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湛道:“说你呢,听说王提刑要把我的学生撬走了。”
陆舟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没答应嘛!”
随后上来的袁叙白“啧”了一声,跟荀湛告小状:“师兄见天儿的后悔呢,不该那么干脆的拒绝了王提刑。”
李云璟回身就踹他一脚,捧着颜料走到桌前,道:“先生别听大头胡说,师弟也只是可惜而已。”
荀湛就对陆舟说:“王提刑的师父是我大陈第一名捕,论侦缉刑事,无人能出其右。王提刑是他的关门弟子,手段自然不低,能得王提刑赏识也是你的福气。为师知道你自小心愿便是扫平天下冤案,可术业有专攻,断案非为师之专长,恐怕能教给你的不多。如若有这个机会,为师还是希望你可以把握住。”
陆舟眼睛忽地瞪大,迸发着欣喜,他捏着手小心翼翼道:“先生的意思是……”
林逸见他那小心的模样,忍不住替他着急:“你先生希望你和王提刑多学习,把他的看家本事都学来!”
“什么叫看家本事,逸之你当我是卖艺的呀!这刑讯断案也是有大学问的!”王自清爽朗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他一脚迈过门槛,用手指点着林逸道:“逸之好不讲究,说要介绍颍州荀子湛与我认识,你们倒是在一处喝茶聊天了,却独独没叫我!”
林逸懒洋洋笑道:“王提刑可是大忙人,这不是寻思等宋家那案子了了再聚聚,谁承想自清先登门了。”
王自清道:“这叫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本想先下拜帖给荀先生,却不想在街上碰到子义,他恰好来书铺还书。还说听四郎说他先生今日访友,我当时便想到逸之你了,这不就和子义一起上门来啦。”
江子义在楼下还了书,这会儿也是才上楼。见陆舟他们也在,便相互打了招呼。
荀湛来成都府几次,江子义都有登门拜访,偶尔也和陆舟他们一起学习。见过礼之后,便对王提刑说:“这位就是荀湛荀先生了。”
荀湛和王自清相互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声,但见面却是第一次。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同类,甫一见面便能感知对方的气息。只是荀湛内敛,王自清外放。
王自清率先开口道:“久闻荀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自清之幸。”
荀湛也起身回礼:“子湛不过乡野之民,王大人过誉了。”
林逸就斜眼看他俩,挪揄道:“快都别假客气了,您二位是什么人我林逸之可是心里门清儿。这屋子里头都是自己人,就别装了,也不嫌累的慌。”
王自清哈哈大笑起来,笑骂道:“逸之也不说留些脸面给我。”
荀湛也低声笑了笑,抬手请王自清落座。
王自清看着陆舟,继续适才的话题,问他:“你们先生也开口了,怎么着,做我王自清的徒弟,可好?”
陆舟眼睛亮亮的,他捏着手上前,激动的说:“若能入王大人门下,那是宴舟的福分。”Χiυmъ.cοΜ
他躬身行礼,高声道:“徒儿见过师父!”
王自清摸了摸兜,什么都没有,他摆摆手,道:“一时匆忙,倒未曾给你准备什么东西,改日你到提刑司衙门去,我将师父送与我的《疑案集》交与你,里面记载了我师父曾遇到过的奇案,你可以好好看看。”
陆舟再拜道:“多谢师父!”
林逸摸着下巴笑道:“今日也算是有喜事,不如晚上我摆桌酒,庆祝王提刑收了个好徒弟。”
王自清道:“逸之这个提议好,最近奔波忙碌,难得今日得闲,是要好好痛快痛快。”
荀湛自然也不会拂了好友心意。
袁叙白在心里欢呼一声,今日终于不用背书了。他撞了下李云璟的肩膀,冲他叽咕叽咕眼睛,李云璟也挤了挤眉,扭头又用肩膀碰了碰陆舟的肩膀,低声道:“恭喜师弟啦!”
陆舟微微抬了抬下巴:“多谢师兄。”
“……我曾有幸拜读过子湛的文章,子湛的很多想法我都深有所感,尤其是关于税法改革方面,只可惜当初子湛辞官归隐,有许多未竟之事,为此我还惋惜了许久。”王自清几人围坐一桌,一边品茶一边闲聊。
江子义道:“王大人说的那篇陈国税收论子义也曾读过,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关于人丁税和田税。我大陈的土地政策是不抑兼并,可自由买卖。但十几年前,税法并不完善,常有地主豪强联手官员中饱私囊,实乃国之蠹虫。荀先生的税收政策一出,动了不知多少豪门的利益,但也更进一步的规范了土地买卖。后续尚有其他税收之策未及施行,先生便辞官了。若能继续推行,想必朝廷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荀湛道:“政令的推行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以当初那个局面,若强硬的推行下去,最后伤的还是百姓,更会动摇国之根本。”
他看了眼在窗边小声闲聊的师兄弟三人,然后将目光落在陆舟身上,他道:“四郎曾说过,法律和制度是国家的根基,如若国家强盛,则政权务必握于明君之手,政令得以顺利推行,法律可以约束官民行为,国家才会向好。”
江子义忍不住赞道:“宴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高见,子义佩服。”
陆舟正和师兄弟聊的热闹,忽然被点了名,还有几分恍惚。
王自清见状冲他招手,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华阳县大牢,你对吴槐说我大陈的律法并不完善,我一直都想与你好好聊聊,正好今日趁此机会,你且说来听听。”
陆舟上前冲在座几位拱了拱手,道:“是先生过誉了,不过是宴舟一些浅薄想法,在师父跟前岂非班门弄斧。”
王自清笑骂:“原先倒不知宴舟如此谦逊呢。有想法你便直说,不怕说错,也不怕走弯路,怕就怕空有想法而不去付诸实践。”
陆舟挠挠头,笑道:“那宴舟就献丑了。宴舟和先生学习陈律,素日也喜欢关于律法方面的书,前朝的律书宴舟也曾有幸翻阅过。通读之后可见本朝律令大多建立在前朝律书的基础上,再依本朝之现状对某些律令进行更改完善。宴舟年纪轻资历浅,所学皆为书本中所提及,对律书的感触并不算多深。”
“直到在林掌柜的书铺里看到一本记载秦国律令的书,再结合日常所见,宴舟方才觉得本朝之律令较之更早的朝代,在某些条令上是不公平的。”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而后道:“我娘常常和我说,这世道女子不易。宴舟以前不懂,但现在明白了,因为本朝对女子有诸多限制。她们甚至并不能称之为独立的人,她们只是男人的依附。但在秦国时,虽然相对男子来说,女子依旧处于弱势,但秦国的律令却也给了女子更大的保护。她们的财产有律法保护,她们也可以和离之后归家,抑或是独立生活,并不会有人以此为由而贬低她们不守妇道,不守贞节。”
“除此外,秦律在对待贵族和平民上也有一定的公平性。《韩子》有言: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宴舟以为秦律的精髓就在于四个字:法不阿贵。”
“律法不是为贵族服务的,更不该偏向贵族。律法应该是公平正义的,不可侵犯的。任何人,哪怕天潢贵胄也不该藐视律法。只有从严立法,从严惩处那些触犯律法的人,人的行为才能得到更好的约束。”
王自清连连点头,然后道:“自秦以后,历朝历代君主皆以儒治天下,他们认为秦律未免过于严苛残酷。而我大陈自立国以来,历任君主更是大力推崇儒学,宴舟若想改变,恐怕难如登天。”
陆舟道:“改变也是可以潜移默化的,我们并不是要将现如今的律法一下子给推翻。我们只要逐步的,不断的去做出改变,然后在某一天你就会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竟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何况宴舟本意也并非让君主废儒而尊法,宴舟认为学说应当百花齐放,以儒教化万民,以法约束万民,无论文化还是道德都会慢慢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项冬青本来对文人之间的交流不感兴趣,但陆舟这番话一出口,他竟也被吸引了。很难想象,这样的话竟是从一个年仅十四岁,自幼在乡下长大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的。道一句天纵英才,也不外如是吧。
李云璟托着下巴看着陆舟,每次陆舟在回答荀湛的问题时,李云璟都喜欢这样看他。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候的师弟,身上有光,眼中有火。他很喜欢。
荀湛也颇为骄傲,不仅因为这样优秀的学生是他荀子湛的,更重要的是陆舟的思想同自己不谋而合,甚至想的比自己还要长远。
他道:“四郎的话其实也是顺应天时的表现。政令再好若不合时宜,恐怕还会成为祸患。只有根据现状不断的做出改变,才能发挥政令最好的效应。”
他自斟了杯茶,然后对林逸说:“开春之后我打算去江南一带走走,逸之可有兴趣同行?”
林逸闻言大为惊讶,他不是很确定的问:“子湛的意思是……”
王自清也扭头看荀湛,目光中隐隐流露几分期待。
荀湛也不卖关子,他点点头,道:“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也同伯庸说起过,开春后便出去游历。家中娘子已经着手为我准备行囊了。”
林逸拍手笑道:“甚好甚好。这些年你一直隐居溪山村,我多次邀你出门你都不去,这回好了,我又有伴儿了。”
王自清只能连连叹气,流下羡慕的泪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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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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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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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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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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