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手里的团扇一个没拿稳,叭嗒一声掉落在地,连连否认:“大人,这、这和舞船没有关系。”
眼见形势已经逐渐不可控制,雪娘扫过周围众人,沉声道:“都出去。”
候在她身后的舞船众人面面相觑,犹疑片刻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沈恪淡淡看着她,没有阻止。
舞船周围已经被县衙捕快看守住了,舞船上的人轻易出不去。
“大人。”雪娘上前一步,手中的团扇垂在腿侧,“舞船从杭州出发,前往京城,之后再沿途返回,这一点想必大人也知道。舞船除了明面上的表演和贸易,还会运输一些货物,这里面确实有一些不适合通过一般的车马运送,只能委托我们暗中运送的东西,这两个箱子就是其中之一,我们并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雪娘看了沈恪一眼,迟疑片刻后,咬了咬牙,似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舞船可以提供收货人名录供大人查阅。”
舞船暗中运输的这些货物,不问人员、不看物品,只要你交钱,它就会将东西送到指定的地方。
只是为了能够准确将东西送到,会有一个接收人名录,但舞船会在物品交接完成后毁掉名录,毕竟这保密是获得客人们信任的保障。
“只是希望大人,放舞船离开。”
“若此事与你们无关,本官自会放你们走。”沈恪颔首,答应了雪娘的条件。
舞楼实力盘根错节,查起来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而他到山东的目的是只是查郭汾的赃款。
雪娘很快拿来了名录,接收这两箱宝钞的人,是飘香鸡的掌柜。
若是他,带着箱子从舞船中出来,倒是不会引人注目,毕竟飘香楼一层卖着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做烧鸡之类菜品的香料也有。
沈恪收了名录,缓步走下船,身后的锦衣卫抬着箱子跟上。
在他们走后,原先还热闹非凡,船来舟往的舞船,起了锚,渐渐驶离清水县。
*
半月之后,一行人回到了京城。
虽然只过了一个月,姜辞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街上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于耳,带着独属于京城的繁华气息。
耳坠悠闲的晃了晃,带着沈恪的耳垂轻颤,他伸出手,轻轻的捏住它。
锦衣卫的大门还是以往那般颜色,只是今日门前站着不少人。
当先一人身穿大红色飞鱼服,绣春刀斜斜的挂在腰间,手里把玩着一把细小尖锐的柳叶刀,上扬的眉峰,微微挑起的眼角,看向沈恪的脑袋轻微晃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姜辞看着眼前这人,有些疑惑。
不对,这句话好像有歧义,怕沈恪误会,姜辞赶忙补充,“不是,是他看起来是不是有脑部方面的疾病,不是说他脑子不好使的意思。”
沈恪轻笑出声,带着一丝愉悦,低声道:“他得意的时候向来如此。”
还未到跟前,那人便出了声,刻意的挑衅,带着一丝欠揍的味道。
“沈恪,真是辛苦你了,人和东西交给我就行了。”
沈恪像是没见到这个人,长腿一迈,径直走了过去,眼风都不带扫一下。
“怎么,想抢?”周舟在后面磨了磨牙,狞笑着看过去。
陈方眼角瞥向沈恪,见他当自己不存在,顿时收起了脸上的假笑,眼中带着阴狠,得意道:“这是指挥使大人的命令。”
沈恪的脚步一顿,眼角微沉,红唇轻抿,冷笑道:“给他吧。”
“大人……”周舟有些不愿意,他们这外出一个多月,风餐露宿,刺杀都遇到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找回了钱款,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给他。”沈恪转过头看向周舟,眉间难得浮现一丝烦躁。
周舟一凛,点了点头,带着身后的兄弟们走进官署,临走前狠狠瞪了陈方一眼。
“等等,沈恪,忘了跟你说了,爹找你。”陈方在身后大声道,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得意。
身后传来那群人嘻嘻哈哈得意的笑声,混着陈方狗腿子的的花式马屁,那场面,分外让人上火。
转过头,沈恪便收起了面上的那份烦躁,姜辞恨恨道:“我们晚上去把他蒙头揍一顿吧。”
“为何?”
“你刚刚不是生气了吗?揍一顿解解气。”
沈恪推开房门,房间里月余未住人,空气中有一股潮气,虽然不好闻,但房间内倒也算干净。
“没生气,若不让他觉得自己胜过了我,恐怕这几日都摆脱不了他的纠缠。”
“你还怕他,你不是锦衣卫里最厉害的那个吗?”话本里对于锦衣卫沈恪的描述她还记得。
“他是沈尽的养子。”
尽管是只烦人的苍蝇,但是,杀不了,也赶不走。
姜辞虽然只和沈恪相处了一个多月,但是算起来,也算是朝夕相伴。
她知道,话本上的传言其实并不翔实,他清冷淡漠,但并不残忍弑杀,只要你不招惹,他根本懒得搭理你。
更何况,周舟惹了这么多次事,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再看看今天这情况,刚到手的功劳,还没捂热就被人抢走了,也不见他生气,利欲熏心这句话也不成立。
沈尽依旧保持着在锦衣卫的威望,甚至连他的养子看起来地位都比沈恪高。
沈恪放好行李,换了身衣服,去了沈府。
书房里,沈尽坐在桌前,微垂着头,手中的缓缓翻过一页,加上那挺拔的身姿,倒有几分优雅。
“大人。”沈恪看过去,目光平静。
沈尽闻言,抬起了头,姜辞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这人,脸上的阴郁之色较之几年前,深了许多,看起来有些瘆人。
沈尽看了他一眼,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然后垂眸看书,似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冷声道:“案子交给陈方,下去吧。”
沈恪也不在意,淡声道:“什么时候告诉我。”
手中的书陡然扔在桌面上,沈尽站了起来,面目狰狞,眉梢带着止不住的疯狂,像是突然陷入疯癫的人,得意道:“求我啊,我……”
“求你。”沈恪静静看着他。
像是装满水的缸子就要溢出,却被人在底部钻了个洞,流向了别处。
沈尽抽了抽嘴角,顿时失去兴趣,坐了回去,狠声道:“等我高兴了,自然会告诉你。”
沈恪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出去。
这般逆来顺受,委屈求全的沈恪,姜辞没有见过。她看不见沈恪此时的表情,但若是自己被亲生父亲这般对待,定是会大哭一场。
想了想,姜辞轻声道:“你把我放下来吧,我不会偷听的。”
“嗯?”
“男子流泪并不是大事,给你个独处的机会,今日不用带着我了。”少女故作轻松的声线传来,带着小心和紧张。
其实沈恪对于沈尽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反应,以往比这过分的多了,今日这些,只是毛毛细雨。
但少女轻柔的嗓音还是像三月的春风,在平静的湖面吹起一层波澜。
沈恪勾起嘴角,淡淡应了一声。
“你……真的在哭?”姜辞没想到,冷淡的沈恪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怎么办,她不会哄人,尤其是正在哭的男人。
听着少女有些着急的声音,沈恪嘴角的笑更深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他心里莫明浮现一个念头,想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耳坠中半晌没有声音传来,沈恪揉了揉眼角,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幼稚。
他正要开口,少女磕磕跘跘的声音从耳坠中传来,“其实……其实你大可不必在意其他人对你的态度和看法,你……其实挺好的。”
耳边传来男子一声浅浅的叹息,姜辞顿时一凛,说话都利落起来:“是真的,虽然他是你父亲,但他却不能发现你的好,这是他的失职,不是你的问题。”
“你真的觉得我好?比如?”男子的声音似是还是有一丝忧伤。
姜辞开始回忆这一个多月的相处,致力于找到能证明沈恪是个不错的人的证据。
直到耳边传来沈恪的一丝轻笑,姜辞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姜辞:……
“昧着良心说话,我做不到。”
*
郭汾的案子被陈方抢走,但是无论是案情奏疏,还是证据银钱,但凡陈方需要的,沈恪都十分配合。
跟着沈恪去山东的锦衣卫私下里都有一些怨言去,毕竟到手的功劳被抢走了,头儿还任由对方差使,可不得呕死。
姜辞每日里看着陈方那小人得志的脸,再看看他身旁那一群随时跟着的乌泱泱的锦衣卫,转过头,沈恪旁边只有偶尔凑过来的周舟,顿时觉得有些危机感。xǐυmь.℃òm
不行,不能输了阵势。
这天晚上,一向离群的沈大人,嘴角带笑出现在了京城的一品楼,身后跟着一群手拿绣春刀,满脸懵逼的锦衣卫。
而他的左耳上,血玉耳坠的地方,变得空空如也,白皙的耳垂上,是一个细小的针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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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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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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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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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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