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酝酿措辞想着如何夸赞能不动声色还能让大侄子感受到,就听到他那好侄子哇哇直叫唤:“不行了不行了,太累了,我腰都要断了!”
然后袁均就搭手瞧瞧,人家陆舟和李云璟都已经割了好远了,他侄子却像只乌龟似的哼哼唧唧在原地不动弹。要不是碍着有人在场,他真想脱了鞋去抽人。
陆满仓瞧了,特别真诚的说:“袁公子真行啊,头一次上手做的可真不赖。”
他是真这么想的。毕竟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能跟着下田他就很意外了。当初李少爷和四郎下田时候还没有袁公子做得好呢。当然,那时候四郎他们还小嘛。如果他们也像袁公子这么大,那一定做的比袁公子还好的。
袁均见他眼神诚恳,也知道陆老汉为人,明白他适才的话不是溜须拍马,而是真的认为袁叙白做得好,这才又重新审视起他侄子来。
荀湛从田里上来,就着垄沟里的水冲了冲脚,然后朝袁均拱手道:“在下一身脏污,叫袁知县见笑了。”
袁均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先生身体力行,教出的学生也都是好样的。只叹我那侄子没有这般际会。”
荀湛笑笑:“袁公子大智若愚,眼下虽落后一步,殊不知日后又有何种机缘。早些年阿璟的功课不如四郎好,他心里烦闷,无法纾解。四郎就给他讲了个龟兔赛跑的故事鼓励他。童言稚语,却也有大智慧。”
袁均看向稻田里,陆舟和李云璟正挥舞着镰刀给袁叙白鼓劲儿:“大头!你比刚才好多了,你看你割的多整齐呀!”
袁叙白就看了看手里的稻子,然后比了比别人的,虽然还是差了点,但好像的确比一开始顺手多了。他心里有了底气,也舞了舞镰刀说:“你们且等着,我一定会追上你们的!”
袁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心念一动,对荀湛说:“叙白常在信中提到荀先生您。”
“哦?”荀湛颇为诧异。
袁均道:“叙白说,四郎和李少爷常将您的谆谆教导放在嘴边,他虽未能得先生亲自教导,却也从他二位口中学到不少先生的智慧。这不是,秋收放假连家都不回了,说是来德阳县看我这个叔叔。可你瞧,他也就在县衙住了一晚便急匆匆的收拾包袱跑来溪山村了,这是急着见先生您呢。”
荀湛就想到袁叙白看他的眼神,好像看什么神明一样。他就忍不住想他那两个好徒弟究竟跟人家孩子说了些什么浑话。
荀湛忙向袁均行礼告罪:“叫袁大人看笑话了,我两个徒弟常口无遮拦,只恐袁公子被他们给哄住了。在下不过多读了几年书而已,可担不得袁公子如此厚爱。”
袁均就拍了拍他的手说:“荀先生不必妄自菲薄。先生的名声无论在朝在野那都是响当当的。恩师伏先生也常将先生挂在嘴边,盛赞之余又有颇多惋惜。”
荀湛侧首:“承蒙伏先生抬爱了。在下当年入京,有幸得伏先生赏识保举,此恩一直未忘。如今大弟子陆文在京为官,亦得伏先生照顾,在下一直想找机会回报一二。想不到竟在此处碰到他老人家的学生,也是缘分一场。”
袁均就笑:“其实这缘分也可以再加深一些的。”
陆满仓听他们你来我往,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不是很懂的跟着点头,心说原来他大女婿名头这么大,连京里的大官儿都夸他好呢!
荀湛将目光放在稻田里,只见袁叙白哼哼哧哧的奋力向前,他掌心有汗,好几次差点儿将镰刀甩出去。四郎和阿璟在前面频频回首看他,时不时的鼓舞两句。
他这两个徒弟是什么德性他可太知道了,不用问都知道这俩货在成都府时可没少欺负人家袁公子。但袁叙白这个人……虽然有点滑头,但做事颇为专注,饱受两人欺压也能坚忍不拔,当真精神可嘉呀。
荀湛笑意浮上嘴角,道:“若袁公子不弃,在下倒是不介意给四郎他们添个师弟的。只是四郎他们自幼便跟在我身边,教导多年。如今孩子已经大了,目下都在华阳书院读书,也只偶尔书信来往指点些许课业。袁公子这一声老师恐怕叫的有些吃亏了。”
陆满仓这会儿才算听明白,合着袁知县这是想叫他侄子也来拜师呢。陆满仓就忍不住挺直了脊背,与有荣焉。
袁均闻言笑道:“若能得荀先生教导一二,也是叙白的福气。”他望了望四野疯跑的孩子们,道:“先生大才,屈居这小山村未免可惜了。”
荀湛则道:“山野安宁,风景秀丽。每日教书育人,读书取乐。妻儿安康,家人和睦,徒弟争气。人生如此,却也没什么可惜的。”
袁均便不再说话了。
割完这一趟,陆舟三人就从稻田里出来了。割稻子只是让他们知农事,体会农人不易,倒也不是真要他们和农人们一样干活。累出个好歹来耽误读书,反而得不偿失了。
陆舟和李云璟每年都来割稻子,倒是适应良好。反观袁叙白,整个人就像个泥猴子似的。他才爬上来就见他叔叔袁均立在垄沟前头,就忍不住皮一紧。叔叔从小便告诉他在外要知礼守节,不能做出有辱斯文之事。可如今……
袁叙白心中惴惴,正要往陆舟身后挪一挪,假装自己没被发现……
“叙白!”袁均这时一出声,吓的袁叙白一激灵。
他忐忑的走上前,颤颤巍巍的行了礼:“叔叔!”
一反常态,叔叔非但没有批评他,反而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荀先生面前。
“叙白,你不是一直欣赏荀先生学问么,叔叔我刚才可是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叫先生收下你,你可要好好听先生教诲,别打了叔叔的脸呀。”
袁叙白当场愣住。
陆舟和李云璟对视一眼,相互撞了下肩膀,然后一左一右将袁叙白拥住,笑嘻嘻道:“没想到你真成了我们师弟呀!”
袁叙白这会儿反应过来,心中狂喜。但面上矜持着,抬眼偷瞥荀湛,小声道:“先生还没点头呢。”
荀湛就冲他招手:“叙白,你上前来。”
袁叙白抿着嘴漾着笑意快步走上前去,拱手道:“荀先生好。”
荀湛微微颔首:“你虽不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但我既收你为徒,必会全心全意教导。眼下你师兄弟三人都在外读书,若有什么不解之处,尽可书信与我,我必定尽力解答。往后每月我都会往返成都府一趟,逗留几日,考校你们的课业,答疑解惑。”
袁叙白激动不已,恭恭敬敬的冲荀湛行了一礼,道:“谨遵先生教导。”
荀湛道:“你们劳累一日,先去洗漱休息吧,明日到学堂去见我。”
“是,先生!”
袁叙白浑身通泰,顿时觉得胳膊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腰板也挺直了。
陆舟就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师弟,任重而道远呀!”
袁叙白总觉得他笑的很贼。
当晚,陆伯庸去找荀湛喝茶。
荀湛知道他为何而来,也不逗他,直说道:“伯庸是为袁大人那番话来的?”
陆伯庸点头:“当初不知袁大人底细,倒少有来往。近几年观袁大人行事作风倒是颇为欣赏,如今方知是伏先生得意门生。他言谈之中屡次提及伏先生,恐怕是来做说客,请子湛出山哪。”
荀湛捏着茶杯笑道:“伯庸也是来当说客的?”wWW.ΧìǔΜЬ.CǒΜ
陆伯庸抖了抖衣摆,正襟危坐:“子湛,袁大人说的没错,你有大才,在溪山村当一教书先生的确屈才了。你虽说甘愿隐居,但你我相交多年,子湛心中抱负不得施展,恐怕心中仍有几分不甘。何不趁此机会复归朝野,好好施展一番拳脚。”
荀湛有些怅然:“只怕又会重蹈当年覆辙。”
陆伯庸道:“伏先生三朝帝师,历经沉浮。今年事已高,仍尽心教导当今。纵观这几年朝廷下达的政令,可见这位皇帝是鼎力支持伏先生治国之策的。小文在书信中也提及当今力图变法,奈何刘曹两家从中作梗,许多政令不得实施。伏先生为此广纳贤才,却仍然不能与刘曹势力抗衡。”
“子湛当年意气风发,也是败在奸佞之手,满腔抱负无处施展,难道真就甘愿如此么?你看我家小文小武,再看四郎和阿璟。子湛,年轻一辈已经成长起来了,我们亦不能再蹉跎下去啦。”
荀湛微闭着眼,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他嘴角上扬,道:“伯庸一席话确是说到我心坎儿里了。当年我有多意气风发,到后来便有多伤心狼狈。你说得对,我的确心有不甘,只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伯庸,时间不会停留,今天和昨天不同,明天又和今天不同。如今的朝局和形势比之先前已大有不同,旧的法度旧的国策已经不合时宜了。我若出山,则必先考察民情,因时制宜,重新制定合适的治国之策,方不辱没我颍川荀氏之名。”
陆伯庸拱手笑道:“那我就等着子湛大展宏图的那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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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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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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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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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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