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起的船只像巨大的火球一般涌向岸边,岸边停靠的都是运粮的货船。江宁府一带这些日子天气干爽,粮商们急着等大兴河能通船时第一时间就启程,免得耽误卖粮,所以便将粮食都堆在船上。
这些粮食不仅仅是江宁府一府的产量,还有官府从各地征收的秋粮。因运船便利快捷,所以每年春秋两季都会走大兴河船运。可想而知,一旦粮船被烧毁,今年各地的粮价必定猛涨。百姓们吃不起粮,则必生祸患。
袁叙白急的直跳脚:“刘家这帮王八羔子这是想干什么!”
他红着眼指挥着手下人速速拦截火船。但因事发突然,准备不足,河岸靠前的粮船还是被烧了。
大兴水军在下游拦截了刘家的船工和船只,强硬的破开了堵塞的河道。武娘子和漕帮的人也抓紧抢救粮船,就连袁叙白也顾不上其他,和船工们一起往下扛粮食,肩膀酸胀的不行,他却无暇顾及。
饶是如此行动迅速,仍被烧了半数粮船。那些粮商们哭天抢地,有承受不住的,当场就跳了大兴河,救不回来了。
袁叙白一脸阴鸷,打死他也没想到刘家竟送了他这样一份大礼,真是好得很!
六子一边给袁叙白的肩膀抹药一边劝道:“少爷您可想开点儿,咱们都以为刘家是想截断大兴河,阻了大兴水师的去路,无法驰援京城。谁承想刘家如此阴险。”
袁叙白气道:“我早便同那些粮商们说过,大兴河一旦通行,必定早早放他们启程。我让他们将船只靠后,不要都堆在河口,可谁听呀!都怕自家船只落了后,被旁人抢了先卖了好价钱!若非当时怕打草惊蛇,老子一早就令官府出面强制他们将粮船撤回来。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反倒是我落了一身不是,让人堵在府门口骂!”
府门外的吵嚷声不绝于耳,袁叙白听了甚是烦躁。
六子道:“这事儿怎么能全怨少爷呢,少爷已经尽了全力了。当初也是有人乐意听少爷的,那些没受损的商人们这会儿也都替少爷说好话呢。不过这次损毁的粮船数目不少,今年各地粮价上涨是必然的。好在今年各地风调雨顺,没什么天灾人祸,若朝廷支援一些,即便上涨也不至于太夸张,总能让百姓吃得起粮的。”
袁叙白叹道:“我这边境况这般,只怕梁州府和边关也好不到哪儿去。边关打起来,这兵马粮饷哪儿不都得从国库拨。嗐,所幸没叫刘家这些祸害得逞,也算稍加宽慰了。”
主仆俩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武娘子绑了个人回来。她说:“我早就发现这人鬼鬼祟祟的,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人抓回来,小袁大人可要好好审审。”
袁叙白侧头看了眼,见这人年纪挺大了,脸色阴沉着,一双浑浊的眼跟淬了毒似的,盯着他看的时候让人瘆得慌。
他问:“你谁啊?”
刘霑怨毒的瞪着袁叙白,恨的牙关紧扣,脸颊也因这股力道凹陷了下去,活像一只长了皮肉的骷髅。
袁叙白他们入京时刘霑已经中风多年,所以他们不曾见过刘霑。不过在京城做官那些年,刘秉他倒是常见。这会儿瞧着眼前这人恍惚有几分似曾相识,只是他心里头乱得很,一时也没想起来。这老头又不言语,他也没耐心跟他耗着,便吩咐六子:“把这怪老头儿扔牢里头去,待我忙完前头的事儿再说。”
刘霑也曾在朝中呼风唤雨,如今这后生竟一点儿都不将他看在眼里。这种毫无意识的忽视让刘霑更加愤恨,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声音淬了毒一般:“都得死,所有人都得死!”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袁叙白冷冷的瞥他一眼,对六子说:“饿他两天。”
刘霑:……
边关形势依然紧俏。陆祥的援军迟迟未到,杨竟便知道对方被牵制了。杨家军依旧紧守雁门关,关城外辽兵的攻势却从未有一刻停歇。
杨名大口喘着粗气,铠甲的裂缝已被鲜血和汗水填满,他道:“萧卓维这孙子是想把我们活活累死。”
杨竟道:“战事持续六天了,每天都是高强度的进攻,辽兵也必定会力竭。只要咱们坚持住,辽兵也奈我们不得。”
鏖战一夜后,次日辽兵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城下叫阵。杨名心中一喜:“还真叫老将军给说着了。”
杨竟的脸色却没那么好看:“萧卓维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告诉各营将领,务必不能松懈。”
毕竟是和北辽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杨竟太知道这些北辽人心里的小九九了。虽然料到辽军还有后手,但杨竟却怎么也没想到北辽人竟能阴毒到这等地步。
那些辽兵像驱赶牲口一样驱赶着北辽的老弱妇孺,还强令妇人们脱光了衣裳。杨竟看着瑟瑟发抖的妇人和嚎啕大哭的幼儿,气冲头顶,怒不可遏。
城内的陈国士兵见状皆纷纷背过身去不看。虽然城楼下是北辽的百姓,却也同样是无辜之人。战争虽然残酷,但拼的是战场上的真刀真枪。今日如果陈国下令射杀这些冲击城门的老幼妇孺,即便保下了雁门关,杨家军也会受万人唾骂,更会激起北辽国中百姓的愤恨,使他们沦为掌权者的工具,肆意的报复陈国。
刚刚开启的互市也必定会因这仇怨而没办法再继续下去。陈国这个礼仪之邦也会被抹黑成和北辽一样的侩子手。何况这并非仅仅关乎名声,还有数百条无辜的生命。
而若任由北辽兵驱赶这些人冲入关城,他们身后的陈国子民也必将遭受战火屠戮。
“老将军,他们越来越近了。”杨名看着萧卓维脸上阴毒的笑,真恨不得这就冲下城楼去撕碎了那张让人厌恶的脸。
杨竟微微仰头,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他从来都是个干脆利落之人,每一次下达军令都是铿锵有力。这一次却好像花光了所有力气。
“杨名,待这些人冲入射程内,就地射杀。”他苍老干枯的手紧紧握着刀柄,骨节泛着白。慈不掌兵,即便他不愿伤及无辜,但他身后还有千千万万陈国的百姓。
他已打定主意,此战过后,必以死谢罪,决不能让陈国被扣上不仁不义嗜杀成性的帽子。杨名看出了老将军的打算,喉咙哽着,硬生生偏过头去。老将军镇守边关一辈子,却不想这最后一仗,竟打得英明尽毁。
杨竟从杨名手中拿过弓箭,箭已搭在弦上……
远方荡起一阵烟尘,漫天黄沙之下,杨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忽地笑了:“李老棒槌,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拉我下去陪你喝酒啊。”
弓弦已经拉满,箭矢将要飞驰而出。
“住手!快住手!”
杨竟断断续续听到了呼喊声,死寂的眼神突然闪出光亮。
杨名激动的拍着城墙:“是李少爷!是李少爷他们回来……”眼见着李云璟一行人从沙尘之中冲杀出来,身后竟还跟着大队北辽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北辽百姓。
杨名惊道:“李少爷投敌了?”
杨竟狠狠踹了他一脚:“谁投敌李云璟也不会投敌,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那些百姓像是萧卓维的同伙么!”xǐυmь.℃òm
原来李云璟他们下山时,萧卓维便已围了雁门关。钱彬和卓有本想尽快入城救治自家主帅。但李云璟和项冬青一番商量,认为现在入城并不是一个好时机。萧卓维疯狗一样猛攻城门,而援军却迟迟未到,他们打算再看一看形势,伺机而动。
在萧卓维再一次无功而返的时候,钱彬打探到北辽军正四处抓人,抓的都是附近部落的老弱妇孺。当初经历过平县之战,李云璟几乎瞬间就想到萧卓维想干什么了。
他啐了一口,当下便决定策反北辽百姓。北辽部落众多,虽然草原统一,但仍有小部落游离在朝廷之外。所以他们并没有陈国那样深厚的家国情怀,对他们而言,部落就是家。
再加上这几年北辽赋税重,百姓们早就怨声载道,这些对北辽没什么归属感的部落怨言就更深了。那些被抢走家人的汉子们各个都有血性,李云璟没费什么口舌,便将大部分给策反了。他们又联系了就近几个相熟的部落,虽然不是经过训练的正规军,但草原男儿哪个不是弓马娴熟。就是这样一只“杂牌军”在背后掏了萧卓维的正规军,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冲入阵中,打散了那群北辽兵。
再加上城楼上杨家军的箭阵压制,杂牌军们趁机抢回了那些百姓。就在这时,沧州主将陆祥带着援军赶来了。战争到此,胜负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李云璟被众人簇拥着保护起来,他骑着马,听着耳边传来的激荡人心的鼓点和呐喊,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上了战场,是他离祖父最近的一次。
他听到了胜利的欢呼声,也听到了一道苍老的,尘封许久的声音对他说:“阿璟,干得好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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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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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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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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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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