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世人本来就贪爱热闹,又不久之前才结束一场改朝换代的灰霾,如今这般喜事,佳节碰上好日子,本来就足够让一整条街锣鼓声张,张灯结彩。
且不要说这喜事的主人,是江中八门淄亭李氏三小姐,汝平城中赫赫有名的大才女李师彦。
更不要说,这李三小姐嫁的,还是高阳人人敬重的柒月斋斋主杜赤霞。
便是从高阳三十二年大年初一,那第一声“喔喔”鸡啼伴着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在这条长街上响起,左邻右舍出门见面,两句新春快乐恭喜发财之后,总是接上一句。
你们可都听说了吧?
李三小姐过几日就要出嫁咯!
嫁的啊,可是咱们的杜大夫!
好一对金童玉女,才子佳人!
而这些日子里赤霞一直都在新宅子里忙里忙外,柒月斋里便都只剩下珈儿一人在照看。
新春佳节,人们忌讳,倒也幸得没有多少病客。
只是少了病客,便是多了庆贺。
赤霞平时为人谦逊有礼,尽职尽责,又医术高明,体恤良苦,虽然是年纪轻轻,却也是人人敬重。
如今这杜大夫要娶亲,娶的还是这李三小姐,前来恭贺送礼的人便是络绎不绝。
后来珈儿实在忙不过来,还是揪着春生和八月十五前来帮忙。
赤霞每天都是到了夜里,才搓着手,嘴里吐着白雾地回到斋里时,一眼便能瞧见柜台上院子里摆满了的形形色色的贺礼。
而珈儿每次见到他,都总要嗔一番,师兄,你赶紧来看看哪些贺礼你要搬到新宅子去的就赶紧拿开,这儿都要放不下了。
柒月斋已是如此,更不要说这淄亭李府了。
这些日子以来,门前人来人往,家仆门童管家才带了一位宾客入内,门外便是又来一位。
借着新春喜庆,汝平城中是各处喜气洋洋。
李府里也是热闹非凡,甚至连迎安公主也亲自几次上门来与李师彦商量大婚之日的妆容打扮。
只是这鸡飞狗走之中,是有一位本应至关重要的人,反倒是落得清闲。
“倘若这出嫁的是阿茵,我可做不到在闺女儿出嫁当日一大早,便在这里打牌。”
李府后院中那新建起的一个小雪芦里,除去四周皆有一小火炉,中间是一张四方矮桌。
坐在南座的何隐宽打出一张牌,低声便道。
“鹤山,你听见了吧?人家这会儿也开始念叨着嫁闺女了,”李叔沉一听何隐宽的话,便立刻佯作郑重其事地对孟鹤山说道,“你也该让耘徵那孩子准备准备着了...”
孟鹤山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却只是一直看着牌子,没有说话。
“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李叔沉见他如此也不恼,淡然笑笑,眯着眼仔细盯着面前的牌子许久,才说道,“出嫁的又不是我,娶亲的也不是我,该走的仪式也还没到,就是招呼来客,也还有本初,我也一把年纪了,何苦让自己无事徒添繁琐呢...”
李叔沉这时又摸了两张牌子回来,忽然眼上一现亮光,得意地笑了笑,打出一地对,然后又说:“再说,今日这雪芦外有他们的赌局,我们这些老骨头,也就不必掺和一脚了...他们赌他们的,我们赌我们的罢了...”
孟鹤山神色淡然,瞧着李叔沉打出的最后地对,一下庄家门清,他也只是漠然从自己身边的木碗里拿过一段竹筹码递给李叔沉。
李叔沉一边从他们二人手里接过筹码,一边笑逐颜开地说着“承让”。
“古有围魏救赵,贤卿和子誉这一次,自己做饵来救一位殷柏龄,”孟鹤山一边目不转睛地洗牌,一边略有皱眉低声说道,“此局甚是凶险...”
何隐宽便缓缓接道:“兵行险着,剑走偏锋,倒也像是他们两位的做法了...”
“鹤山你说以身饲虎引蛇出洞,隐宽你说兵行险着剑走偏锋,仔细想想,这些难道不都是宗主当年教与我们,我们又还给贤卿的罢了,”李叔沉轻轻摇头笑笑叹道,“只是既然他们是在和樊励公那小儿子赌这么一场,何不换个词,”
“只叫富贵险中求呢?”
然而李叔沉刚说到这里,蓦地挑了挑眉,余光往后扫了一眼,又是摇头轻笑道:“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这二位曹操从后门偷偷摸摸地溜进了李师彦的屋里的时候,迎安公主梁蕙还是跟他们再三叮嘱道:“可别叫人发现了,这大姑娘出嫁之前见了别的男子,可是叫人笑话的...”
周析自然是连连点头应是。
而梁靖却一边往李师彦梳妆台走去,一边不以为然地笑着道:“姐姐怎么就把话说的这么见外了,我怎地就算是别的男子了?我跟我们的新娘子从小一同长大,她管我叫一声哥哥,那我怎地也算叫是她半个兄长了,师彦,你自己说对不对?”
李师彦从醒来后便一直在等他们,这时一见到他们二人早已是兴奋不已,梁靖这番话,更是叫她咯咯笑个不停。
梁蕙佯作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又瞧见周析在她身边不停地恭敬点头应是,她也只好轻叹一声。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跟周析苦口婆心地又说,先生啊,您可真不能再这么惯着这崽子了。
都是叫大王的人了,总还是我行我素没点规矩,这该是要叫人闲话了。
周析也只能一一应是。
直到梁蕙出去又八门带上后,周析才往李师彦他们走去。
走到她跟前,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才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红绸金丝礼盒送到李师彦面前。
周析温和笑着道:“祝三小姐和赤霞公子,百年偕老,花好月圆。”
李师彦脸上脂粉未施,却已经面带红晕。
她双手接过后,又垂眸仔细端详片刻,才对周析和梁靖嫣然笑道:“师彦谢谢先生,谢谢小青哥哥。”
周析也是笑了笑,拍了拍梁靖肩膀,梁靖也朝他点了点头,又将自己手里的汤婆子给了周析,周析才往外走去。
再到周析也关门离开之后,梁靖才在李师彦身边盘腿坐下。
李师彦一直爱不释手地前后翻看着那礼盒,梁靖也是耐心地看着她。
看了一会儿,又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嗤笑一声,叹道:“哎,是真没想到啊,当年就是给楚杭嗔着恼着,也非要跟在我尾巴后面与我一同胡闹的小丫头,这会儿怎么也要出嫁了?”
大概是提起了李若愚,李师彦眸上的光顿时跟着暗淡了一些。
只是随即她又将手里的锦盒放下,双手拢着梁靖的手,得意笑着问:“小青哥哥这是舍不得师彦了吗?”
梁靖笑着又道:“这时候再说难分难舍的话倒也是扫兴了不是?出嫁就应当是高高兴兴的大喜事儿,非要用这些舍得不舍得的矫情话给弄得哭哭啼啼的,这又是何苦?”
梁靖说完,二人又是会心一笑,李师彦才又道:“早前我的小青哥哥称覃澧王的时候,师彦也没能够给你送什么体面的贺礼,如今师彦大婚,也算是给哥哥你添点喜庆了,便叫是一份迟到的贺礼了。”
梁靖若有所思后,也是赞同地点点头,说道:“那这必然就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贺礼了。”
李师彦闻言,是笑得更开怀。
梁靖一直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不减,但目光里却是慢慢笼了一层轻灰。
随后他将手从李师彦的双手中抽出,又覆在她手背上,深吸一口气,才低声问道:
“只是师彦啊,你当真不怪小青哥哥,让你把这婚期提前了吗?”
李师彦怔了怔。
很快却又微微偏了偏头,眨了眨眼,佯作责怪道:“怪啊,怎么不怪?”
说着的同时,又将方才放到桌上的礼盒拿过来,低头看了看,又抬头面对着梁靖故作疑问道:“小青哥哥跟先生明明是两个人,偏偏就只送了一份礼,想来必然就是这婚期忽然提前了,所以你们才来不及买的,是不是?”
梁靖略有意外,凝视了李师彦片刻,忍不住“噗嗤”笑了声,才说道:“是是是,这都怪小青哥哥,回头必定十倍给你还回去。”
“是便最好了。”李师彦笑着点点头。
梁靖又摇头笑话道:“你啊,还真是你爹说得对,就不该让你读这么多书,就你这样能说会道的,日后赤霞那小子也该在你面前吃亏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李师彦立刻便争论道,“你瞧先生自然也是读的书多,可不也是在小青哥哥你面前吃亏不少?”
梁靖怔了怔,“啧”了一声,才又愤愤不平道:“他怎么就在小爷我跟前吃亏了!?”
李师彦不停地咯咯笑着,笑着笑着,又低头看向手里的礼盒。
看了半晌之后,才又抬头,莞尔对梁靖恳切说道:“师彦又怎么能怪小青哥哥你,或者先生?师彦女流之辈,又不如好逑姐姐那般巾帼不让须眉,可以为家为国,光明正大地出一分力。师彦身为淄亭李氏后人,长兄入仕为臣,辅助君王一二事,二哥为谋为士,如今又镇守西北蛮疆,师彦便是有心无力了...如今能够帮上这么一点点,心里才叫好过一些...”
梁靖听了她这么心平气和地一番话,心头也只剩一声叹息,只能苦笑道:“你这丫头,只要你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那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李师彦又是笑了笑,给梁靖的裘衣带子顺好,说道:“我们最贪懒觉的覃国大王,如今天都未亮就来给我送贺礼了,师彦还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再说了,既然已经遇到心上人,早点嫁晚点嫁,又有多少区别...”
“话倒不是这么说,”梁靖忽然打断,“给外头瞧着,你堂堂淄亭李家三小姐,一下子说嫁人便嫁出去了,人家外头,也不知道要传出些什么难听的话了...”
“外头的话,高阳里头都传先生可是狼子野心,艰险狡诈,忘恩负义之人,那先生又可当真如此?外头也说小青哥哥你残酷暴戾,那小青哥哥又是否当真这般?小青哥哥你从来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怎地也不相信师彦也会如此?”李师彦据理力争,“再说,早些时候师彦将婚期定在晚秋,便是想着等一等二哥...”
李师彦说道这里,声音有些低了下去:“可是二哥...近来也是没有回来的打算吧...”
梁靖看着李师彦,一时之间不知为何,忽然就是很想抱一抱她。
就像小时候,李师彦每次见到他,都总会笑着朝他小跑着过来,抱住梁靖一样。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小时候,身边许多长辈都喜欢拿他们两个开玩笑,总说梁靖日后如何迎娶李师彦云云。
而那时候的李若愚,每一次听见这些话,都会皱眉,甚至拂袖便离开。
当年青葱,李本初迎娶迎安公主那时,梁靖和李师彦不喜屋内吵杂,梁靖便带着她悄悄跑到屋顶,还顺便给她带上几只小茶果。
那时候二人抬头望着月亮,梁靖也曾经问过李师彦,若是将来他们当真要你嫁给我,你会如何。
李师彦那时便说,小青哥哥,师彦这么说,你不要生气。
师彦从小是把你视作哥哥,就跟大哥二哥一样,是如至亲。
可是,师彦是觉得,一辈子很长,也很短。
如果将来要嫁,那师彦是希望,能够嫁给一位,自己会将他视作郎君的人。
倘若世不如我所愿,那师彦...m.χIùmЬ.CǒM
宁可不嫁。
如今梁靖看着李师彦,方才他能够言辞一番,其实心头的不舍,早已溢于言表。
只是不舍倒也罢了,也是有很多欣慰。
不舍这丫头要出嫁了。
欣慰她能够嫁给自己心爱之人。
梁靖最后还是抱了抱她,又说,楚杭一定会回来的。
他要是敢不回来,我就用覃澧王的身份,把他压回来。
小青哥哥现在来看你,就是想单纯地以小青哥哥的身份,来看看我们的新娘子。
等会儿再从正门去到赤霞的宅子,那便只能是以覃澧王的身份了。
屋里温暖如春。
屋外廊下,却是寒冷有霜。
周析站在廊下,低着头看着自己双脚,双手抱着那汤婆子,在门外来来回回。
直到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欢声笑语,他才停下了脚步。
再往中庭望去,便见到梁见贤和梁思齐正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梁思齐几乎是跑着过来,而梁见贤一直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边又提醒着他慢点儿走。
只是周析瞧见他们,神色冷淡地挑了挑眉,食指在那汤婆子边上点了两下,脸上慢慢地染上笑意。
才向着他们走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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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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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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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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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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