,绝不会不闻不问——
“保护?”夏洲尝着冰糖葫芦的甜,眼里又一股扫平幽怨的锐意:“就他?菜都没眼看,最后阿凌不也没逃过?”
蔚凌喝完粥,唇上沾了热气,他看看夏洲,夏洲却更得意了。
“多亏我,妖界头号善妖。”
夏洲去拿蔚凌的粥,被蔚凌端去旁边,夏洲不服气,跟着去抢,蔚凌也不输他,装了粥的碗抛到半空又换另一只手接住,一滴不洒。
还善妖,丧心病狂差不多,成天吃着嘴里,盯着蔚凌碗里,一碗青菜粥都要抢。
一轮争夺下来,两人都只动手不动身,最后夏洲认输,用自己的红糖汤圆从蔚凌手里换来了粥,喝了一口还嫌难喝。
余挽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手指一颠,趁着没人注意,把馄饨连着碗一口全吃了,吃完,他呵了一口热气,露出满足的笑容:“二位可有吃饱喝足。”
夏洲刚把自己的红糖汤圆拿回来:“饕餮,你不会今天还想和我打吧?”
余挽风笑:“打架改日,先办正事,我是拿俸禄的妖。”
夏洲:“什么正事?”
蔚凌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和夏洲提过昨日的事。
余挽风真起身来,抖了抖衣袍:“随我来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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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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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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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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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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