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何荻跟太子梁尧说完这句话后,梁尧坐在主座,只目视前方,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声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周析,梁靖。
而三日后,梁靖才从覃王书房里走出来,便看见廖孝明正步履蹒跚地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和廖孝明在门下对面而行时,梁靖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眼帘,满脸目中无人桀骜不驯地便从廖孝明身边擦肩而过。
看都不看他一眼。
“若我是太子,在这个时候,我能想到最合适前去替自己在覃王面前说出栎平侯可以走,但是周析必须留下的这番话的,也只有太史寮,廖孝明廖太史了。”
而两日前,淄亭李府中庭院子里,周析和李叔沉正坐在石桌两边,桌子上摆着一副棋,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而错落无章。
周析说完这句话,挽着珠串的手刚伸到棋盅里,却忽然顿了顿。
少顷后他才微微笑了笑,冷淡地掀起眼帘看向李叔沉,再将手慢慢从棋盅里收回,低声道:“老先生奇艺精湛,晚辈甘拜下风。”
“一百零三回的时候,”李叔沉也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过急了。”
周析定神回想片刻,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和李叔沉对视一眼,各自心有领会地笑了笑,李叔沉又道:“越到残局,越难沉得住气。”
周析一边从棋盘上捡着棋子,一边应道:“是,确实如此。”
而周析说着这话时,也半转身望向院子中正在刀剑春秋的梁靖和李若愚。
刚好这时,只见梁靖一反手,阎王便从向着李若愚腰侧的位置一下子回到李若愚脖子边上砍去。
谁知李若愚后腰稍微侧下,便轻盈躲开阎王刀锋,紧接着手中一柄软剑,不等梁靖回招,便向着他腹中刺去。
梁靖也瞬间向后躲开,怎料李若愚便是等着梁靖这一手只顾着向后闭闪而忘掉握刀手上防御,手腕一旋转,软剑便又挑向梁靖右手手腕处。
此招来之迅速,而且阎王乃长刀,不比软剑轻盈,李若愚这一招回手是让梁靖避无可避,梁靖当下是一惊,只能顿时松开阎王而收手。
便是松手之际,“哐当”一声,阎王骤然落地。
周析看到这时才摇摇头笑笑,将手中收起的棋子一下倒入棋盅,边拿过茶盏,用杯盖轻轻扫去水面茶沫,边低声叹道:“越到惨局,越难沉稳,山中不视,攻防难一。”
“世间之事本就万变不离其宗,能做到活学活用,融汇变通,便是很好了,”李叔沉微微笑着,也呷了一口茶,趁着周析回身放下茶盏时,又低声道,“老夫近几日收到简无终传来的一封密信。”
周析挑了挑眉,抬头看向李叔沉。
李叔沉从袖中取出一小竹筒递给周析。
周析从竹筒将信取出打开后,却是顿时皱眉,沉声问李叔沉:“张凤行?”
便在此时,老管家忽然急匆匆地来到他们面前,而对李叔沉说,廖太史,已在门外。
这时梁靖和李若愚也是满头大汗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地往周析他们这边走来。
周析将那竹筒还给李叔沉时,二人又沉重地对视了一眼。
“方才最后一回,倘若子誉在楚杭回剑前先忽然回手,阎王格开软剑同时直向楚杭腹部,楚杭未必能挡,”周析见着梁靖已经走到自己面前,便拿过梁靖的手,边查看梁靖手腕上方才有没有被伤到,边对着二人温声说,
“你们二人都是,攻足,却略防了,最后一回合上,就是楚杭瞄准了先机,只是这个先机这次可是楚杭你的,下次便未必了。”
梁靖只是低头看着周析握着自己的手,而李楚杭沉思少顷后,大有恍然大悟之意,正要开口,李叔沉这时边站起来,边笑着道:“比试如此,战场上,你们也得记着了。”
再之后他们四人都会聚在李叔沉书房里,李叔沉坐在主座,周析坐在李叔沉面前矮桌一侧,梁靖和李若愚分坐堂下两边。
廖孝明进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三人都在,他也是骤然愣了一下,然而紧接着再看到周析他们三位晚辈同时向他颔首行礼后,廖孝明才明白当中意思。
他再一边往里走时,是一边摇头自嘲地叹息道:“果真便是都在你们预料之中咯...”
便是一如周析之前所料了。
何荻梁尧想要周析留在汝平,于他们而言,便是要将二者分开。
梁靖周析二人呆在一块儿能够安然无恙这么久,当中梁靖乘着的,是周析的才智和谋略,而周析受着的,是梁靖背后的势力。
是按照何荻自己背后的谋划而言,他和宋观海联手的计划,便是要等覃国兵力都集中在西北时,再让徐国乘虚而入,攻入汝平,让覃国慌乱且难以两头兼顾。
与此同时,如此一来,徐国带兵大肆进犯,而周析尚在汝平。
便是只要往宫墙内外随口一句,好一出里应外合。
而且这时栎平侯这只野狗刚好不在汝平城里,没有了梁靖霸道蛮横地护着周析这疯子,谅他周析再疯,在这汝平城里,没有了梁靖的庇护,他不过就是一个无亲无故,无权无势的疯子。
无论怎地,都能把周析踩死在汝平里。
所以这时候栎平侯可以北上,但是周析,必须留下。
只是这些话,谁去说,谁去说都不合适。
覃王如今正将这小阎王捧在手心里宠着,无论谁到覃王面前说了这么一句话,倘若这小阎王回头在覃王面前一哭二闹,莫说覃王会不会答应这回事儿,便是这小阎王再一回头,往说这话那人府上一去再撒泼。
那便是十足的得不偿失。
而且无用。
所以这些话要传到覃王耳里,必须得要一位德高望重位高权重,而且一向看不惯梁靖这野狗的老臣。
“太子殿下的意思,”廖孝明才在一边客座坐下,他面对着李叔沉,缓缓说道,“是道周先生乃徐国而来,虽说侍奉栎平,但终究是有过背信弃主的旧过。如今小侯爷要北上镇压西蛮,但始终人则远离汝平,倘若将先生带在身边,军中为谋者,是一言可定成败,所以让周先生随着小侯爷一同北上,无论对覃军,还是对小侯爷,都是实属危险,”
“而再有一句,倘若徐国此时乘虚而入,此时还有这位周先生做人质,以防万一。”
周析当时听完廖孝明这一番话,虽不意外,但心中还是忍不住一声冷笑。
何荻这一招成败皆萧何,进退亦萧何,而且贼喊抓贼,是当真用的淋漓尽致。
怪不得不能让太子的人到覃王面前说去了。
担心小侯爷安危?
这等说出来说话那人自己都在偷笑的话,也是只有能让廖孝明去说了。
廖孝明说完这些话之后,便是问李叔沉,当下该如何处理此事。
李叔沉也只是轻松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周析,便问,此事而言,贤卿才是当事人了,也是该让当事人说说,廖太史如今,该如何是好。
周析也只是挑了挑眉,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笑意,手中一直藏在袖中转着那珠串。
他先回头和梁靖对视一眼,梁靖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周析才又面对着廖孝明,微微颔首之后,才说,此事之上,廖太史无需过虑,按着太子的意思去说,便可以了。
而之后没多久,朝廷终初定。
栎平侯梁靖,率北府军十万精兵,外有鸿策营众人,于十月廿八,北上泾悯道,镇压鄜国进犯。
此事一经定下,所有人心中都开始再次重新筹谋,只有这如今众矢之的的栎平小侯爷,反倒像是一直悬在心头的那颗巨石,一下子放了下来。
只是他心里的巨石是放了下来,宫中阮夫人,宫外迎安公主的心,便也随着高高悬起。
虽说梁靖这小崽子也不是第一次率军离开汝平,但总归是远行沙场,为母为姊乃至亲,又怎能不予担心。
而梁靖本人,在旁人面前是嚣张跋扈,在周析面前也是凶神恶煞。只是到了这二位面前,他撒娇哄骗的功夫也是一流。
一番好言好语便是让刚要忍不住落泪的二人破涕为笑。
梁靖再顺着阮夫人给他做的糕点,往宫外一走,便直接向着鸿策营而去。
出军在即,鸿策营自然不得空闲,而梁靖这些日子里,有时也会往北府军营走一圈。
北府军营也是不久之前才从铎川调回来。
而北府军就是往时在汝平城里时便已经不与朝廷世家里头的牛鬼蛇神打交道,他们的少帅董思年,与梁靖之间也只是在铎川时的匆匆一见,本就没有多少交集。
只是这位小侯爷,在高阳当中本就早已是恶名昭著,北府军虽然从来不与朝廷多少联系,但对这位小侯爷的恶名也是不少听见。
那日在汝平城里,董思年站在军营城楼上,远远瞧见这小侯爷一身华贵锦袍,大摇大摆不可一世地往这军营里走进时,他当下也是皱了皱眉。
只是等到这小侯爷一进军营,大门一关,梁靖脸上的不羁不减,但在对准备工作的字里行间,却是少年人少有的沉着稳重。
所谓空手只沙场,沙场秋点兵,不过如此。
当日董思年一见,心中也是不由意外。www.xiumb.com
而到十月中,秋风渐寒,黄叶晚落。
那天傍晚,周析本在府上修剪着他那宝贝小叶古梅,等着梁靖回来再一同用晚膳。
只是这等到太阳落山了,梁靖也还没回来,周析本还想着亲自出去接他。
谁知周析刚把小花剪放下,便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铃声从门口处传进来,很快便听见珈儿喊着“周大哥周大哥”的声音。
周析本还想着迎上前,怎料这时又听见那小阎王怒声喊道:“周疯子!你管管这臭丫头!”
周析被这二人总是莫名其妙的吵闹弄到一头雾水也不是头一天了,他这时便是耐着性子正要听听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儿,谁知他站起来,珈儿便已经冲到周析面前。
珈儿这一年来虽然长得快,但也是瘦瘦小小的,站在周析面前也只能到他胸前。
珈儿一路跑来,头上的簪子也有些松了,她抬着头看着周析,周析忍不住便要给她重新系好发髻。
谁知珈儿刚喘过气来要开口,大步走到她身后的梁靖忽然一手揪着她衣领便将她往一边扯开。
周析愣了愣。
脸上还是摆着一副“你们又怎么了有话好好说”的神色。
心里却是一直忍着笑意。
珈儿本愤愤不平就要开口说话,谁知她一个“我”字都还没说出来,梁靖便怒声对周析道:“你知不知道这丫头想干嘛?”
珈儿死活要推开梁靖,一边急着要跟周析说话。
梁靖一手便将她抵住,对着周析便又怒道:“这丫头,方才说要跟我一同北上!”
周析顿时怔住。
这时他也是不得再笑了,赶紧将这俩人分开后,他才耐着性子问珈儿,为什么。
珈儿好不容易才从梁靖手中挣脱开来,抱着周析一只手臂躲到一边,又对着梁靖义正严辞地说:“你们行军有军医跟着,可是军医只是治人,要是你们的马受伤了呢?打仗少不了这马,这会儿你可要怎么办?”
“你这丫头片子以为打仗是你过家家!?”梁靖不等周析开口,忍不住便斥道,“你在汝平城军营里爱怎么来怎么来,我们都能保护你,可是那是战场,刀剑无眼你听过没!我们自己都未必保护得了我们自己,谁能够保护你?”
周析本是看着珈儿,只是梁靖说到最后时,他心头不由一丝刺痛,又缓缓看向梁靖。
“可是...”珈儿这时也是忍不住便要争辩。
周析心中轻叹一声,稍微弯下腰,让珈儿面对着他,才说道:“珈儿,这次,周大哥不会站在你这边。”
珈儿顿了顿,眉心紧紧皱起,刚要为自己辩驳,周析又心平气和地说道:“珈儿,你的心意,周大哥知道,你小青哥也当真明白。但是此时此刻,比起军营里,汝平城中,还有更加需要你的地方。你若是跟着你小青哥过去了,你小青哥爱护你,自然便是还要分心照顾你,怕你受伤。只是珈儿,人,一心不得二用,倘若因为如此,你小青哥,或者小沛哥,甚至二公子受伤了,珈儿你心里,可还能好过?”
珈儿当时便是顿了顿,眉间也忍不住慢慢蹙起。
梁靖自己也低声嚷嚷了一句,小丫头,听见没有。
珈儿一直盯着周析双眼,只是周析却是一直温和地看着她,边还给她将簪子重新系好在发髻上。
珈儿这时才故作老成地长叹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点点头答应,梁靖便又嚷嚷道“你小丫头去找秋书他们玩儿去吧”,珈儿才对着梁靖吐了吐舌头,转身便跑开了。
瞧着珈儿终于离开,梁靖本还想叨叨两句,谁知不等他说话,周析忽然上前,一把将他抱入怀中。
“子誉,”
“我他娘当真不舍得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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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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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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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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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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