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整日在书院里,忙完了也不走,天儿只要没黑,他就留在那埋头苦读,专心研习。
烧饼正拉着堂主要出去喝酒呢,入秋了,天气微凉,多喝烧酒省秋衣…这都什么理由,爱喝就喝呗。
经过学堂时,远远看着咱大少爷还在那看书,烧饼勾着堂主的肩,问:“这小子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堂主白了他一眼。
烧饼继续道:“明儿就娶媳妇儿了!还看什么书呐?你看小辫儿成亲那会儿,那一个月都没怎么见人,见天儿笑咪咪的问婚宴的事儿。这小子怎么跟没事人似得…”
堂主默了默,看了眼不远处的少爷,神色晦暗不明;转头向烧饼说笑着:“人家家里头多少人打点着呢!用得上他费心去?小辫儿那是闲的…”
烧饼笑着:“那也不对啊,谁成亲像他这样,没事儿人似得。也没见他高兴点,一天天的,丧着个脸!”
“你懂什么啊!”堂主余光一侧,似乎看见少爷的脑袋动了动,像是不愿他听见这些话,勾着烧饼的肩膀就走,嚷着:“费什么话!今儿你请客跑也跑不掉了!”
俩人吵吵闹闹地出了院子,向书院门外去,早早儿就让小厮驾着马车在外头等着了。
少爷仍旧低着头,视线放在书上,心绪却早早儿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烧饼的话确实传到耳朵里了,想想又觉得好笑,晃了晃脑袋,直起腰来,楞坐着。
外头已经有些落叶了,秋风本是舒爽轻和的,但不知为什么,吹到自个儿身上总让他觉得伤感,心里空空的。
或许就是古人说的“悲春伤秋”吧。
少爷偏过头顺着视线去看外头的落叶,秋风扫过胸膛,忍不住一颤,倒不是觉得冷,就是突然觉得酸酸的。
算了,今儿就早点回去吧;早早的歇下,明儿一早得迎亲了,以后院子里就多了一个人,枕侧会多一声呼吸,饭桌上会多一双碗筷。
站起身,抬手甩甩袖口,抬脚缓步走出院子。在廊下站了站,空气里凉凉的,有一股枯萎的味道,少爷抬脚踩着落叶离开脚步里都伴着一股萧瑟。
回了家,少爷是想直接回房呆着的;最近都躲着母亲,省得又要让他帮着去忙活,今儿提早回来,让母亲知道了肯定又要拉着他了。
避开了母亲院里的路,绕去后厨的方向在拐回花园还能吹个风,然后就到他自个儿的小院子了。
后厨的两个厨娘端着菜,看这步子的方向是去前边儿的。
少爷脚步一停,问:“这是母亲要的吗?”
厨娘抬头一看是少爷,点头笑道:“是呢是呢,少爷吃过吗?也送一份儿去您院子里头?”
少爷似乎想也没想,转身就向母亲院子里去,背着手一步一步地平稳从容;除了眼神里没有刚刚的凉意,多了点儿暗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也学会了垂眸晦暗让人看不透情绪。
进了院子,少爷脚步忽地一顿,呼了口气,随即抬脚快步走了进去。
今儿书院有点事,大先生在书院没回来;夫人并不是一个人在屋里,拉着个人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关切着。
“小崽啊,你说你…出门不好走吧!看你瘦的,今年啊就少跑,多在家里看看。我和你娘啊,正好给你相看个姑娘…”
一进门,母亲的话就传进了耳朵里,但少爷没留神去听;身后跟着的厨娘都避开他,把菜都上了桌,一阵脚步声,一阵落盘声,一阵说笑声…
总之吵极了,可落在少爷眼里,又安静极了;耳边儿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进,整个人就楞在那,一动不动的。
夫人一抬眼就看见了他,笑道:“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m.χIùmЬ.CǒM
这臭小子还能有这么乖的时候?
“站着干嘛呢!”见他不说话,夫人捂着嘴笑了,调侃:“傻啦!认不出这谁啦?”
那人还是一身白衣,只是更显瘦弱,整个人还是有点苍白,病恹恹的像是去年寒冬受的凉还没好似得。
已经是九月了。
母亲的话响在耳边儿,少爷一笑,上前两步对着这白衣一行礼,道:“师弟。”
他在屋子里听见脚步声时,原本一侧头,可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靴子花纹,便停住了,不敢抬头去看少爷,只好低着头。
母亲看着却觉得这俩人怪的很,觉着咱少爷这语气就是故意逗着玩儿的,笑骂道:“看你那样儿!回头把陶阳吓着!”
倒不是说叫师弟不好,只是他们从小就认识,关系近的像亲兄弟,一向都是叫小名的,哪有这么生分过。
就像夫人,管云磊叫小辫儿,管少爷叫儿子,管烧饼叫大饼,管陶阳就叫小崽儿;他当时是这些孩子们里头最小的,走路还不稳当的时候就抱在怀里的小崽儿。
陶阳终于抬了头,对上少爷笑得冷漠淡然的眼神,原本想微微一笑的,但一抬头又只呆着看他了;壮实了点,看来是去老舅军营里练了两下子。稳重了,言行举止都没了少年的潇洒。安静了,不再一见面就拥抱了。长大了,要成家立业了…
少爷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上前两步坐在了桌的另一边儿,缓缓道:“还以为,师弟不回来喝喜酒呢。”
“差点就不回来了!”母亲在一旁笑着,戳了戳陶阳的脑门:“小没良心,都一整年没见了!要不是你娘把你给逼回来,真不打算回来了吧!”
陶阳回过神来,浅淡地笑了笑:“怎么会呢。”
他原本也没打算躲着,忙是忙,但总想回来亲眼看看,他大婚娶妻的样子。
两人都挂着笑,但对坐无言。
母亲在一旁唠叨着:“回来也好!明儿就是你生日,正好一块热闹热闹!哎呀,这小子别的不行,挑日子可还行哈哈!咱们小崽儿可是神童呢,挑你生日的时候成亲,以后啊生个孩子就跟着你学去,像你一样是神童!”
本是一句无心的话。
陶阳仍旧笑着,摇了摇头,只意思着是师娘厚爱了。
少爷收了笑,眼睫里颤了颤。
正是招呼着吃饭的时候,陶阳拿着筷子,吃得极慢,筷子一戳一戳的,几乎没怎么动过。
母亲给他夹了菜,笑道:“在外头都吃得少吧!全是你爱吃的,我特地交代后厨给做!崽儿多吃点啊,这个醉鱼用的就是桃花酒做的,特地给你留着的,等你要走了拿一些去,外头啊可没有这么香的酒!”
师娘如母的一番唠叨,还有不断填满碗面的鱼肉,陶阳摆了摆手,笑道:“够了够了,师娘您多吃些。”
夫人笑着,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就听见咱们少爷在一旁静静地开了口。
“明儿是好日子,不去师弟跟着一块去迎亲吧。”
陶阳没有怔愣,只是沉默着看他。
“这样最好!”母亲笑着,拍了拍陶阳的手,揶揄:“你也沾沾喜气!来年也该你大喜!让师娘就安心等着孙子们!”
陶阳忽地一笑,嘴角苍白温柔。
“好。”
————————
府里早就张灯结彩,大红布料四处挂了,一早迎亲得队伍也都侯着了。府里内在都忙得不得了,杨九帮着夫人去盯着后厨里准备婚宴酒菜,夫人保持着内院的安排和迎亲来时新娘子该走的礼,大先生自然招待着一群名儒前辈;二爷不宜操劳,跟着看了看,堂主九良烧饼他们全都被拉到家里来作为儿子的身份招待陆续前来的外院男宾客。
吉时已到,德云书院一众师兄弟们都在等着新郎官儿出来,迎亲去。
都忙得焦头烂额的,兄弟们让陶阳去屋里叫少爷去了。总归他们关系从前就好,咱们少爷要是臭美拖时辰?意磷愿龆??兰埔簿吞昭裟芾?∷?恕
其实这会,新郎官已经梳洗完毕了;二爷在他屋里,帮他把喜服穿好。
这件衣服极好看,大红正色的底,用金丝绣着纹,袖口处的最是精致,针线细密而不凌乱。虽然不华贵,但却很有心意。
二爷帮着给系好了腰带,挂上玉佩,给少爷拍了拍衣袖,满意地看了看:“不错,也是个美少年了!”
少爷勾着嘴角笑笑,没说话。
陶阳正从屋外进来,见了二爷,拱手做礼,喊了声:“师哥。”
二爷看了眼少爷,转头对陶阳笑,道:“要去了是吧,我就不跟着了,在家等你们。”
陶阳笑着点点头,看二爷理理衣摆,缓缓走出了院子。
少爷仍旧保持着刚才的样子,背对着门,陶阳看不清他的神色。
看这身喜服,他穿着一准好看。陶阳看着他的背影,微笑着:“少爷,该出发了。”
似乎静了片刻。
少爷一转身,带起喜服一闪的流光潋滟,站在原地,嘴角弯弯笑得和当初一样,还是那个明亮率真的种竹少年。
少爷说:“阿陶,好看吗?”
这样的温暖的笑意已经久违了。
陶阳对上他的笑,有些如梦般的恍惚了,扬起嘴角也笑着,说:“好看。”
少爷一步一步地走近,带着少年的美好温暖,笑意盈盈;在陶阳面前停下,然后张开手臂,拥抱他。
喜服上冰凉的感觉让陶阳一僵。
少爷抱着他,语气温柔,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在嘉陵关看烟火时,我曾想过,有一日身穿大红喜袍,怀抱此生挚爱。”
只这一句,陶阳甚至来不及仔细去听,双眼霎时就流下两行泪来。
“少爷…”
他略微哽咽的嗓音还未平静,那一声少爷的尾音也还没有完全说出口去,胸前一凉,那人松开了怀抱,头也不回地离开。
像是失去了支撑,陶阳霎时跌倒在地;少爷并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也走的飞快,生怕自个儿不想走了吧。
外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陶阳还在这屋里,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着。
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啊…嘉陵关外大雪纷飞,那人抛去一切来寻他,给他做灯笼给他放烟花,他却在那个新年雪夜里,放手了。
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手成就。
门外的冷风徐徐,吹得陶阳心口又酸又疼,冷的害怕起来。
前边阴影一暗,二爷蹲下,递出了一方手帕。
陶阳抬头,听他说:“去我那儿吧。”
陶阳环顾四周,仍是从前熟悉常住的摆设,但如今红布高挂,喜烛坐堂,他怎么能在人家的新房里哭呢。
起身,随云磊出去。
云磊并不是拉他来闲话家常的,也不打算说些安慰人心的话,更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新房;只想带他走走,去院子里看看,或许能让他心安些。
进了二爷的院子里,一片翠竹茂密。
二爷在翠竹前驻足不语。
陶阳看着这些竹子,不必言语便明白了少爷院里那空出来的角落里原本的绿植都哪去了。
原来都被移栽到了这。
物非人非。
二爷看着这一丛翠竹,开口道:“去看看那些竹子吧。”
陶阳缓步,走进竹林里,只一小片儿便把他都包围了起来。当年,率真可爱,种竹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只不过当时不曾上心,如今再一看却伤了心。
心底的柔软被勾起,陶阳伸手抚着身周的翠竹,从未这样认真过,掌心摩挲时,却觉得指尖一刺。
抬眼一看,就在自个儿额头前的这一处位置,翠竹上刻着细小的两个字。
胸口一痛,眼里的血丝也痛了起来,酸得让他想闭眼。脑海闪过念头,他忽的转身走动,查看身周的翠竹,仔仔细细,半点儿也不错眼。
这林中数十株翠竹都被他一一抚过,无一错漏。
陶阳跌坐在泥土里,捂着胸口呼吸困难,维持多年的淡漠笑容终于尽数崩溃,嚎啕大哭。
二爷也红了眼,稳住呼吸,走近蹲下身来,告诉他:“不怪你。”
陶阳哭得歇斯底里,像个难过至极的孩子,胸口的衣袖攥得皱了,他也无法平稳呼吸,用尽前半生所有的冷静和从容,哭得撕心裂肺。
“我错了,我错了——”
这林中数十只翠竹,都是他亲手种下的;每一株,每一处与你身量同等的位置,都精细地刻着两个字——陶阳。
大错特错。
“少爷,我后悔了。”{?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大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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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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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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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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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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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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