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点,她并不信任这里的官府。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印证了她的判断。不待她去报案,江家的那些人便自觉代替了官府,想要把这件事捂下来。理由是,象椎山下出现了这么险恶的事,是会影响祖宗名声的,外人会怎么看待他们江家?对于江家族长,这是顶要紧的事。
所以,他们选择的办法是,把族中的青壮年全都聚集起来,排了白班夜班,轮流驻守象椎山,进行地毯式的摸排、巡查。
简直跟儿戏的,倘若发现罪魁祸首是江家人,岑杙毫不怀疑,他们会再召开一个宗法大会,将这件事内部消化一下,然后天下太平。
而且,看他们排班时的熟练程度,这种情况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当地的官府形容虚设,如果她今天真的出了事儿,估计他们也很难真的去管。
除非她亮明自己的身份。
船飞雁是唯一一个坚持要去报案的江家人,她比岑杙还信不过江家,为此不惜和江逸范发生了口角。眼看她脱口就要报上自己的名号,岑杙赶紧把这姐姐拉回来,“师姐,冷静,咱们回去再说。”
“我真是太生气了!”回去的马车上,船飞雁仍然忍不住满脸的愤怒,“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想着去抓刺客也就罢了,一心就想着维护江家的名声!走哪儿都要照顾他们江家的面子,感情江家的面子比天还大!要是你今天真的出了什么事儿,看弟妹不灭了他的九族,推了他的祖坟,让他断子绝孙!妈的,给他脸了还!”
岑杙听她都爆粗口了,怕她把车厢给拍烂了,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师姐,消消火,我这不没事儿了吗?话说回来,你们那宗法大会讨论出个结果来了吗?”
“别提了,”船飞雁又是一脸晦气,“再也没有比这更恶心的事儿了。”
原来,自酒楼店小二证实江还玄说过“火烧宗祠”的气话以后,江家大房便彻底陷入了被动,受到轮番指责。江逸范本着族长的权威,明面上看来处事公道,要求江家大房赔偿修建宗祠和受损民居的所有费用。
但这笔费用算下来是个天文数字,包括在座的三岁小孩都知道,江家大房一定赔不起,除非他们沦落到去卖祖宅。
于是,他又“适时”提出,扶水江姓、卢泽江姓的两地富户,听说江家宗祠遭到焚毁,十分痛心,希望能够捐钱重修祠堂的事。
至此才算是图穷匕见了。
大房的人一直是反对这两家并谱的,但是面对巨额的赔款,他们的腰杆子就不太硬了。除了接纳这两家并谱,几无别的选择。
事情到此,这江家宗祠到底是谁烧的已经不重要了。人人心里都清楚,江逸范开这个宗法大会,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两家并谱。
船飞雁为什么觉得这件事儿恶心呢。因为从头至尾,他们就打着息事宁人的幌子,为自己谋取利益。
什么“为了江家的名声不去报官”,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都是臭狗屎。如果官府真把事情查清了,反倒是坏了这群人的好事,耽误了他们的利益分赃。琇書網
最可气的是,她明知道其中有鬼,却只能硬着头皮配合他们演下去。这也就罢了,她心里已经不太把自己当江家人,自然也就不用理会这等乌七八糟的事。但是事情涉及到岑杙,意义就不一样了,那是那是她从小到大无比珍视的亲人,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江家竟然还想着搞“息事宁人”那一套。
这就叔可忍婶不可忍了。
岑杙完全理解她的暴躁,但是在事情尚未查清前,她们必须保持克制和冷静。不然就是让暗处的敌人看笑话。等着吧,她迟早揪出那个人来。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她们离开不久,一队不下五百人的人马便推土扬尘地涌入了象椎山地界。
来人皆着黑色对襟罩甲,头戴铁盔,手配弯弓和腰刀等致命武器。在山野间推进时,发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兵勇。
当江逸范得知,这些兵勇一来就将象椎山团团包围起来,并把江家子弟驱逐出山时。他那几十年没人敢冒犯的尊严突然就受到了巨大的挑战,当即就带人声势浩大地赶往了现场。
“怎么,还想械斗吗?”
习惯以人多势众来施压官府的江家众人,看着为首那趾高气扬的将军,像见了鬼似的,满脸的不可思议。其人高大魁梧,头戴红缨银盔,一身厚重的山文甲,端的是威风凛凛,好像从地狱里走来的夜叉似的。
“不好意思,恕不奉陪。”那将军摸着腰刀,胸口的明光铠闪闪发光。左脸上一块刀疤,更为他增添了不小的威慑力。自顾自说道:
“本官刚刚接到报案,象椎山一带出现大批不法狂徒,当街行凶。本官身为朝廷钦命父母官,有责任守护一方。闲杂人等,赶紧速速离开,否则一律军法伺候!”
“什么父母官?你什么时候成的父母官?”
那江逸范的脸色十分难看,山羊腮胡上还蕴着一股怒。后者背起手,微笑看着他,笑里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奚落和挑衅,
“陛下亲命的,你说呢,老东西?”
这时,旁边的一个护卫兵看不过眼,上来一拳就把那江逸范捶倒在地,“大胆刁民,敢跟郡尉如此说话,不要命了!”
江逸范跌了一跤,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江家子弟们全都急了眼,就要上前理论,他忙阻止众人,“别,别,别起冲突,先回去再说。”
“快滚吧,老东西!”钢炮一样奚落的笑声,在身后响起。
江逸范捂着胸口,眼底一抹厉色,极快地划了过去。
“我再也受不了江家的这帮人了,现在我就要写休书,和江逸亭绝离。”
一下车,船飞雁就急着往宅里走,岑杙连女儿都来不及去看,连忙拉着她,“别啊,师姐,你别因为江家的事,就迁怒江师兄啊,他和这些人可不一样!”
“对,是不一样,他比他们更过分。”
“得得得,师姐,你先别急着写,先帮我找把篦子,我头上长虱子了。”她边说边苦恼地使劲挠头。
“虱子?”船飞雁打一激灵,下意识地跳开,离这块黑炭远一点,“你怎么不早说?我还大公无私地和你坐了一辆马车。”说完开始上下打扑自己的衣领衣袖,生怕沾染上什么。
岑杙诧异,“感情您和我坐一辆马车,还是可怜我哪!”
“你以为呢!你也不闻闻你现在身上的味道,为了安慰你,我忍了一路了我!”
岑杙无语住了,这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吗?就算是,也没必要说出来吧?
岑杙把自己一辈子的演技都用上了,痛苦地揪着头发,就差在地上打滚了,“快点,快点,真不成了,头皮快痒死了。我还想抱清浊呢,你快帮我想办法。”
船飞雁无语了一会儿,“出息,你等着。”
闵尚食听说岑杙回来了,忙抱着小皇太女从后院来到前厅,结果并没有见到人。一问之下,竟然去了船飞雁房里,洗头去了。
“我说,你这身上也太脏了,还是先去洗个澡吧!”从进屋后船飞雁就没停止嫌弃。实在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了,干脆撂了瓢子,“我去叫人煮热水。”
闵尚食来得正是时候,“不用煮了,居悠早就让人煮好了,就在隔壁澡房里。”
岑杙一听马上爬起来,“还是居悠想的周到啊!”
错眼间就看到了眼圈红肿的女儿,嘴角一扬,忙跳起来,就朝她小跑过去。
“嘿,火火,想我了吗?”
熟料,小皇太女脖子往后一仰,“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受惊似的扑到闵尚食怀里。
船飞雁赶紧捶了她一拳:“你可别笑了,忒吓人了,赶紧去洗澡吧,瞧把孩子给吓的。”
“……”岑杙有点受伤,真的,有那么吓人吗?
“等一下,我马上回来。”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悻悻地去了隔壁澡房。
摸着水温合适,她麻溜地脱了衣服,往头上浇了几盆水,先把黏腻的灰土冲洗干净。然后迈开长腿进了浴桶,把自己全身都浸泡在水中,真是说不出的暖和。
之后拿起船飞雁给她的那个除虱小药瓶,准备除虱。据说,这药对付虱子很管用,当地人招了虱子,用它滴在水里洗一遍头,虱子基本就能杀光光。
但是当她打开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咦?怎么是粉末?不是水滴吗?”
岑杙正准备往盆中倒药,不提防门“砰”的一下被打开了,“岑杙,你拿错药了吧,你……”船飞雁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手中握着另一个青绿的小药瓶,当场楞在了那里。
这还是船飞雁第一次看到岑杙的女儿身。
虽然只是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各种要害部位也被浴桶挡全。
但是露滴的发丝就这样勾勾搭搭地垂在颈侧,被水汽熏蒸的粉红香腮,像满月似的温润动人,附带一双微微惊讶的桃花魅眼,已经足够把“惊艳”两个大字糊在船师姐脸上了。
空气凝滞了几秒,岑杙从桶边拿毛巾护在胸前,缓缓吐了两个字,“流氓……”
船飞雁怀疑了老半天,意识到自己被鄙视了。
被这个脸皮巨厚的人鄙视了。
这真是奇耻大辱。
她“铛”的放下手里的小瓶,狠狠剜了她一眼,不屑一顾地转身,昂首阔步走了出去,“砰”的关上门。
岑杙:“……”
闯了别人的澡房,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呢?
莫非这就是她们家的船统?
“药粉不要沾到眼睛,不然会瞎的!”
果然,脾气越来越像船夫子了。岑杙差点被水呛到,赶紧把小瓶挪远一点。
暗地里嘀咕,就不能小声一点,美女不应该有特殊优待吗?
门外,江柳氏匆匆忙忙地登门,见到船飞雁,第一时间就趋步上前,“亭婶婶,老太爷找你有……”
她话还没说完,船飞雁便打断道:“明天吧,今天没时间。”
“真的是急事。”江柳氏便把象椎山被包围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了,族长江逸范正号召全族要跟官兵讨个说法,大房的人叫她过去就是为了想办法。
“想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地头上杀人,伤天害理,人家抓人不是合情合理吗?”
谁料此事正中船飞雁下怀,她巴不得有人来治治这伙江家耆老。
“可是……”江柳氏本想再说什么,但船飞雁的耐性早已磨光,连带着她也不待见,“你回去吧,跟老太爷说,我不会去的。我累了,你自便。”
江柳氏见无法沟通,只得讷讷告退,临走前,瞥了眼船飞雁身后的房门,没听错的话,是有人在洗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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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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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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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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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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