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把酒长亭说>第 160 章 首发晋江159
  晨光熹微,飘飘渺渺地照进孟鹤山书房里。

  孟鹤山从杜守心手里接过那小竹筒,再将里面那纸条拿出来,眯着眼细看后,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只是点点头,又将那纸条放回到竹筒里。

  “我过两日,便会离开汝平,去西北,”杜守心撑着桌面,边要站起边说道,“我知道的事情我也都全部告诉你了,之后的事,你要怎么处理,怎么告诉他们,你自己看着办吧...”

  “为什么是来跟我说,”孟鹤山边将那小竹筒往桌上一个小盘子放下,边冷淡问,“为什么是我,而不是李叔沉,或者何隐宽?”

  “何隐宽?”杜守心刚站起来,她忽然冷笑一声,往旁边觑了一眼,才嗤之以鼻道,“何隐宽家里还有一个何荻,他自己都浑身是蚁了,我还把这些事儿告诉他?你觉得我要真这么做了,我是在给他添事儿了,还是在给那俩小子添烦了?”

  “至于李叔沉,”杜守心低头顺了顺自己的裙摆,又继续冷声道,“这人我信不过。”

  孟鹤山面不改色地说:“当年钟平侯的事,李叔沉也只是...”

  “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杜守心忽然极不耐烦地打断,

  “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些事情,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要瞒着他们,我甚至也可以现在就往那臭小子府上去,直截了当地跟他们一清二楚讲明白。”

  孟鹤山没有打断杜守心,只是慢动作地从身边那堆五花八门参差不齐的陶土地形模中取了其中一只,摆到桌上,再从另一边的工具篮里拿来一把小锉刀。

  杜守心也没有转身就走,她站在原地,侧着脸看着一旁挂着的牛皮制的巨大高阳地图。

  片刻后,她咽了咽口水,才重新转过脸,看着孟鹤山,继续冷声道:“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切身处地地参与到你们现在做的事里面,但是我知道,他们走到这一步,越往前走,每一分一毫的变数,对于他们要走的路,将来要做的决定,可能都会有影响,”

  “我不知道,这些事应该在什么时候,用哪种方式来让他们知道,对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更有利,”

  “我来告诉你,只是因为现在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些事的人,而我过几日就要离开汝平,这些事放在你手上,比起他们两个,我觉得你可以更加明白事理地去处理,我这么做,也只是给他们留多了一道防线,”

  “我只是觉得,这些是我作为姓杜的,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杜守心最后这句话说完,转身便要往外走。

  孟鹤山这时却忽然低声:“如果杜斋主真的想要帮他们,柔化,旗王,可以是一把有力的后手...”

  杜守心蓦地停下脚步。

  “孟鹤山,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帮他们,我就是一个把脉执药的,我一没这个想法,二没这个心思,不过就是偏生我是姓杜的而已。”她说到这里,终是闭上眼深呼吸一下后,才愤然转身。

  只是她刚走出两步,又骤然转身,始终压抑着一腔怒火,冷声又道:“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就是脚边一只路过的蝼蚁,你们都可以拿来当作你们玩弄权术的工具和手段。”

  杜守心这次说完,拂袖便大步离开。

  当年在梁攸的书房里,也有这样一张巨大的牛皮做的高阳地图。

  那时不过十六豆蔻的杜守心,每次去到梁攸书房里,二人都会站在那地图前,梁攸都会跟她耐心地解说,这标记是什么意思,这一块,又是什么地方。

  当年在柒月斋后院里,杜哑也曾拿着一张自己做成的高阳西北地图,在树下石桌上,仔细跟杜守心说着每一座山,每一条河。

  那时杜守心,也不过八九岁,也还没姓杜。

  在她接手柒月斋之前,她都不过只是叫守心。

  就和赤霞,珈儿,曹鸣菲一样,她不过就是这乱世当中成千上万,数不胜数,因为战火纷飞而与家人失散,流离失所的流民。

  杜守心这时一直疾步走出了长白孟府,直到她站在门口石阶上,她才蓦地松了一口气。

  那时旭阳也才开始向上攀爬。

  而孟鹤山书房里,杜守心离开之后,周析才从孟鹤山身后的屏风之后慢慢走出来。

  周析在杜守心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后,孟鹤山便把那小竹筒递给他。

  周析将那纸条拿出来,只看了一眼,先是意外,很快却又是嘲讽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确实是五商的做派了。”

  “拿着吧,”孟鹤山没有抬头,一边轻轻吹开刚才划落的碎屑,边沙哑道,“这批货,在你当年入汝平之前,就是这汝平城里,太子,钟平侯,梁裕,都在暗地里争着,更不要说其余诸侯国里觊觎着这批货的。”

  周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没有道谢,边将那纸条重新送入竹筒里,边讪笑一声,说道:“方才杜斋主最后一句话,倒是多少让人有些无地自容了。”

  孟鹤山神色依旧淡然:“守心自小跟着杜哑学医,救死扶伤,仁心为怀,而且守心从小性格坚强,爱恨分明,后来又经历了些事情,心中对这些事,必然是要有自己的看法了。”

  周析闻言,也只是微微笑着,目光只留在孟鹤山面前那模型上,没有回话。

  只是他心里,却是无端想起了,当年在旧樊浙官城外,跟梁攸围炉夜谈时,梁攸说过的一些话。

  梁攸当时伸手指了指他们面前那条河,淡然说,这条河,我曾经在地图上指过。

  那时候,我跟一个人说过,会带她来。

  周析当时没有说什么。

  只是当时他们面前的,不过就是楦遥里头一条细小的流径,地图上,又怎会有标示。

  孟鹤山见周析没有说话,稍微抬了抬眼皮觑了他一眼,又缓缓道:“老夫第一次见你时,你不过只是襁褓婴儿,那时候的你,便已经会像如今这般安静沉思,那时老夫还跟宗主说,这孩子,日后定会是聪明人。”www.xiumb.com

  周析闻声才回过神来,半分意外后,却又是淡然道:“按着日子算下来,应该便是当年祖父与老先生说了些什么,才让老先生改变心意,而发身至汝平辅政吧。”

  孟鹤山手上动作骤然停了一下,他眸中一丝惊喜,却是稍瞬即逝,马上便又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一方长鱼纵是难得,”周析一直看着那副模型,双手转着红珠,慢慢说道,“但是老先生既然当初能够毅然留在长白这么多年,区区一方长鱼,想来不足为动。”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孟鹤山一边眯着眼,在那模型上小心翼翼地刻着,一边说道。

  孟鹤山这时又吹开模型上的碎屑,将小锉刀在桌子边上掸了两下,睨了周析一眼,说道:“宗主那日与老夫,是说了不少话,可是真正让老夫入汝平的,只是简单的十二个字。”

  世间之事,一念成魔,一念佛陀。

  当年在遥山上,从最初的时候,周游便已经发掘了孟鹤山在军事策略上天赋异禀。

  孙家的谋策理论,甚至不需要周游细说,孟鹤山是只读一遍,便能融会贯通,甚至能够在此之上,有自己独特甚至诡谲的见解。

  那时候孟鹤山不爱说话,不如李叔沉那般活跃,也不像何隐宽那般谦逊。

  但孟鹤山性格却是十分执拗。

  他平日里是一有自己的想法,便会立刻找周游,甚至许多时候,只要他坚信自己想法是对的,便无论如何都会与周游一番争论。

  直到后来一次,周游让他们用陶土自己做了一座遥山的模型,然后又让他们自行想办法,去做一次山中设陷围猎。

  那时的孟鹤山在计策谋略上本就优异于旁人,对于这次设陷围猎,他的想法说出后,更让人惊叹。

  可是他当时提出的想法,虽是可以达到目的,却是过于凶险。

  当时李叔沉立刻便说,此举不可行。

  李叔沉的意思是,没错,这么做的确是能捕到巨兽,可是于我们而言,也太危险了。

  但是孟鹤山那时便是从来不听得他人意见,而那时他们只去问周游时,周游也只是微笑着说,你们自己决定。

  行军打仗,从来都是执策者商量后,便下决定。

  只是当时他们都知道,孟鹤山在策略上是比他们学得好,而这个方法,只要小心谨慎,也未尝不可,所以他们之后也便顺从了孟鹤山的意思。

  但那日下来,王芝差点因为这陷法而受伤,幸亏李叔沉早备有后手,才让他免于一伤。

  那天夜里,孟鹤山看着莫道远背着王芝回到山顶时,他心里一直高筑的城墙,却像忽然倒塌。

  便也因为那次,才让孟鹤山忽然觉得,自己的一身所谓天赋,运用之后,竟是会和自己的本意背道而驰。

  这也是为什么,孟鹤山从遥山下山后,便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回了长白。

  当时他只道长白远离主城,更加并非官家争夺之地,可道山清水秀,也可道山穷水尽。

  他当时只愿抱着一身才识与天赋,在这里安安静静到尽头,远离战火,与世无争。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孟耘徵刚出生没多久,就是因为一位从如今宣国军中的逃兵躲进了长白,竟惹得宣国彰国的军兵追至此地,险些让自己和家人无辜受到牵连。

  长白一时也成了众矢之的。

  也是到那时候,孟鹤山看着周围邻舍被迫迁走,他才忽然意识到,只要天下辄乱,便是从来没有独善其身。

  那时早已在汝平为谋的李叔沉再次向孟鹤山发出诚切邀请,甚至是道覃王愿用高阳长鱼,来换孟鹤山入汝平辅助。

  孟鹤山当时心中凌乱,几个日夜苦思无解,最终还是不远万里,长赴仙寿村,愿得周游一句建议。

  周游那时在院中那桃花树下,二人面前清茶一杯,周游才道:“鹤山啊,你在军策上的知识,与天赋,那是世间罕见,便是当时我且听你问第一道问题,我心中早已是暗暗吃惊,”

  “惊,乃惊喜,更是惊叹。天下纷争,不过谋略,策略,攻略,有谋者,入仕守权;定策者,可领部中众;而能攻者,却是为双刃之剑,”

  “攻略,对于天下而言,倘若运用良好,此乃天下之福,但若妄途而攻而策,甚至利欲熏心,如此便是天下灾也,”

  “但无论如何,略,乃脑中之识,但行,却是心中所念,”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可是天下不安,何以安家业,”

  “人身泥潭,心怀春风,世间之事,一念成魔,亦可一念佛陀。”

  孟鹤山一边说着这些旧事,虽然手中一直还在修理着桌上那模型,目光也是一直留在这模型上。

  但他眼前,却是无端地便出现了,当年桃花树下,周游一手挽着红珠,边沏着茶,边淡然无争地说出那番话时的情形。

  孟鹤山心中不觉一声哀叹,再看向周析,才道原来这便是二十余年已经过去。

  那串红珠,也早已时过异主。

  孟鹤山见周析听得入神,这时他便才将那长宽半臂大小的模型向着周析推去。

  “贤卿啊,”孟鹤山缓缓又道,“汝平,高阳之乱,如今而言,早已是一触即发,只要你们从一开始便往这条路上走,中间便会有许多违背意愿的选择,”

  “老夫一直追求的所谓明哲保身,害怕自己的才识,倘若用到国家之上,若不善用,则引起大乱,老夫只愿安安稳稳地在长白那山穷水尽的地方呆着,”

  “可是天若有雨,是大地无处可干,避无可避。世间之事,本就没有绝对黑白,所谓黑白,不过都是一念成魔,一念佛陀罢了,”

  “孙家所言,战策之上,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为何过去年间,并非战可如此,要做到攻其不备,多少也是兵行险着,剑走偏锋,所谓逆道而行,只是这逆,便是要行兵者信念坚定,从一而终,”

  “世间之事,并非避可免之,抑可控之,而是迎难而上,却定己初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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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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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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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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