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身边的人还在调侃愚人节的段子,李默的神色却很凝重。
何意随他走到一处僻静角落,听他讲完来意,这才知道那记者在回北城的前一天,赶着雨天走盘山路,结果一时不慎,车子打滑滚下了山,人已经在医院救治半个多月了。
幸好对方命大,如今命是捡回来了,但全身上下多处骨折,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下床。
那记者是李默的爸爸一手带出来的,做事极为认真,也对李默的事情十分上心。因此上周他苏醒后,因记挂着何意的事情,安排了一位徒弟来北城与何意见面。
李默见到那位徒弟吃了一惊,打电话询问自己的父亲,这才知道事情始末。
何意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询问了对方的伤势。
李默黯然道:“我爸去看了,说他这次是真的命大,伤势看着怪吓人。我爸之前有个同事就是这样没的。”
何意明显感受到李默的低落,他轻轻叹气:“抱歉。”虽然这事跟他无关。
“没什么,”李默道:“我过来是问问你,你还要见他徒弟吗?”
何意听出他有顾虑,问:“他徒弟有问题?”
“那倒没有,只是人太年轻了,入行才两年,他昨天一来就让我喊你出来。做事冒冒失失的,看着不太靠谱。”李默道,“这事我是想帮你的,现在拖延了半年多,如果最后介绍个不靠谱的,我也别扭。”
“可能只是性格如此。”何意笑笑,“先见见再说。”
小记者叫方文礼,个头不高,浓眉细眼,脸颊微微鼓着。见何意的时候穿着衬衫和铁灰色的裤子,头发也显然打理过。
何意做东,约他和李默到一家烤肉店吃饭,他进店后便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看到何意,眼睛一亮,上上下下地将何意打量了一番。
只这初印象,就叫人不喜。
何意没有表现出来,仍笑着请对方点餐。那人却讲究甚多,吃饭时并不聊正事,只等饭后,转移阵地到茶馆,选了处僻静包厢,这才边喝边聊。
“有些事要注意隔墙有耳。”方文礼翘起腿,双手握着茶杯,看向何意:“你把你掌握的情况说一说。”
何意将米忠军的情况以及自己掌握的证据选择性地做了介绍。
方文礼听到一半便开始皱眉,不等何意说完,又打断道:“恕我直言,你之前找我师父是要做什么?”
何意愣住:“你师父没跟你说吗?”
“他没提过,这次也说让我看看怎么帮你。”方文礼似乎也有些意外,看着何意,“我以为是跟我们这次的专题有关,但听着不是这么回事。你说的这个人我们用不上。”
何意跟李默对视一眼,不由问他:“你以为我们是要提供材料?”
“不是吗?”方文礼问,“那是要做什么?”
“我不确定这次举报后的结果怎么样,所以想提前联系好你们,如果有必要的话,再通过媒体曝光一次。”何意道,“之前联系那位老师,也是这个打算。”琇書蛧
“那怎么可能!”方文礼惊呼一声,看向俩人,“你们不是A大的学生吗?”
“是的,怎么了?”
“那怎么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方文礼瞪着他们,伸出手指,“第一,体制上,同级媒体不能监督同级D委,这人曾经的行贿对象级别在我们之上,我们没有监督的权利。第二,我们的报道从选题、采访、编辑、审稿……到最后签发,要层层把关,你提供的选题就不会通过。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贪|腐报道属于负|面|报道,你以为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发的吗?”
他说到这看向李默,觉得奇怪:“你也不知道?重大事件和丑闻报道一般都是要用通稿,自主稿件风险很大的,我们怎么可能会写这个?”
何意傻眼,他一直认为有媒体跟进,米忠军这次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成为漏网之鱼。却不料行有行规,他太想当然了。
李默也怔了怔,面露尴尬:“我对这些的了解的确不多。只记得我爸发过曝光的报道。”
方文礼摇头一笑:“我也说过,但那是因为李老师知道对方已经被查办了,这种在我们业内叫’打受伤的老虎’。不过就是这样,他当年也是顶住了巨大压力。”
这个年轻人看着轻率冒失,不讨人喜欢,然而谈及行业问题时头头是道,言语老辣。
何意不由信服了几分,问对方:“那我接下来怎么办好?”
方文礼道:“你不是要举报吗,该寄信就寄信呗,之后等消息就是了。”
何意咬了下嘴巴,点点头。
方文礼又打量他,末了好奇地问:“你跟那人有什么恩怨吗?怎么听你说的证据,都是多少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子的事儿?”
何意有些尴尬,仍是解释:“他是我生父。”
“可是他姓米,你姓何?”
“我随母姓。”
方文礼瞄着他,似乎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李默见状,忙对何意道,“既然这样,那就各忙各的吧。你医院里不是还有事?快去忙吧。”
何意朝李默感激地笑笑,借机脱身。
方文礼却一直目送他出去,一直等人影都看不见了,才慨叹道:“你这朋友的气质谈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从小享受优越条件,富养长大。这种孩子通常自私一些,胆量也非同常人,一言不合就要告亲爹。他随母姓,一定是姥爷家有钱。A大的学历也是好条件堆出来的啊……”
李默听他头头是道地分析半天,看着有理有据,却跟事实完全相反,不由骇然。
他也无意与方文礼多接触,在后面默默埋单。方文礼又要发|票,李默耐着性子将身上的都搜刮出来送给他,又把人送走,简直累得跟打仗一样。
另一边,何意的心情也不轻松。
他原本看时间还早,因此去了趟超市买了鸡翅回去,打算也学着做点快手菜,免得天天辛苦林筱。谁想刚进小区,就碰见了米辂。
何意脑子里的嗡地一声,第一个念头就是米辂怎么会知道这里的?
他最先感到害怕,怕米忠军仍是惦记林筱,或者想要报复自己,因此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
何意不怕自己出事,只是担心林筱的安全。
米辂似乎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以至于从长椅上起身时,脚步明显停滞了一下。
何意警惕地看着他靠近,随后才生出疑惑——米辂找自己做什么?
他跟米辂之间的交集,只有米忠军和贺晏臻两个人。何意无比希望米辂是来报丧的。
只可惜,没能如愿。
米辂走到跟前,一个字都懒得浪费,径直问:“他在你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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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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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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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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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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