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诏为明告梁氏列宗,孤之长辞以后,覃朝梁氏宗后六子,铎川栎平侯,梁靖子誉,”
“以此诏,为覃朝新王。”
这封诏书,如今是被随同梁尧一同迁都鸠安的太史寮廖孝明振振有词地念出来。
廖孝明将这封诏书从春生手上拿来的时候,在场所有人,无论意外与否,无论惊怕与否,无论欣喜与否。皆顿然双膝跪下。
梁靖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过这份诏书,会伴随着这一道如同开天般的闪电一同出现在此时此刻。
他甚至,在这份诏书凭空出现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份诏书如今在哪里。
当日他从泾悯道快马加鞭地往鸠安赶去之前,李若愚曾经问他,你有多少把握。
梁靖那时只是说,我也不知道
我他娘是万万没想到,梁尧这败家子王八蛋竟会迁都。
可是我没有办法了。
楚杭,有多少人,还在等着我去救。
就算没有把握,我也要尽我所能。
去做我该做的事。
生死有命。
尽力无悔。
行经绝处,便绝处逢生罢。
而梁靖死死盯着一直垂头跪在他身边的春生也跟着跪下的同时,他是将梁尧也一并摁着跪在他身边。
梁靖一手紧握阎王,阎王从梁尧胸前而入,穿过他身体,刀尖上还滴着血。
雷声越发的响亮和连续,每一道列缺,都像鞭打在他们身边一样。
山中的飞禽走兽开始仰天嘶嚎,寒鸦别树问天远去,蛇虫径地而行。
直到廖孝明把诏书念完,又把诏书双手递到梁靖面前,梁靖一把将诏书拿过,却是送到梁尧面前,又在他耳边阴冷说道:“梁尧,这会儿你听清楚了吗?”
“孤,才是这覃朝的新王。”
梁靖话音刚落,猛然便将阎王从梁尧身前一下子抽出,梁尧胸前顿时鲜血外喷。
之后便倒在了泥地上。
再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巨响,天下像是缺了一口一般,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在场所有人,皆跪在地上,冒在雨中,只一直念着“恭迎新王”。
只有梁尧,四仰八叉地平躺在泥地上,豆粒大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脸上,可他却一直死撑着睁着双眼。
梁尧的手指还是勾着梁靖的袖口,他咧嘴笑着,故意夸大嘴形,朝着梁靖无声地说着:
“梁靖...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梁尧说完,又呵呵地笑了两声,之后才缓缓合上了双眼。
天上雷声不停。
人间雨水不断。
树木被寒风吹得东歪西倒。
梁靖顿时怔了怔。
从梁尧身上流出到地上的鲜血,马上便顺着雨水向四处流走,然后又渗入泥土里。
梁靖身上的伤其实还没有完全痊愈,加上这一路的奔波,这时他也只能靠着手中的阎王竖在泥土地上作力。
只是他是一直死死地盯着梁尧那张脸。
他根本听不到周围那些人,一直在雨中不断重复着的那句,“恭迎新王”。
这便是一代王朝。
何以为乱世?
何以为汝平?
“这乱世,这汝平,就是靠着这些血肉,这些白骨,一层又一层地盖起来...”
来盖起这一代,又一代的王朝。
梁靖许久之后,都不能从梁尧的尸体上移开目光。
梁尧甚至是到死,嘴角也还是带着那点骄傲的笑意。
他和梁尧,争斗了这么多年,每个人都曾经试过血肉模糊,撕心裂肺。
可是到了最后,原来只是一场漫天风雨。
雨水哗啦啦地冲刷在这山路里跪着的所有人身上。
如此梁靖便是这覃国的一代君王了。
可是梁靖,也不过是,刚过了廿四生辰。
从钟平侯一死,他一脚踩入了这夺嫡的风云变幻中。
原来是五年过去了。
过了好久,梁靖再缓缓移过视线,垂眸看着手中那份诏书。
他好像才忽然明白那日杞瘟山上,他先父说的那番话。
千百年间,前朝历代,这个位子想要坐上去,是有千千万万的方法。
说难,可以很难,多少亡魂粘粘在那个位子上,昼夜声冤。
说易,也可以很易,从堂中走上那个位子,不过就是一瞬之间。
五年。
五年了。
五年罢了。
直到七月廿八,梁靖率领一众人等,回到汝平城。
即日持覃王遗诏,入覃宫,冠覃澧王。
梁靖回到汝平那日,风和日丽,李叔沉三人还是在淄亭李府里推着骨牌。
骆钊还是那样一脸铁青地守在他们周边。
直到秦兴忽然带着一队人马,秩序井然地走入淄亭李府时,忠纪营的人还一下子失神。
随后秦兴手下的人立刻便将李府里忠纪营的人全部生擒。
而秦兴本人则走到李叔沉他们身边,拂开衣摆,便顿时单膝跪下,颔首又恭敬凛然而道,末将奉大王之命...
只是秦兴说到这里,却忽然又停了下来。
李叔沉三人的双手还摸在那牌子上,却都若有兴致地向他看去。
秦兴这时也才满脸艰难地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王的原话...
“你也别跟他们说太多,你说不过他们的,等会儿还给他们绕进去了...”
“你就跟他们说,是孤来晚了,不好意思,他们仨要丢了什么碎了什么,孤全给他们赔上,别小气,”
“也别想着从周析那儿坑回来!”
秦兴当时一脸无奈且尴尬地将梁靖这番话尽量修饰得没那么欠揍地说出来时,还是许久不敢抬头去看他们三位的脸色。
何隐宽和孟鹤山听完秦兴这番话,也没有说话,便转过脸重新洗着桌上的骨牌。
他们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只是他们那颗悬挂了数月的心,是终于能够放下来。
鼻子很酸,很酸。
脸上却还是始终没有多少表情。
这小子,长大了。
风风火火,伤伤痛痛地,长大了。
而只有李叔沉,看着秦兴说完这番话还是一直不敢抬头,他也只是笑笑,说道:“好,我们知道了,等会儿便会让各家的管家清点,清点完就会把数目给大王报上去,你去忙吧。”
秦兴顿时便如获大赦一般站起,就要向着那脸色早已苍白的骆钊大步走去。
只是他刚走出一步,李叔沉便又在他背后,幽幽地说:“子朗这一步棋,给子誉留的这一后手,走得很冒险,代价很高,但也是真的很厉害,很聪明。”
秦兴骤然停下脚步。
他滚了滚喉结,皱了皱眉,又朝着他们三位礼貌恭敬地颔首点了点头,紧接着才押着骆钊离开了李府。
直到他们走远了之后,李叔沉才分别觑了何隐宽和孟鹤山一眼,略有埋怨地说道:“如今尘埃落定了,看在老宗主的份上,到底是谁,别瞒着了...”
“不是我。”何隐宽头也不抬,摸了一张牌说道。
“先王是先把遗诏给了我,我之后却是给了阿茵,”孟鹤山淡然道,“可是之后阿茵又给了谁,我并不知情。”
何隐宽一听到提起何茵,他也蓦地抬头望向孟鹤山,只是片刻后又是继续看着自己面前的牌子。
李叔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刚伸手想要摸一张牌,只是手刚碰到那张牌子,他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何隐宽和孟鹤山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却都诧异地看到李叔沉脸色骤然白了下来。
片刻后,李叔沉才看向孟鹤山,皱眉沉声道:“如果这封遗诏,从先王的手而出,直接到你手上...”
“那梁尧,是怎么得知有这封遗诏的?”
梁靖那日走到那明英殿上,拿着那份盖着他爹印章的诏书称王,得了百官朝拜之后,也是还有梁尧留下的一大个烂摊子等着他去焦头烂额。
他自然是不得安生了。
这时候周析不在。
李若愚也不在。
他看着那一堆小山般高的折子,是看一眼,骂一次。
头痛,很痛,怎的能不痛?
秋书瞧着梁靖刚千里迢迢地回到汝平本就一身疲惫,身上的伤也没有全好,如今又是要昼夜不停地繁忙,他也是心疼。
好几次他试探着问,要不要,去请三位老先生...
谁知他话没说完,梁靖便愤然打断,不要!
小爷我怎地都不要见他们!
只是几日之后,梁靖一天终究是忍不住,让秋书将这几日南边新进贡的妃子笑给三家送去。
然后礼貌些,请他们进宫一趟。
日子如水一般过去。
只是每晚在那寝宫里看着奏折到半夜三更而头痛欲裂的时候,梁靖都总会抓着秋书过来,问他外头有周析的消息没。xiumb.com
秋书都只是茫然不知地摇摇头。
梁靖总会都胡乱地骂一通。
然后又在心里暗暗地担心。
和想念。
一直到了八月,朝廷上的事情稍微能够缓和下来,梁靖也才得了些空能够往承欢宫中去探望阮太后和迎安长公主。
而到八月十五中秋那晚,承欢宫里热闹非凡。
王忆和带着梁见贤梁思齐姐弟,还有梁蕙都在宫里一起过中秋。
晚宴结束之后,院子里月光照洒在地上,那棵木兰树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还有人来人往的欢声笑语。
何不温馨?
只是梁靖却是一个人,坐在殿里,阮太后对面,将一杯又一杯的果酒落入愁肠。
阮太后是一直在垂头给梁靖剥着那新鲜枇杷的皮,也时不时便抬起眼帘觑他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她将那一碟剥好的枇杷送到梁靖面前,梁靖刚咧嘴笑着要道谢的时候,阮太后却忽然对着他说:“贤卿应该是在回来路上了,不必担心。”
梁靖怔了怔。
只是过了少顷,他将一枇杷送入口中又咽下之后,他才苦涩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小娘...孤怕他...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孤想去接他。”
那晚八月十五,月光粼粼。
落在人间,落在四海。
落得清明。
周析,是一人在江郊。
他在江郊那山洞里,背靠着洞壁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膝,左手里攥着那串红珠,目光一直涣散地落在不远处地面。
月光洋洋洒洒地照在他身边,晚风飘飘渺渺地吹在他身上。
他只觉得无端寒冷。
月前他从徐国缅渠宫中,拿着徐国国章离开缅渠之后,他是快马加鞭便要往汝平回去。
他心里只念想着,能够快些赶到汝平,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带出来。
直到他半月之前经过江郊的时候,他便忽然收到消息,梁靖已经在向着鸠安的路上,夺位称王。
周析那时候是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他当下欢喜的,不是梁靖终于拿到了那个位子。
而是梁靖他平安无事。
只是当他立刻想着要马上回汝平的时候,他却是一瞬间便又勒紧了缰绳。
所谓乐极生悲。
人总是在欣喜的时候,想起那些曾经痛彻心扉的往事。
就像那条一直沉睡在心里的毒蛇,被一阵温暖的春风吹醒。
又在我们心堂狠狠地咬一口。
他怀中揣着的,是徐国的国章。
可他忘不掉的,是陈骐泰和苏玉俍,最后看他的眼神。
陈骐泰称徐寅公。
梁靖亦称覃澧王。
他何尝不想飞奔到梁靖身边,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只是,所谓的近乡情怯。
便将周析一直止步在江郊。
周析是一直在江郊这个山洞里躲着。
这些日子里,那些本已经在他脑海深处淹没掉的许多声音,那些在过去折磨了他数年的丝线,如今甚至幻化成无数根细针,在他脑海中穿插游走。
“你这样的人,哪里都容不下你的...”
“你以为,梁靖,汝平,就真的能让你停留一辈子吗...”
“你终究会害死你身边至亲的人的...”
“曾几何时,孤也是,真心实意地相信过你的...”
“梁靖身上的每一道伤,难道不都是因为你吗...”
“你看着他血肉淋漓,你难道不觉得惭愧,不觉得痛苦吗...”
“背信弃主,忘恩负义,狼子野心...”
“什么瑔廊遗孤...他就是苏家养的一只白眼狼...”
“周析...”
“你终究...会害死你最爱的人的...”
周析这些日子里,每日每夜都在和这些脑海中尖锐的声音作斗争。
他也有很努力地想要将它们淹没。
只是他尝试着尝试着。
便忘了,自己又该往何处而去。
水有终行处,人却惘前途。
直到八月十五今晚,周析仰头望着那轮明月,他心中,好像才慢慢想起一些零碎。
“贤卿,其实你也很好的...”
“贤卿哥哥,我会一直相信你的...”
“贤卿,永远记住自己的话,落子无悔,笑游人间...”
“先生,没事的...”
“哥哥,下雨了...”
“周析,你不要怕...”
“你忘了怎么回家,就在原地等我,我去接你回家...”
“周析,我在汝平等你...”
“周析,我好想你...”
那晚周析一夜没有合过眼。
而到了次日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周析才忽然重新上马,纵马往南而去。
水有终行处,回首,是归途。
直到两日后,他去到汝平城外那一十里直到长亭时,他却远远看到,一人一马,正向他飞奔而来。
长亭雨雪近。
君携春风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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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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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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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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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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