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平城里头自覃允王梁尧月前启程搬离汝平之后,便没有过一日安生。
而从前风平浪静,梅兰竹菊,风清雅正的淄亭李府,便是在梁尧踏出汝平城那一刻,便被梁尧自己的忠纪营的人团团包围。
其余忠纪营的兵士更加是在府上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翻箱倒柜。
府上还留下来的那些家丁家仆,看着家中老爷公子小姐这些年来极为钟爱珍惜的藏品被这些人粗鲁的撕碎打烂,心里便是像被打碎了一般疼。
只是每当他们痛心疾首又小心翼翼地想要上前苦苦哀求,好言相劝的时候,都会被那些官兵不耐烦地一把推开。
那些兵卫还伸出食指恶狠狠地指着他们,趾高气扬地斥道,爷这是给大王办事儿,你丫还想保着你那小命的,就给爷滚远点儿!
不然可别怪爷对你不客气了!
这些兵士骂完,转过头还跟自己的同僚不以为然地篾笑一声,不屑地摇摇头,低声骂道,还他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什么江中八门了...
府上各处乱糟糟吵吵闹闹,府上的人心里也是不得安宁。
倒也只有中庭院中,李叔沉却是和何隐宽还有孟鹤山三人,坐在那梨花树下的四方矮桌边上,气定神闲地推着骨牌。
而那在边上从早站到晚的骆钊,脸色早就铁青。
这时刚好又从书房里传来一声粗鲁无理的谩骂声,紧接着又是府上那老管家带着哭腔的哀求。
这副字画,是二公子六岁时第一次亲笔之作,求求这位军爷,做做好心,就留下来吧。
李叔沉是能听到。
只是他脸上却是没有丝毫波澜,他从桌中抽来一张牌子,眯着眼瞧清楚后,才摇头叹道:“所以还是宗主当年的话说得对...人啊...便是都看不开,放不下。人一生,清白而来,最后不也是清白而去?这些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物件便是物件罢了,执着的,是人,到头来,痛苦的,还是人...这又是何苦呢?”
何隐宽听了李叔沉平平淡淡的一番话,也只是抿嘴微微一笑,没有回话。
只是站在一旁的骆钊这时却忽然冰冷地沉声插嘴道:“老先生既然能够看得如此透彻,又何必一直将先王留下的那份遗诏苦苦保存?老先生江中八门之一,一生受尽先王尊重,受尽世人尊敬,如今就为了这区区一纸诏书,到老了还要受这些屈辱,又是何苦?”
李叔沉听了骆钊这番话,反而是略有意外地眨了眨眼,深感有趣地和在座两位对视一眼后,才又侧着身子。
他抬头望向骆钊,心平气和地说道:“骆帅,您瞧啊,您方才这番话,不就是矛盾了?既然老夫根本不在意这些身外物,又怎会对这空有一声尊敬的江中八门的名号在意呢?”
李叔沉说完,轻轻摇头笑了笑,又看向桌面,说道:“而且啊,老夫也已经说了许多次了,不要说那封遗诏在哪儿,便是这封遗诏的存在,老夫也是从来不知...”
“也罢了,”李叔沉呵呵笑了两声,又接着道,“楚杭随着子誉出城之后,府上也是静得不习惯,如今骆帅给老夫府上添些人气,也是好事,只是劳烦辛苦骆帅,和忠纪营的兄弟们了...”
孟鹤山这时候也忽然面无表情地瞟了骆钊一眼,冷声说道:“骆帅要是什么时候把你的人从老夫府上调走了,记得来和老夫说一声...天对...”
孟鹤山再把目光回到桌面上时,一边摆着牌子,一边又沉声道:“这几日府上不得安宁,本以为他们是在你府上搜完再轮到我府上,便才想着到你这里来借一处安静,没想到也还是鸡犬不宁...”
“我也是。”何隐宽大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摸了一张牌,眯着眼看着也附和道。
“瞧瞧你们瞧瞧你们啊...哎...这是真的都老容易忘事了...宗主以前说的话,你们可都给忘清光了不是?”李叔沉打趣地睨了他们二人一眼,微微笑着又道,“心静自然凉,心平自然静,芥子纳须弥,市墟闻梵音...”
“只是这三缺一,还是不自在,”何隐宽这时叹了一口气,却忽然又抬头望向骆钊,问道,“骆帅站了一日了也累了吧?要不要来和我们过几圈?”
何隐宽说完,李叔沉和孟鹤山也不约而同地摇头看向骆钊。
骆钊这时脸色已经是由青转红仔由红转黑,他欲言又止了许多次,最后还是骤然拂袖,“哼”了一声,闷闷不乐地便往府里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对着府上大声吆喝道:“都给老子搜仔细点儿!连根毛都不要放过了!”
直到骆钊走远了之后,何隐宽才低声问:“师彦可还好?”
李叔沉点点头:“我让她这些日子里待在公主府,没什么事不要回来。公主无论如何还是先王亲封公主,覃允王跟骆钊还是不敢对她如何的...”
只是李叔沉话音刚落,从梨花树后忽然闪了一人影出来,快速将一小竹筒塞到李叔沉手中,随即又立刻消失。
李叔沉淡然自若地将里头纸条拿出,读完后却蓦地一声冷笑。
天上这时忽然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也带来一片乌云。
李叔沉环视了他们二人一圈后,才低声道:“缅渠定下来了。”
何隐宽和孟鹤山点了点头,孟鹤山低声而道:“子誉...子誉那边,应该也快了...”
“呵呵,”李叔沉将那竹筒往怀中收好后,又煞有介事地分别觑了他们一眼,说道,“贤卿骂我们那声老狐狸,还当真骂得没错了...我们仨,现在也还在给自己打着哑谜...”
“那封遗诏,到底在哪里?”
李叔沉话音刚落,昏闷无光的天上忽然又劈来一道列缺。
这道列缺一直从汝平,划到西南边上,近鸠安一处山中。
梁靖和秦兴,还有秦兴手下带着的几十昭安府府兵,正拦截在一队车行人马之前,却是被一群中府军的人团团围住。
这一段山道还算平坦开阔,只是暴雨渐近,而此时又是乌云笼罩,不见天日,山中更加是被雨水水汽压得沉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梁靖今日里面是穿玄色单衣,外面是一身缟素外袍,银冠束发,一路奔波,马不停蹄,如今山风横吹,略有几丝黑发飘在他面前。
秦兴一直守在梁靖身边,还有四五昭安府兵卫也紧紧护在梁靖身边,神色凛然,刀刃在手,随时准备迎接攻击。
只有梁靖,一脸淡然。
手执阎王宝刀,一身光明磊落。
自他忽然从一侧林子里冲出,拦在梁尧迁都队伍前面,然后一路在梁尧车队边上随行护驾的中府军也紧跟着冲出来将他们紧紧包围之后,到现在,两柱香的时候已经过去。
梁靖也还是气定神闲地凝视着梁尧坐着的那一辆车舆。
他早前也有回头跟那中府军主帅说过,小爷我要见我王兄,你让他赶紧出来,别在这儿耗着大家时辰。
这快要下雨了,别闹了。
把事儿都早点结束了吧。
那时候那中府军主帅一听便是火冒三丈,顿时愤然便斥道,你什么态度!?那是我们覃允王!
梁靖却是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才桀骜不驯地斜睨着他,反问道,他覃什么鱼王?你这是要跟小爷我讲尊卑辈分?
你他娘你算老几!?小爷我还是先王亲封的王侯!你敢这样跟小爷我说话!?
你他娘的,还拿王位来压我?
小爷我是你老子!
那中府军主帅是被梁靖气得脸上红一份青一份,头顶冒烟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跑到了梁尧那车舆边上请求示意。
梁尧那时候是平淡说,杀了他吧。
快要下雨了。
孤还要赶路。
别给那些山间野狗给挡了道了。
只是这中府军主帅刚得了鸡毛当令箭地就要下令自己的手下动手,他立刻就被秦兴一手下给劫持了。
就是两年前,周析梁靖刚从仙寿离开,往铎川而去的途中,路过那小村落时,为首要偷袭周析,却被周析刺了一刀,然后又放走了的那位。
之后双方便是这样僵持不下了整整两柱香的时候。
谁也没有说话。
谁也没有动弹。
天色越来越暗,阵阵雷声此起彼伏,山间阴气越发浓重。
直到天上又划过一道刺眼的列缺,紧接着轰轰隆隆地响了一道雷声,梁尧才慢慢悠悠地从车舆里走出来,走到梁靖面前。
梁靖这时也还垂着头,耐着性子地转着食指上那只银指环。
甚至梁尧走到他面前,他也没有抬头。
梁尧先是阴冷地打量了四周昭安府的人一眼,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喃喃道:“昭安府...”
随后又忽然自嘲嗤笑一声,戏谑地摇了摇头,说道:“孤还是太小瞧了咱们那位长兄,钟平侯,梁攸梁子朗了...”
“把你的狗嘴给闭上吧梁尧...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别把小爷跟你扯到一块儿来说,”梁靖这时实在是听不下去,“还有,长兄的名字和表字,也配是从你这张狗嘴里叫出来的吗?”
“还是孤漏算了,”梁尧根本没有理会梁靖,他若有惋惜地摇了摇头,又叹道,“这一程,是应该将迎安公主也带上的,这样的话...也轮不到你这条野狗在这里拦路了...”
天上雷声越发的密集,就像山上的巨石时刻准备着滚下来一般。
梁靖这时候却是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慢慢悠悠地走到梁尧跟前身侧,在他耳边低声幽幽道:“梁尧啊...这个位子,是你弑父杀兄地坐了上去,你夜里,难道不怕的吗?”琇書網
梁尧却只是微微笑了笑,也在梁靖耳边平静地低声说:“那你呢?”
“你就是现在杀了孤,你难道不也是谋朝篡位吗?”
梁尧说道这里,忽然冷笑一声,才又蓦地沉声:“梁靖啊梁靖,到了现在,孤还是先王立下的太子!孤坐到这个位子上,还是名正言顺!可是你呢?”
梁尧又笑了两声:“你以为就凭你这条野狗,又有多大本事可以坐上去?他们讲究的是礼法,是忠孝道义!你没有那一纸诏书,就是你有军功,你有政绩,那又如何?!孤...才是太子啊...”
谁知便在梁尧话音刚落下的时候,林子里忽然跳出一清瘦敏捷的身影。
不等那些中府军的人将他拦下,那人便矫健地一下子便冲到梁靖身边,然后忽然双膝跪下。
梁尧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已经双手将一卷金轴,举过头顶,然后大声说道:
“先王遗诏在此,先王遗愿,先王长辞,乃立覃族梁宗六子,铎川栎平侯梁靖为新王,”
“草民,恭迎新王!”
这人话音刚落,天上忽然闪过一道强烈的白光。
紧接着雷声惊天动地。
梁尧顿时失神。
便在他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口处一阵剧痛。
阎王从他胸前直接刺过,梁靖在他耳边冷声道:
“梁尧,你可别这么快咽气了...”
“听孤,把这份遗诏,念完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把酒长亭说更新,第 186 章 首发晋江185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