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析去到八珍堂时,八珍堂早已打烊,只剩门檐上挂着的那两个灯笼还摇摇晃晃地留着暗橘色的灯光。
周析敲了敲门,门里马上便有一点灯亮越行越近,很快门打开后,掌柜的便提着一个朴素的食盒递给周析。
周析边将食盒接过,边问:“这圆子...”
“先生您放心,”那掌柜的连连摆了摆手,又咧嘴笑着道,“先生您一说是给小侯爷带去的,咱就晓得咯,这桂花酿圆子,小侯爷偏偏就爱多些桂花少些糖,圆子小些汤浓些,您给放千万个心,这碗桂花圆子,定定就是按着小侯爷爱的那门儿去弄的!”
周析微笑点了点头,一句“有劳了”,转身便往长春府回去。
周析这一路步伐不快不慢。
心中也是不悲不喜。
从前每年在文殊寺还愿的时候,有时闲着没事,也在寺里听得那方丈闲说一些道法。
那时候碰巧听到那方丈曾经闲谈过《道德经》里的一句,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那方丈那时是淡然道,凡尘聚散,便是聚之日,可兆散之时。xiumb.com
无散,何以聚。
周析本是目视前方地走着,只是走着走着,他却忽然留神到自己身边被拉得颀长的身影。
他才忽然发现,这么多年以来,自己身后一直跟着的那个影子,也是离开了。
直到周析心事重重地绕到长春府门外那条街上,远远便瞧见那熟悉的马车从远到近踢踢踏踏地往长春府驶来。
直到周析走到那石狮子前,那马车也已经驶到长春府门前停下。
伴在这车旁走着的秋书见到周析时也是意外,他连忙点了点头后,才又要去接他家殿下下车。
谁知他刚把车帷掀开半边,里头忽然伸出一只手,愤然将车帷重新扯下来。
虽说伺候了自己家殿下这些多年,如此这般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秋书这时也是面露难色。
他眨了眨眼深呼吸后,便又耐着性子,一边稍微提高音量,语气却带着多少哄骗地往车帷里说着“殿下,咱到府上了”,一边又尝试着要将车帷小心掀开。
“刺眼!”
这次秋书不过就是将那车帷才提起了一边角角,里头便是一声不耐烦的低吼。
秋书茫然地面对着车舆,这时也只能讪然地将求助目光投向周析。
周析轻叹一声笑了笑,边轻轻摇了摇头走上前,边将手中提着的食盒递给秋书,低声问:“他是不是睡着了?”
秋书睁大眼坚定地点了几下头。
周析走到车帷边上,也没有着急掀开车帘,只是把挽着珠的左手从角落里伸了进去,在车里探到梁靖的手后,便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道:到家了。
梁靖起初并没有什么反应。
周析也不着急,只是安安静静地将自己的手摊在他手上。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周析也刚想着转头往大街上看去,自己手下的那只手却忽然动了动。
周析嘴角提了提,很快又感到那只手开始慢慢吞吞地从自己手下离开,然后又有意无意地握住周析的拇指。
还摇了两下。
之后便又立刻停下了所有动作。
周析忍不住抿着嘴笑笑,手在里头又摊平了梁靖的手,在他手心写道:是不是想背回去。
里头梁靖又是一阵没有反应。
直到周析在心里大概数了十声左右,梁靖才鬼鬼祟祟地将那车帷扯开一点点,借着那点缝隙,半睁着眼往外偷偷摸摸地觑了两眼。
紧接着又立刻将车帷放下。
周析便是站在这车帷面前,梁靖这一整套行云流水而且鬼祟不堪的动作,在周析眼里,是将掩耳盗铃一词活灵活现地演绎了一遍。
周析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笑,又在梁靖手掌心上写道“出来”后,便转过身,背对着车帷后。
很快梁靖从里钻了出来,秋书便赶紧上前给他扯开帘子。
梁靖双眼都没有睁开,头探出来后,便直接软绵绵地趴到周析后背上。
“你这小兔崽子,就是会使这么些小性子。”梁靖刚整个人爬到周析背上时,周析后腰处便顿时便传来一阵酸痛。
但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双手托着梁靖两边大腿,又再往自己身上推了推。
也不知梁靖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着,周析这句话说完,他甚至还糯糯地“嗯”了一声。
然后才乖乖地趴在他后背,双手在周析两边自然垂下,一边脸贴着周析脖子,还蹭了蹭。
直到他们进了府里,梁靖忽然凑着周析脸侧,吸了吸鼻子,又在周析耳边喃喃道:“白烧...”
周析怔了怔,但很快也只是笑笑,稍微回头,对着梁靖道:“就你那鼻子,灵得都能当双眼双耳使了...”
“杜守心是不是快要走了?”不等周析说完,梁靖忽然沉声问道。
周析蓦地停下脚步。
“行了,我下来走吧,”梁靖措不及防地在周析侧脸亲了一下,便要往下跳,“小爷我在你背上再待一会儿,你这腰可又得遭罪了。”
梁靖虽是自己要往下跳,但周析还是抱着他双腿,稍微屈膝让他稳稳当当地落地。
只是梁靖刚在地上站稳,周析忽然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梁靖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一瞬之间,马上他也明白了周析这一下反常。
他双手也放在周析后背,一只手还习惯地在他后腰处轻轻揉着。
过了一阵,周析才将他松开,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今日在宫里见到杜守心带着赤霞进去的时候就觉着怪了,”梁靖边往桃花树下那石桌走去,边说,“长兄娶了长嫂之后,杜守心整得就跟李楚杭似的,就像那宫门上满是刺一样,除非当真是小娘病得要紧了,小娘亲自让人去请杜守心入宫,不然就是我爹来喊,杜守心也未必会走这一趟。”
周析从秋书手中取过那食盒,跟在梁靖身后,也往桃花树下走去。
“杜斋主可有和你说了什么?”周析边将那甜汤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到梁靖面前边问道。
“哪儿有说什么,我跟她都没打上照面,”梁靖揉了揉眼睛,拿过勺子边说,“我今儿都在我爹书房里跟他说着西北还有南边布防的事儿呢,就是路过宫道的时候,刚巧远远的就瞧见她和赤霞走过。”
周析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斋主要离开了?”
梁靖嗤之以鼻地冷笑一声,吃了一圆子,边说道:“杜守心是去哪儿都有带着赤霞跟珈儿,可是入宫不同,杜守心自个儿都不愿进这门,平时就是万不得已入宫,那也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进去的。今儿我见着了赤霞也跟她一块儿,我当时不纳闷着嘛,就问华内侍,谁知道华内侍当时是说,杜斋主跟杜公子...”
梁靖说到这里,勺了一圆子就递向周析,周析笑笑后,张嘴便吃下,然后才说:“你自己吃。”
“杜公子杜公子,对,赤霞也有十□□了,可柒月斋里头有自己的规矩的,杜守心这会儿不也还在柒月斋的,哪儿轮得到赤霞,”梁靖一边吃一边说,
“我这不就给想起,不久之前咱刚回来那会儿,杜守心那日忽然带着赤霞来给咱过脉,那时我还说杜守心犯什么病了忽然这么殷勤,然后你还问了我一句,赤霞今年多大了。”
梁靖说到这里,又乖巧懂事地给周析勺了一圆子递到他面前,周析本是笑着想要推开他的手,刚想说一句“你自己吃便是”。
谁知梁靖却忽然“啧”了一声,皱眉斥道:“我,吃,不,完。”
周析看着那圆子,又没好气地睨了梁靖好一会儿,才张嘴吃下。
“那时候我也就是有这个念头,然后你这才回来的,身上一股白烧的味儿,”梁靖双手捧着那碗,将最后一点糖水也喝下后,舔了舔唇边,才继续道,
“你自己是绝对不会买白烧来喝的,你身边喝这酒的,也就段名生了。要小爷我没料错,你是让他陪杜守心走吧?”
梁靖说完,还伸了个懒腰,撑了撑眼皮,眨了眨眼,才重新看向周析。
周析方才确实是去见了段名生。
二人确实一起喝了白烧。
周析也确实是让段名生去陪杜守心。
二人坐在无双楼二层那廊台时,桌上只有两壶白烧。
段名生还是十年如一日地头戴着兜帽,遮了他半张脸,双手抱着那把用粗布捆住的长刀。
周析那时问他,杜守心要离开汝平,去西北,你知不知道。
段名生并没有立刻回他。
周析也没有再问,自己一个人望着楼下长街上月光洒满一地,时不时有人快速路过,边是一口一口地饮着那酒。
直到周析面前那壶酒已经饮了一半的时候,段名生才说,知道。
周析当时轻笑着摇了摇头,月光只能照在他的侧脸上,而段名生只能在黑暗当中。
“杜哑当时救了你一命,是让你一定要保护好我一辈子,但是其实,遥山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一次了,”周析攥着酒壶的瓶颈处,在空中轻轻绕着圈子,目光盯在桌面,缓缓又道,“换句话说吧,你已经将我浑浑噩噩的那一辈子,保护得很好了,”
“你答应杜哑的事情,也做完了,”
“接下来,你也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当时段名生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等到周析将自己酒壶里的酒都喝完,微微笑了笑,起身就要离开的时候,段名生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平安符,贴着桌面,送到周析面前。
“这是今年,文殊寺的还愿礼。”段名生沉声。
周析拿过那平安符,点了点头,便藏到自己袖中。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天下纷扰,后会有期。
周析一步一步从楼梯往下走的时候,心中无由浮现了,当年不过十来岁的自己,在奚山第一次遇到段名生时的画面。
那时段名生跟他说,乱世如江湖。
江湖容不下弱者。
而周析离开之后,段名生也一直坐在那位子,直到看到一袭白衣的周析从楼下长街经过,月光冷冷清清地洒在他身上。
段名生心中无由想起,当年自己在奚山那山头第一次见到周析时,他整个人狂躁如山中小兽。
只是静下来之后,不过就是一个在泥潭里苦苦挣扎的小少年。
十多年过去了。
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人聚人散,不过就如云卷云舒。
天道如此。
而这时周析再将那平安符从袖中取出攥在手里,凝视了许久,他才问梁靖:“你不问我,杜守心要去哪里,为什么走?”
周析话音刚落,一阵晚风吹过,刚好将一瓣桃花落在那碗里。
梁靖无可厚非地耸了耸肩,拿着勺子玩着那桃花瓣,边说道:“你要说,自己早就说出来,也不会这样来问我了。你不说,自然有你觉得我不应该知道的道理,你既然觉得我不应该知道,那必定是你想清楚,这样对我更为好的,我又何必再去问你,去徒添烦恼,”
“而且我也说过了,你我之间,除了你瞒着我外面还养着别的男人,其余与我无关。”
“没有,除了你,没有别的男人,”周析忍不住笑了,伸手将梁靖带到自己面前,在他额心亲了一下,又说,“我哪里还有银子,在外头养别的男人,”
“再说,谁都知道我现在身后是你这小阎王,谁还敢近我身?”
梁靖一脸“算你识相”地抿嘴笑了笑。
晚风扫桃瓣,月华落长街。
唐岳何府门外,孟耘徵将何茵送到门前,二人道别之后,何茵刚转身就要往里走,孟耘徵忽然将她叫住:“阿茵。”
何茵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孟耘徵似做了很大勇气,才问:“你今日,当真无事?”
而就在此时,长街另一边,渐渐有一人影靠近,孟耘徵也骤然闭嘴。
“阿茵?耘徵?”刚才从他们反方向回到府前的何荻面带疑惑,“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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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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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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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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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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