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其他大城市那样,K市发生命案时尸体第一时间送去的地方不是法医办公室,而是殡仪馆里一处专用于警方办案、解剖尸体的临时处所。
法医陈景是个面目平凡的中年男子,大概因为常年和殡仪馆、凶杀案、尸体打交道的缘故,他看人的时候眼神是空洞麻木的——当然,和当地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那种麻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气质。
两名全副武装的武警站在门外,进来的两个人都是便装。年轻的那位个子稍矮,像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但指间和虎口的茧子已经揭示了他刑警的身份。至于那个高个子……m.xiumb.com
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人右脚踝上的电子脚铐。正在接受社区矫正的缓刑犯?不对,对付缓刑犯可用不着门外那两个荷枪实弹的武警。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便衣警察为什么会带着一个疑似犯人的家伙来这里?上级打招呼时,可没提到这个人的存在。
K市虽然距离首都很近,但作为“护城河”省份的地级市,总体发展水平并不算高,部分地区甚至还很落后;因为落后,信息闭塞也就无可避免。
陈景再次打量了一番来人,非但没认出来是谁,并且一时也看不出真实年龄。
二十五六岁?还是三十岁出头?可直觉告诉他,此人年纪或许没这么轻。这对于向他这样经验丰富的法医而言,是件很奇怪的事。
“陈医生,”年轻便衣怯生生地亮了证件,声音十分生涩——很明显,他在竭力克制自己的紧张不安,语速飞快:“我们是A市警署调查组,接上级命令前来调查高速路绑架案,接下来还请您多多指教。”
“客气。”陈景收回观察二人的视线,冷漠道。
他领着两人走到解剖台前,面无表情地提示道:“死者尸体很不完整。你们看后如果要吐,请出去吐。”
杨笑:“……”
杨笑小声道:“那个,李……你自己看吧,我也不懂这个。哎对了,千万别告诉张处啊,不然他回来得骂死我。”说完,他连忙后退几步,很识趣地把头扭向一边,开始发呆。
陈景并未说谎,因为尸体确实很不完整。女尸的脸……怎么说,让人不由联想起超市里绞肉机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肉馅,只不过是腐烂发臭、黏成一团的那种;后脑果然少了一块,里面脑浆被刮得干干净净,像瓷碗里光滑的釉质表面。
李清麟仔细观察着尸体的时候,陈景也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眼前这人整个过程中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它原来的位置上,既不惊讶,也不恐惧,更没有某些变态犯罪者面对尸体时的兴奋——假如,他的真实身份是那种情节严重的暴力犯罪者的话。
将尸体完完整整检查一遍之后,李清麟没说什么,径自走了出去。殡仪馆外面几乎没人,因而杨笑终于鼓起勇气跟了上来,小声道:“有什么问题吗?”
“不清楚。”
李清麟并未看他,答得也很随意。杨笑张了张嘴,为难地挤出一句:“……张处让我写调查报告来着,可是,可是我不懂……你们又什么都没说,我……”
我能写出个XX啊!
“好吧。”李清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张焕是不是很凶?”
哎?
杨笑一愣。他这是在和自己闲聊……甚至是八卦吗?
虽然关键时刻永远在掉链子,但一提八卦——尤其是和自己不喜欢的上司有关的八卦,他可就不困了:“这个,这个,嗯……是有一点。啊,我不是在说他坏话啊!你别误会……别跟他告状啊。”
李清麟索性转过身来,正面向他,忽然不坏好意地笑了一下:“胆子这么小,你真是萧衡的外孙?”
闻言,杨笑堪称震惊地后退了半步,本就很大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你怎么知……”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李清麟的声音压得很低,是远处的武警听不见的程度:“附耳过来。”
杨笑有点害怕,但还是乖乖地把耳朵凑了过去。听清之后他立刻垮下了眉毛:“这,这不太好吧?”
“怕了?也罢,报告你自己去写。”
“……谁会怕?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杨笑嘟起嘴,赌气似的应了下来:“那,那说好了!以后的报告你帮我写,那件事我想想办法。”
万一出事了就让姥爷说说情呗。最多不过是个失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走出殡仪馆大门时,张焕却已经等在那里了。这个变态工作狂连中午饭都没吃就直奔教育局,是以此时会出现在这里倒也不出人意料。迅速地将额头上的汗抹掉,张焕扬了扬手里的一大摞文件:“这个案子有关的所有材料,我能找来的都找来了。”
这个人……还真是一丝不苟地在破案。人如果太认真了,有时真不是什么好事。
李清麟在心底叹了口气。张焕很自然地按程序给他上了手铐,推他上车,一边半开玩笑似的:“最晚明天中午之前给我一个清晰的凶手侧写,知道吗?”
“给我规定Deadline?……喂,我又不是条子。”李清麟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悦。
张焕因为心情还算不错的缘故,反唇相讥的火药味儿也没那么重了:“至少你是吃国家饭的。不管怎样,你得配合我们,我们自然也不会太为难你。对了,有两个消息:坏消息是你上午说的那些全应验了,好消息则是,那辆大巴车找到了,不过不是在事发高速路段里,而是出现在了百里之外的淮县无名山脚下,车上空无一人,也没找到其他人的尸体——这还是当地的巡林员发现的。”
他简单地把之前在教育局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刚开始教育局的临时负责人死活不肯承认,更别提配合调查组拿出那26个人的详细资料了。然而他张焕何许人也,岂容他们打马虎眼?几番审问犯人似的心理攻势下,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太大的女负责人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对,我们确实没立刻报警,可我们汇报上级了啊!不信当时汇报的文件我们都保留好了,你尽可以去查,看哪条纪律法律能处罚我们?”
“这是纪律处罚的问题?”张焕被她这一推二六五的态度给气笑了:“那么大的事情你不第一时间核实,反而想着怎么不担责任不出事——联邦中*央点名督办的大要案,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责任你担待得起么?”
负责人仍在嘴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别跟我们扯那些没用的!A市来的了不起啊,反正,反正我们该做的全都做了,问责也问不到我们头上!”
“哼。”张焕也懒得跟她多费口舌,当着她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几秒后手机那头响起一个男人迷迷糊糊没睡醒似的声音:“……喂,老张?什么事啊,现在还是午休时间呢。”
“K市教育局宣传科长XXX,查查她,公务员考试是不是造假了,祖上三代背景是否清白没有污点,招录过程有没有权钱交易。”
张焕冷笑道:“遇事不想着怎么解决,就想着怎么甩锅——这种害群之马K市是怎么招进来的?政审程序都喂狗了吗?给我认真、仔细、一丝不苟地查!”
“好,知道了。”那人也没多废话,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张焕又转向面无人色的负责人:“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回家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等一下!”
女负责人赶忙拽住他,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张处,有话好好说么,别激动!您,您想问什么,我们一定全力配合!这件事我们也确实做的有问题……”
“不是‘你们’,是你。”张焕冷声纠正。
“是是是,我,我做的确实有问题!一定改,我们一定改!”负责人简直泫然欲涕了。她明白,这次是遇到了有‘上头’背景的硬茬子,该求饶就得求饶,脸算什么?比得上地位和前途吗?
……
所以,现在在车上,他才得以把这堆来之不易的材料塞给李清麟,一边感慨道:“公考这都他妈招上来一批什么玩意儿?不瞒你说,那女科长相貌是真的可以,细腰长腿大胸肤白,打个六分都算低的。可那素质……啧啧,跳广场舞的大妈都比她强!估摸着别是哪个领导睡过的烂□□吧?”
对他堪称恶毒的评价,李清麟左耳进右耳出地笑了一下,很是敷衍:“送信人查到了么?”
“不说我都快忘了。”张焕也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正色道:“问过收发室大爷了,说是记不清楚。不过最先拿出来这封信的人可以确定,是个科员,叫李文思。”
“和他谈过了?”
“那倒没有。”张焕挠了挠头皮,然后下意识地将手指放在鼻尖前嗅了嗅汗味儿:“李文思已经接受过警方询问了,没发现可疑之处。当天收发他快件的人也一样。”
“他也是正式职工,当天为什么不在那辆大巴上?”
“这……我再去问问。”
“建议你马上回去问清楚,趁热打铁。”李清麟友善地看着他:“当然,只是建议而已。”
“我饭还没吃!这种小事可以让小杨去一趟。”张焕皱着眉反问:“你想支开我?”
李清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么不信任我,那送我回A市好了。”
“张处您先用餐,让我去吧。”杨笑在一旁弱弱举起了手:“这种事我可以的。”
打发走杨笑替自己跑腿之后,张焕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更好了一些。回到警署楼里,天色已晚,临送李清麟进羁押室之前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唤了声:“慢着。”
武警们停下脚步,原地等候指示。张焕绕到他前面,对着他手脚上的押解镣铐看了又看,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真的不会逃跑?”
身为警察,他对戒具太了解了。押解镣这种东西,设计之初就是为了防范嫌疑人在转运过程中越狱的;但押解途中嫌疑人总得走路、日常起居,如果用对付死刑犯那种“死镣”肯定不现实,太沉重走不动路不说,一旦钉上就基本没法子卸下来;而押解镣其实更像M国警察用的那种轻便手脚铐,常人是解不开,可李清麟……
这个狡猾残忍的连环杀手,从半年前自首以来,仅仅是记录在案的越狱就有三次。是故,他对自己这位“老同学”能老老实实呆在羁押室这件事,实在没有任何信心可言。
“……我已经说了两次。”
李清麟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疲惫:“你可以送我回A市的,那里更‘安全’。”
“今晚你跟我睡。”
石破天惊的一句,不只是两个负责押解的武警惊了,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清麟瞳孔也稍稍放大了些。张焕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很认真地又强调了一遍:“你睡我屋子里。小郭、小董,你们两个在门外执勤,有什么事随时向我汇报。”
“……是。”两个小武警面面相觑,勉强接受了领导这一诡异的安排。
“我可以说不吗?”李清麟的语气有些不善。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张焕斩钉截铁道。
张焕的临时住处在警署附近的一家招待所里。为了稳妥起见,他又给今晚的“同住人”上了追踪手环——这种东西是来之前特地准备的,目前还没有在全国司法机关里推广使用,但据说只要犯人暴力拆除或者离开固定范围50米以上,就会被手环里的麻醉针放倒在地,同时持有接收器的人或部门也会立刻收到报警……
听起来神乎其神的,正好这次试试看效果如何——多一层保险总归没错。
“这鬼东西真丑。”被迫戴上追踪手环之后,李清麟垂下眼帘看了几眼,无所谓地抱怨道。张焕一声不吭地掏出钥匙解开了他身上的械具:“再怎么丑,也比铁链子舒服。”
“可我更不喜欢和别人住同一个卧室。”李清麟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手腕,无奈道:“如果你不介意,我睡地上。”
“随便你。”张焕不客气道:“感冒发烧了不要到处告状就好。”
结果,临睡觉了他却忽然变卦道:“算了,我睡地上。你去床上睡吧。”
这次李清麟也没跟他客气。关灯之后,两个男人先是沉默了几分钟,张焕先开了口:“你没睡着呢吧?我有事想问问你。这次不是工作,是私事。”
“说吧,工作狂。”李清麟打了个哈欠:“我已经很困了。”
张焕被他这半开玩笑半讽刺的语气噎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没看出来你还挺幽默的,校草。没几句话,问完你就睡你的,只要别半夜给我一刀就行。”
顿了顿,他的语气正经了起来:“是关于小雪的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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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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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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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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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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