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春夏之交,苍藓盈阶,落花满径,竹影参差,禽鸣缭绕。山风从容拂过,人亦恬淡安适。
荀湛手握一卷书,好半响都没见他翻动一下。陆伯庸烹茶的空隙瞧他一眼,不由奇道:“怎么,这书入不得子湛的眼么?”
荀湛回神过来,哂笑一声。他将书搁在一旁,骨节分明的手端起碧绿茶盏,轻拂开热气,小啜一口,道:“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伯庸好情致。”
陆伯庸挑眉:“听子湛话里意思,莫不是有何烦恼忧愁?”
荀湛撂下茶盏,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手指,道:“村里都等着看陆家热闹呢,伯庸怎么看。”
陆伯庸诧异了一下,笑道:“子湛素日仙人一般,凡事冷眼旁观,从不过心。倒是头一次听你打听别家事。”
他说着,懊恼的‘哦’了一声:“我却忘了,四郎和我家阿文都是子湛的门生。这么说,子湛想插手此事了?”
荀湛叹道:“不然陆家要怎么办呢。”
陆伯庸嘬了口茶,长舒口气,道:“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胡家突然盯上陆家,我着人查了好些天也没查清楚胡家究竟图什么。既查不出,又不想大娘子被胡仁缠上,那就只能在这之前把大娘子嫁出去。”
“我陆伯庸如今虽是乡野村民,在外却也有几位至交好友。当中也有品性高洁之人,与大娘子倒也相配。我已着人送信去,准备替大娘子谋一桩婚事了。”
荀湛睫毛微颤,不动声色的问:“谁?”
陆伯庸道:“子湛也认得的,绵州孙文瑾。他家世虽不显赫,却也算一方富户。虽比大娘子痴长几岁,人品却是没得挑。”
“要大娘子远嫁?”荀湛冷笑一声:“区区一个胡家,凭什么。”
陆伯庸摇头道:“我虽瞧不上胡家,但胡家好歹是德阳县的地头蛇,与这种人家结仇,陆家大郎二郎两兄弟恐怕在县城要做不下去了。”
荀湛便道:“胡家横行乡里多年,前任方知县与他沆瀣一气,不知做下多少冤案。你我不在官场,亦不愿趟这浑水。但眼下胡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就得做好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
陆伯庸眉心一跳:“子湛,你,你……嗐,自那年罢官后,我好像再没见你动过怒。你果真要出手么?”
荀湛抬眸看他:“我颍川荀氏便是没落了,也不惧一个小小胡家。”
陆伯庸道:“胡家不足为惧,只怕胡家倒了,他背后之人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要看咱们这位袁知县会不会做人了。”
陆伯庸道:“我并未打探清楚这位袁知县的来头,只知他同胡家并无牵扯,但也不好将赌注押在他身上呀。”
荀湛说:“袁知县是个聪明人。”
彼时夕阳在山,林中紫绿万状,变幻顷刻。
荀湛站起身来,侧首看向陆伯庸,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说:“追回往绵州送信的人,我荀子湛要娶大娘子为妻。”
平地一声惊雷。
陆伯庸猛地惊起,这才恍然明白好友这几日的反常,随即便是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待他回神过来时,哪还有好友的身影。他急的一拍大腿,早已顾不得什么君子端方,撩起袍子撒开脚丫就往山下跑,必要将信追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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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透,胡仁焦躁的在房里来回踱步,直到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三步并两步的走到门口,急问:“事情如何了?”
长随胡志连汗都来不及擦,忙拱手道:“大爷放心,沈仵作已被灭口,义庄也给烧了。只是这事儿匆忙之下难免顾及不周,咱们这位知县又是个眼毒的,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查到胡家头上。”
胡仁右手握拳,击在左掌,烦躁的问:“曹大人那儿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胡志道:“出事儿的是咱们胡家的矿,偏那两具尸首还都落在袁均手里头了。曹大人斥责咱们办事不力,正在气头上呢。”
胡仁目光阴鸷:“我们胡家虽借曹家的势,但这些年也没少给他们送钱。如今不过出了些许小事便卸磨杀驴,实在可恨。他就不怕我胡仁鱼死网破么!”
胡志道:“曹喜的干爹可是刘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內侍曹端成,我们胡家虽在德阳县颇有权势。可如今刘太后摄政,曹家鸡犬升天,曹喜恐怕还不将我们看在眼里。我们烧了尸体,如今也只求袁均手里没有实证,咱们再去求一求曹大人,请他庇佑,袁均也不会将我们胡家如何的。”
胡仁冷哼一声:“我爹说的对,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曹喜此人,唯利是图,奸诈至极,恐不能长久合作。对了,陆家还不同意婚事?”
胡志道:“梅婆子嘴皮子都说破了,不应就是不应。若大爷当真要娶,不如使些手段。小户农家,我们已给足了面子,是他们不识好歹。”wWW.ΧìǔΜЬ.CǒΜ
胡仁搓了搓手,道:“我们率先知道陆祥在北边的事,恐怕过不了多久陆家人也会知道了。我们须得在此之前做成这桩婚事,借陆祥的势拿下慈州那处矿山。到那时,我就不信曹喜还敢在本少爷跟前耀武扬威。胡志,你去办,不管你使什么手段,表面上须得同陆家和和气气的,绝不能撕破了脸皮。”
胡志拱手:“小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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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舟说风就是雨,说了去找荀湛娶陆雨,便头也不回的跑出李家,直奔河边学堂去了。李云璟顾不得喂兔子了,也忙跟着跑了过去,一脸兴奋。
荀湛从山上走来,一路想了很多。当着陆伯庸的面说出娶大娘子的话,并非一时冲动。自胡家提亲以来,他辗转反侧多日,不曾安眠,想的便是如何替大娘子解围。可思来想去,似乎谁都不放心,他只想把人留在自己身边。
十四年前,他三元及第,意气风发。可步入朝堂方知皇帝软弱,朝□□败,一腔抱负无处施展,抑郁不得志。又三年,发妻亡故,他彻底失意,辞官归隐。原以为此生便以教书育人为乐,孑然一身,直至终老。没想到那个女子竟能打破他波澜不惊的心。
荀湛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对她上了心,也许是六年前的夏天,他坐在逼仄的院子里,院门打开的瞬间,他看到那女子清澈的眼闪着激动,对她年幼的弟弟说:“你教大姐读书吧!”
也许是每次她送陆舟去学堂,轻柔的替弟弟整理衣襟,摸着他圆圆的脑袋嘱咐:“要听先生的话,不要惹先生生气。”
也许是她被劫持的时候,明明被喂了迷药,却咬破嘴唇硬逼着自己清醒。
也或许是更久之前,周子游常来同自己探讨学问。她总是羞赧的站在一边,温温柔柔,目光却透着坚定。
过去的荀湛并没有打算再娶,他看着陆老丈替她筹谋婚事,自己亦希望这样的好女子能寻个好归宿。但不知为何,当他知道胡家强娶时,他怒了。因为他看不得她被作践。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所以他不愿等了。
学堂旁边另建有两间屋舍,一间书房,一间卧房。荀湛匆匆回到卧房,翻找出一个小箱笼,从里数了几锭银子来。他还得去一趟陆伯庸家,请蓝氏替他保媒,再请她帮忙置办提亲所用之物。虽事急从权,却不能唐突了大娘子。
他才将箱笼合上,便听门外传来陆舟的声音。
“先生在家?”
荀湛高声道:“卧房!”
陆舟笑眯眯的走过去,探头一瞧,忙殷勤道:“先生拾掇屋子呢?怎不叫我和师兄呀,哪还劳先生亲自动手。”
他才要伸手便被荀湛挡了回去,道:“有事说事。”
他这学生他算是摸透透的了,每逢他眯起眼睛笑,保准没有好事。他那好师兄被他坑了多少回了还乐在其中,荀湛也着实佩服。
陆舟干咳一声,拢了拢手道:“学生确有一事,不过是桩顶好的事儿。”
荀湛挑眉。
陆舟道:“学生想给先生保个媒!”
荀湛:……
紧随其后才跑过来的李云璟被他如此直白惊了一下,脚下一错,生生给自己绊了个狗吃屎。
他吐了吐嘴里的灰,又是震惊又是激动:“你还真敢说啊!”
陆舟也颇为忐忑,毕竟此事是他擅自做主,还没问过大姐呢,只怕大姐知道要扒了他的皮呢。唉,新衣裳是别想了。
他硬着头皮道:“先生,您在村里多年,当知道我大姐品性。我陆家虽不过农门贫户,但大姐蕙质兰心,温柔坚贞,不输那大户人家的女儿。”
荀湛缩在袖中的手微微有些抖,他故作冷静的问:“你可问过你大姐的意思?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能做你大姐的主?”
陆舟脑子一热,秃噜道:“我大姐心悦先生已久,只恐出身低微,配不得先生。可先生并非嫌贫爱富之人,对么?”
荀湛笑笑:“对。”
“所以先生是应了么?”
“是。”
才从地上爬起来的李云璟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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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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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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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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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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