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婆子抹抹眼泪,强挤出一抹笑来:“没,没有。娘是做针线久了,眼睛疼。”
周子游扶着老娘进了屋,温声道:“娘,不是早就说了,别再做这些了。如今知县大人资助我去松鹤书院读书,这银钱上无需娘再操心了。瞧,知县大人体恤,还特特送了些吃用给娘。”wWW.ΧìǔΜЬ.CǒΜ
周婆子看着外头搁着的礼盒,忍不住又是一叹:“娘心里总觉着对不住陆大娘子,大娘子是个心善的,这事儿你说……嗐!”
周子游别过脸,道:“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此事是咱家对不住陆家,日后我必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的,娘宽心便是。日后儿子出息了,还要接娘去城里享福呢,娘可万勿要保重身体呀。”
周婆子就笑:“我儿是个孝顺的。”
她牵了牵嘴角,有些欲言又止。
周子游看着老娘,叹道:“娘别瞒着了,说吧,大表哥来家里又为何事?”
周婆子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道:“你爹走的早,娘又是个不中用的,这些年你读书用度全赖舅家支持。你舅舅舅母是个老实人,自小待你也不错。前段日子二郎横死,你舅舅舅母差点儿哭死过去。这不是大郎瞧家里天都塌了,想着谋些活计做,就让娘问问你有没有合适的。”
周子游脸色一落,道:“大表哥恐怕不止说了这些吧。”
周婆子眼神瞟了瞟。
周子游就道:“娘不说我也知道他都说了什么,他那人一向混不吝,又好吃懒做。我也不是没给他介绍过活计,可他不是嫌累就是嫌赚的少。这些天在外头也没少扯我的名号胡作非为,甚至还沾了赌!”
周婆子一惊:“这不能够吧,大郎,大郎哪是那样的人,你舅舅听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我前日刚替他作保,把他从赌坊里拉出来的!”周子游语重心长道:“娘,知县大人曾找我谈过,我若想在仕途上走的长久,务必保全名声。似大表哥这般作为,只怕未来祸患无穷。”
周婆子一下子就慌了,事关儿子前途,周婆子一向不敢小觑。
周子游安抚道:“大表哥不是要我给他找活做么,娘,你且和舅舅说,就说荣兴镖局在外地有份活,要寻个可靠的管事,这两日就走,错过了可就没这个好差事了。”
周婆子就道:“外地?远么?你舅舅可就大郎一个儿子了。”
周子游抻了抻衣袖,漫不经心道:“荣兴镖局的东家和知县大人是好友,自然是靠得住的。若舅舅不放心,娘只管告诉舅舅,大表哥的儿子过两年也到蒙学的年纪了,有我在,必给表侄儿寻个好先生,谋个好前程的。”
周婆子听了这话方觉踏实不少,却没注意周子游脸上此时一片阴霾。石柱背着他欲辱陆大娘子清白,石铁仗着多年对自家施舍的恩情索求无度。知县大人说的对,阎王易送小鬼难缠,该狠时当狠,否则被这些小鬼牵制,只怕日后尾大不掉。
所以,他们都该死。
————
“你要去投军?!”陆满仓拔高嗓门,吓的陆舟差点儿打翻了饭碗。
就连在屋里吃饭的梁瑛都忍不住向外探看,似乎有些忧心。陆安安慰道:“梁姐姐别担心,我爹就是急脾气大嗓门。”
梁瑛脸色微红,嘟囔道:“谁担心了。”
陆祥正襟危坐,肃然点头:“是,我要去投军。北辽犯我边关,侵我国土。男子汉立于世,合该建功立业。”
陆满仓急的直拍桌子:“你说的好听,真当投军是闹着玩儿的!那可是要命的呀!”
陆祥握了握拳头,坚决说道:“爹,我不怕死,我只怕没出息,活着也受人欺辱。”
“嗐,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你……”
蒋氏撂下饭碗道:“行了,先吃饭吧。这不是小事儿,三郎,你要谨慎考虑。”
陆祥还要再说,蒋氏瞥他一眼才算作罢。
夜里,陆满仓披着衣服盘腿坐在炕沿上,颇有些恼恨道:“你瞧瞧他都多大人了,想一出是一出,村里和他一般大小的都张罗着娶媳妇了。早些年在县城里混,好歹还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这回可好,才过几天消停日子呀,竟想着去北边投军了。”
陆舟翻了个身,蒋氏轻拍两下将人哄睡。低声斥道:“你轻声些说话。”
陆满仓咕嘟一句,瓮声瓮气道:“反正这事儿我不同意。”
蒋氏哼了一声:“腿长在他身上,你还能将他腿打断了不成。”
陆满仓不吭声了。他知道他这三儿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既已生了投军的念头,态度又是那般坚决,只怕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他揉了把脸,烦躁的脱了衣裳,撒气一般扯过被子嘟囔道:“明儿我找九爷说说话去。”
陆祥习惯早起打拳。陆舟蹲在他身边漱口,见他三哥腾挪转移,虎虎生风,就忍不住道:“三哥,你就要死了么?”
陆祥才挥出去的拳来不及收,险些闪了老腰。他扶着腰咬牙切齿道:“谁跟你说我要死了!”
陆舟瞪眼道:“爹说的呀。爹说你去投军就会没命的呀!”
陆祥:……
他道:“你别听爹瞎说,吃饭还有噎死的呢,也没见谁不吃饭呀。再说了,投军是我志向所在。”
陆舟‘咦’了一声,斜眼觑他:“你不是说你的志向是当大镖头么。”
陆祥:……
陆舟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爹娘为了你都快愁死了,就怕你说不上媳妇儿。”
陆祥:……
他摆摆手不甚在意道:“立业后再成家也不迟,大丈夫何患无妻。”
陆舟挠挠头:“可娘说,是别家看不上三哥。”
陆祥觉得心口被扎了一把小刀,梗着脖子道:“我还瞧不上他们呢。”
“那三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陆祥嘬了下嘴,想了想说:“不知道,反正那些柔柔弱弱的女子,我倒颇为厌烦。”
陆舟‘哦’了一声,道:“那三哥喜欢魁梧粗壮的?我听娘说,桃花她娘有意和咱家结亲呢。桃花可是村子里干活的好手呢,不过咱爹似乎不大乐意,说别叫你去祸害人家好姑娘。”
陆祥:那可真是太谢谢他爹了。
他蹲下来捅了捅陆舟的小腰,问他:“你昨个儿听爹娘说话,可听到爹怎么说的,他同意不?”
陆舟漱了漱口,完事儿用袖子一抹嘴。正被陆雨瞧见,忙嗔道:“四郎!姐都给你拿帕子了,怎还用袖子擦,脏死了……”
陆舟起身拍拍屁股,对陆祥说:“娘说除非爹能打断你的腿……”说完一溜烟跑了。
陆祥咂摸咂摸这话,忍不住笑起来:“真是亲娘啊!”
“……你瞧你,这新穿的衣裳袖子就给弄湿了。入了秋天凉,病了怎么办……”
“虎头,还不赶快起床,太阳要晒屁股了!喜儿,去带豹子洗脸,别闹你瑛姑姑……”
陆雨的絮叨声,吴氏的喊声,混着鸡棚里叽叽喳喳的叫声,揉碎在清晨和煦的阳光里。陆祥伸了个懒腰,笑意更盛。
他冲厨房喊了声:“二嫂,饼子烙好了没,我要饿死啦!”
陆伯庸自和荀湛聊过之后,自觉心胸开阔不少,对陆武也不像从前那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了。吓的陆武以为他爹要给他打包卖了!得知他爹同意他走武举后,很是得意了几天,最近竟破天荒的拿起书本自学起来了。毕竟武举也有文试的嘛。
陆伯庸见小儿子知道长进,近来心情也不错。陆满仓被下人请进院子时,陆伯庸正哼着小曲儿逗鸟呢。
“呦,五叔来啦。”陆伯庸搁下鸟笼,笑着迎了上去。
陆满仓下意识的摸了摸腰上别着的烟枪,有些拘谨的点点头:“九爷。”
“五叔快请,顺心,去沏壶茶来。”
陆满仓忙道:“哎,不忙不忙,我,我就是想找九爷问点事儿。”
陆伯庸笑道:“边喝茶边聊天,不耽误。”说着,便引着陆满仓到一旁亭子里去。
亭子旁摆着几盆菊花,开的正盛。陆满仓不知那是什么品种,只觉得那花儿漂亮极了。不过眼下他却是无心观赏的。
他摩挲着烟枪,叹了口气道:“不瞒九爷说,我家三郎想去北边投军,我知道拦不住他,可就是,就是心里头不踏实。你说说,那可是要上战场的呀,真刀真枪的干,若是,若是……嗐!”
陆伯庸诧异的挑了挑眉:“投军?”
他是知道陆祥的,这人在县城里虽没混出什么名堂来,但为人仗义,和三教九流之人也都有两分交情。他身上有那么一股子蛮劲儿,平素瞧着总是笑嘻嘻的,可真认定了什么事儿,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然的话五叔也不会一大早的到家里来了。
陆伯庸想了想,道:“五叔是想跟我打听北边的事儿?”
陆满仓点点头。
陆伯庸斟酌着道:“北辽铁蹄虽强悍,但有幸杨将军运筹帷幄,边关尚算安定。不过眼下朝局动荡,北辽虎视眈眈,恐怕将来不会太安稳。说起来我家小武也准备应武举,只奈何我在这方面并无人脉。三郎若去投军,恐怕我帮不上什么忙啦。”
陆满仓捋了把脸,有些愁闷:“孩子大了,不好管咯。”
陆伯庸深以为然。他道:“雁门关的杨将军一向治军严谨,三郎若是奔雁门关去,将来未必不能挣一份功名回来。”
陆满仓摇头苦笑:“那小子,向来心比天高。我只求他平平安安的,功名利禄哪能比命还重要。”
他站起身朝陆伯庸拱了拱手:“九爷忙着,我就先回家去了。”
陆伯庸起身相送:“五叔也不必过于忧心,三郎有武艺傍身,总能护住自己的。”
陆满仓心里有些乱,没留神脚下,一个踉跄栽了过去,正巧扑倒了鸟笼子。笼门摔开了,那鸟儿趁势扑腾扑腾翅膀,飞走了。
陆满仓大惊,起身就要去抓鸟,却被陆伯庸拦下。
陆满仓窘迫道:“九爷,这,这这……”
陆伯庸却大笑起来,他指着空中的翠鸟说道:“五叔你看,鸟笼子关的住它的身体,却关不住它的心。平时瞧着老实,可它那双绿豆似的眼睛却总是盯着笼门,伺机而动。说到底,它该是哪儿的就是哪儿的,雄鹰就该翱翔天际,翠鸟亦当回归山林,我们是拦不住的。”
他感叹道:“我们终究老了。”
藏在心底的最后一丝犹豫,就这样不攻自破了。陆伯庸更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陆满仓望着湛蓝苍穹,也不禁心胸开阔起来:“是啊,我们毕竟老了,还能看顾子孙多久呢。未来的路,总是要他们自己走的。我们只要守好家,若哪一天他们走累了、倦了,那就回家来。家,永远都在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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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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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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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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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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