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双手还从垂在周析两边肩前,他见周析一直没有说话,他也只是在心头叹了一口气,又用手在水里拨了两下,说了句“水凉了,先起来吧”,自己便也起身往后走。
他是转身便给周析取来了衣服准备给他穿上。
方才水汽缭绕的,而且梁靖自己也没有仔细留意,只是这时候水汽散去,烛光摇曳着笼罩在周析身边,梁靖刚抱着拿衣服走到近的时候,便能清晰地看到周析身上那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的伤痕。
特别是胸前那三道新伤。
虽然这三道伤口已经过去了足足月余,但还能看出入肉至深。
而且周析在缅渠时候伤还没好便又长途跋涉,奔波劳碌,这伤口一路上是愈合了又裂开,渗血了又结痂。
周而复始。
方才刚刚见到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
只是这时候远远看去,周析,是不是又清瘦了?
梁靖心里,是莫名其妙地,忽然就像被刀扎了一下。
又扎了一下。
周析身上的伤,梁靖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
只是以前日看夜看,好像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而如今时隔两年,又有周析白皙的胸前新添的那三道刺眼的刀口,梁靖一时是觉有些心口发堵。
自己在泾悯道上九死一生,周析在缅渠城中,何尝又不是撕心裂肺。
自己的九死一生,还有凌沛,还有李若愚在相陪。
可是周析呢?
梁靖站在原地,便是这般出神地注视着周析许久。
他才蓦地滚了滚喉结,随手便将那里衣丢在木桶边上,一句话没说,紧接着便往里走去。
是当真不想再看下去了。
不然心里又要开始疼了。
周析本来已经要站起来,心里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这小兔崽子又要对自己上下其手一番。
怎料他这一回头,便只能看到这小兔崽子二话不说就离开的背影。
周析当下是怔了怔。
之后才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哭笑不得地自己将那里衣随便披上,边跟在梁靖身后走去,边故意提高声音笑道:“小兔崽子,两年没见,怎地这会儿学会害羞了?”
梁靖心中本来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周析这么一句话,他蓦地停下了脚步。
心里是忽然想起了李若愚曾经用来形容他自己的一句话,旁人心肝当驴肺。
梁靖如今是越发觉得这句话用在周析身上再合适不过。
自己好好一腔深情,一头就被这人洗完澡的一盆凉水给浇灭。
只是他想着想着,周析已经悠悠闲闲地走到他身后,双手从他两侧腰间抱过去,又将脸贴到他耳边,笑着打趣儿道:“小崽子,怎么?往西北跑了一趟,竟然是学会矜持了...”
周析说完的时候,梁靖在原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便在周析正要亲到他耳垂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一下子就将周析推到棱柱边上,紧接着便亲到他唇上。Χiυmъ.cοΜ
周析双手还握在梁靖两边腰侧,随着梁靖放肆霸道蛮不讲理地亲着自己,自己也只是不停地抚着他的侧腰,一边又迎合着他。
谁知便在二人情到浓时,周析双手缓缓往梁靖两边后腿触去,正想将他双腿分开一下抱起的时候,梁靖忽然一手在周析胸前狠狠推开。
两步往后退开之后,又抬手擦了擦嘴角,不屑且嫌弃地瞟了周析一眼,狡黠笑着骂道:“你个疯子,你丫少在这儿给自己长脸了!”
梁靖骂完,又嗤之以鼻地瞥了他一眼,转身便大摇大摆地往床边走去。
周析看着梁靖的背影,一时之间是有些语塞。
他自问,他的确是给这小兔崽子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不是有些,他娘的是十分非常的莫名其妙。
这小兔崽子在西北这两年,这他娘的就是西北的民风民俗?!
那这小崽子学得倒挺快的啊!
只是不等他反应过来,这小兔崽子已经走到床边,甚至一下子将屋里的烛灯全部灭了。
周析仍然是背靠着那棱柱站着。
一阵过堂晚风,是让他只觉脊背寒凉。
又有些凄凉。
人道十年生死两茫茫。
如今只是两年生死鬼门关过来,周析便已经有一句问天,何处话凄凉。
也罢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这小兔崽子了。
这人的脾气,更离谱更过分的,也不是没见过,罢了。
如今能见面,能见着他平平安安,活蹦乱跳,还能有气有力地骂着自己,也罢,也罢了。
周析一边努力地自我安慰着,一边摸着黑往床边走去。
借着屋外从纱窗透进微弱月光,屋里是伸手不见五指。
只是这屋里虽然两年经过,周析也还是闭着眼都能走出所以然。
他轻手轻脚上了床的时候,也才发现这小兔崽子正背对着他侧身躺在床的里边。
倒也还给自己留了位置。
周析抿嘴笑了笑,给他盖好小薄毯后,才靠到他背后,伸手轻轻抱在他侧腰上。
周析身上还只是那件里衣,松松垮垮,甚至还透着丝丝暧昧的水汽。
等了一会儿,见这小兔崽子没有将自己的手拿开,周析便又想着再靠近一些。
谁知便在这时候,梁靖忽然转身,一下子便钻到周析怀中,脸埋到周析肩前,紧紧将他抱住。
周析怔了怔,心里有些悸动。
片刻后,他才微微笑了笑,便将另外一只手也从梁靖侧身下探过去,将他留在怀里。
便是近这些年来,周析再没有用过孟婆引,但过去十多年间的掺合揉化,他身上早就留有抹不掉的痕迹。
那些残存的孟婆引的幽香,渗透在他周身散发着的温暖的水汽中,笼罩在梁靖身上。
梁靖一直闭着眼,脸在周析肩前蹭了蹭,才喃喃说道:“哥哥...”
“嗯?”周析低了低头。
梁靖又凑近一些:“我好想你。”
周析心里轻叹一声,在他额心亲了一下,低声说道:“哥哥何尝不想你...今日能见到你平平安安地来接我,便是什么都值了...
梁靖似乎抿嘴笑了笑,却没有说话,仰头闭着眼对着周析,周析也便亲了下去。
只是亲了一会儿,直到周析先退了出来,梁靖抱着他的手也跟着松开了些,伸手便将他的衣襟捻开,然后又在周析那刀口边上轻轻抚着。
“还疼不疼?”梁靖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问。
“现在不疼了,”周析温声,手一下一下地摸着着梁靖后脑,只是想了想,他又平静地说,“刺进去的时候疼,把刀拔/出/来的时候也疼,现在...不疼了...”
周析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轻。
就像不过就是一阵轻风,吹过而不带走一点沙尘。
可是有些事,就像一根精美的木刺。
一直埋在心里,却逐渐发霉发臭。
可是取出来的刹那,还是会很疼。
梁靖之后没有再说话,将周析的衣襟拢好,便躺好在他怀里。
周析便又问他:“那你呢?你那箭伤,还痛吗?”
“痛,”梁靖闭着眼,低声嗤笑,又道,“头也痛,痛死了...”
周析边把拇指放到他太阳穴上揉着,边温柔道:“好,哥哥知道了,睡吧,哥哥给你揉着。”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梁靖稍微摆了摆脑袋,换了个位置靠在周析臂弯里,闷声喃喃又道,“前不久我上位之后,我是到那会儿才知道,这朝廷里头的事儿,是真的乱得一塌糊涂...梁尧那败家子...真他娘没喊错他名字,就一败家子...”
周析一直安静地听着梁靖愤愤不平,又喃喃不清地说着:“我爹生前这么些年...一直兢兢业业的,就是我离开汝平之前,那朝廷上的事儿也还是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他娘的...这败家子才在那位子上待了几天?屁/股都没坐热的,就把这朝政整的七零八落...真他娘一手好牌落他手里都打得稀巴烂...”
梁靖越说到后面,话声是越来越模糊,周析甚至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江湖困义者,庙堂乏正者,”周析一直揉着他的太阳穴,边低声随着他说,“是辛苦你了...”
只是周析话音落下,便隐隐传来梁靖低沉轻微的酣声。
周析低头,又温柔地在梁靖额心亲了一下,再合起双眼。
那晚月光很好看。
那晚的风也很舒服。
直到第二日早上,天还没亮,府上后灶那养着的公鸡刚“咯咯咯”地叫唤第一声,梁靖便醒过来。
只是他从周析怀中离开,一直到掀开被子的动作,都故意放得很轻。
又因为他睡在床里侧,他为了下床的时候不弄醒周析,甚至还静悄悄地站在床板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跨着往外走。
好不容易走下床之后,梁靖回头看了一眼周析,双眼还是紧闭着,他才长舒一口气,踮起脚尖便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
只是梁靖一走到院子里,回头往后灶看了一眼,便愤愤不平地低声嚷嚷:“明天就让春生把那小丫头的公鸡给炖了...”
梁靖自己也是不知道,他方才下了床刚转过身,周析便已经睁开眼,一直看着他鬼鬼祟祟离开的背影。
周析轻轻叹了一口气,直到隐约听到梁靖离开府上的声音,他才唤着春生过来。
春生伺候着周析更衣的时候,周析便问道:“子誉他是回宫了?”
春生点点头,平静地说道:“殿下...嗯...”
春生忽然顿了顿,看向周析许久,才沉声道:“是殿下吩咐我们...在府上,还是唤他殿下便是...”
“嗯,他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就是,”周析点了点头,又问,“对了,秋书是跟了子誉入宫了吗?”
“是,”春生又点点头,边将一温了水的小帕子递给周析,边说,“殿下本来也不愿秋书随他一同入宫,殿下说,宫里规矩多,不愿我们随他一同进去,只是秋书一直哭着求着...”
“呜呜呜殿下秋书伺候了您这么多年,您这会儿进宫了,是不是就不要秋书了...”
那日秋书一直拽着梁靖的袖子,又是摇又是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梁靖那日也是无法,想着骂他又舍不得,想着哄他又无从下手,最后也只能双眼一闭把心一横:“行行行别哭了别哭了,带你进去带你进去!别嚎了!”
那时候一听自己主子终于回汝平城来,过去这两年间一直听着梁靖吩咐,在暗中保护着城里所有人的八月十五也立刻赶到长春府。
梁靖本来的意思,就是你们这群家伙,他是一个都不要带进宫里。
八月十五本来也还纳闷着。
而这时八月十五瞧着秋书这招管用,也想着东施效颦。
谁知梁靖也不是吃素的,瞧着他俩对视一眼之后脸色开始有些不对,也不等他们开始哭,便立刻怒声斥道,你俩谁敢哭,你看小爷我打不打断你们的腿。
转身离开的时候还嘀咕骂着,都不晓得你们这群家伙图个什么?
整得长春府一直亏待着你们似的,非得往那宫里跑。
但其实梁靖昨天夜里,也有跟周析无意说了句,宫里什么地方?
一入宫门深似海,能不进去的,能保住一个的,便是一个了。
这时春生再跟周析说着这些,周析心里何尝不也是唏嘘。
他是看不到梁靖祥云十里,花荣锦绣即位那日。
祥云十里,云起,总会有云落。
花容锦绣,花开,总会有花残。
梁靖,不过也是在尽自己的努力,留给身边所有人一份宁静。
周析这时苦涩笑了笑,擦了脸后,边将帕子还给春生,边又挑眉问:“那份诏书,是何二小姐,给你的?”
春生顿了顿,垂眸片刻,才回答:“是。”
只是他话音落下,便有立刻说:“可是春生不是故意要瞒着先生...”
“你做得好,”周析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又温和对他说,“真的,春生,你这次啊,做得很好...”
春生抬头看着周析,也只是微微笑了笑。
那日何茵将这份诏书急急忙忙递给他的时候,春生也是面无表情地问她,为什么给我。
何茵那时候皱眉紧张地看着他双眼,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长叹一声,说,没有为什么。
之后春生刚和周析一起往外走的时候,一阵铃铃铃的声响忽然便从门口处往里传来。
而这时天刚刚明亮,后灶那只公鸡忽然又扯着嗓子喊了两声。
周析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摇头笑道:“这公鸡,明天子誉该要把它炖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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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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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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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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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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