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把酒长亭说>第 148 章 首发晋江147
  老太后说着这些话时,目光一直平平淡淡地看着鱼池子里斑驳陆离来回游嬉的锦鲤。

  看了好一会儿,老太后才将双手搭在鱼池旁边的矮栏上。

  周析见是如此,立刻便想着要上前搀扶,但是老太后却只是朝后轻轻摆了摆手,摇了摇头。

  “那条青光锦鲤,是这鱼池子里来的最后一条锦鲤。大王知道哀家喜爱锦鲤,去年的时候,听闻南边有一尾鳞泛青光的锦鲤,便特意让人从南边给哀家置来,”老太后一边说着,一边往周析处伸手,周析会意,立刻便将捧着鱼食的手递上前,老太后攥了一小撮,边随意撒向鱼池里,边又继续说道,

  “这条青光鲤刚回来的时候,便不爱与别的锦鲤一同相处,总是独自在池子里游游停停的,都是避开别的锦鲤,便是有人前来喂食,其余锦鲤一见到有鱼食撒向水面,都会鱼跃而上去争抢,可是这条青光鲤,却还是静静地呆在一边,从不与它们争抢,”

  “这世间之事,便是如此了,越与旁的不同,无论好与坏,便都越会让人多有留神,”

  “那时候哀家和阮夫人都笑说,怕是这鲤鱼之间,也有他们自己的话语,便是这南北不相通,这条青光锦鲤啊,刚从南边而来,怕生,且难入群,”

  “只是到了后来,哀家才发现,便是这佛言之道,万物皆有灵,皆有性,这般孤独自傲,便是这条青光鲤的灵性。每次在别的锦鲤争食的时候,它只会在旁静静等候,甚至没有丝毫觊觎之态,规规矩矩,但等到其余锦鲤都饱腹而去后,它才会独自游到哀家面前,跃出水面,倘若哀家手中早无鱼食,它也不闹,便又是这般规规矩矩地游开,但哀家再给它鱼食时,它也是慢条斯理地吃,吃完,才再次游开。”

  老太后说到这里,是忍不住欣赏地微微笑笑,蓦地又往后伸手,将周析手中的鱼食全部拿去,然后一次撒向鱼池里。

  周析终得空出双手,见老太后正要站起身,便是连忙上前搀扶。

  老太后这一次也没有推辞,她由着周析扶着她,转过身面对着周析,周析连忙颔首。

  却也只是礼貌之态,没有丝毫面尊而卑之状。

  “贤卿啊,”老太后见他如此,也是和蔼地笑笑,一边走,一边又说道,“你们称如今为乱世,不过是天下无共主之乱罢了,倘若真要说乱世,当年前朝帝王昏庸而诸侯争霸,天下辄乱犹生而群雄并起,那般,才是所谓的乱世。只是就是这般乱世之中,成王败寇,这世间之事,便都是如此,自己想要什么,是要争取,是要将自己的本事,能力,表现出来,力争上游,但是啊,倘若这件事,是务必要从别人手里得到,那就要认认真真地告诉那个人,你想要。”

  “太后教诲由浅入深,太后一席话,是让贤卿,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周析颔首谦逊道。

  从老太后的角度,也只能看见周析的眉眼,老太后便也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好啦,你也无需这般规行矩步给桎梏着,虽是深宫,但这里如今也只是你与哀家二人,小青视你为亲,而小青又是哀家孙儿,你我之间不过闲话家常,无需这些虚礼了。”

  周析这时才稍微抬头,抿嘴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老太后之后又示意周析扶她去到那副《木见长亭图》前。

  暖灯光耀下,这幅字画上的山水草木,是越显逼真。

  二人站在那幅横有三尺长的山水字画前,老太后驻足而望,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又叹道:“有名木而不足斤,长立青山巅峰上...”

  “木斤为析,立青为靖,”老太后略显感叹地嗤笑说道,“世间之事啊,果然都是天有注定...当年顾老将这幅字画赠入覃宫时,哀家可是一眼便相中了...”

  有名木而不足斤。

  长立青山巅峰上。

  这句话,也是当年周析问周游,何以为自己取名为析时,周游的回答。

  只是周析这时只看着那画上那苍井有力的题跋,始终没有说话。

  “大王共四位亲儿,其实放眼而观,便是如这一池锦鲤,各有千秋,五光十色,”老太后一直凝视着那幅画,却慢慢地说着,

  “小青从小便是性子倔犟,倘若是对的,他绝不屈服淫威,倘若是错,他便是咬着牙,也定要坚持自己立场,甚至不惜得罪权贵。且不说小青在世人面前行迹顽劣,便是坊间谣言难听,大王虽在深宫,可那些难听的话,从被那始作俑者说出来开始,目的便是要让大王听见,大王怎能不知?而且小青从来对旁人性格乖张,行事肆无忌惮,目中无人,这些大王自然都是看在眼里,可是贤卿,”

  老太后这时才扭头看向周析,又问:“可是尽管如此,为何大王这些年里,依然这般宠爱小青?”

  “因为对子誉生母的爱意,或是对子誉过去那些年间对愧疚,但是尽管并非亲密,却始终知子莫若父,”周析看着这幅画,一直转不开视线,只是他听着老太后的话,不由自主地便缓缓皱起了眉,然后才接着淡然道,“也更加是大王心里珍重,是这现世浑浊之中,子誉仍能保持清净的赤子之心。”

  老太后看着周析专注地凝视着这幅画的侧脸,略显欣慰地点了点头,才又回头一同看着这幅画,继续说道:“子铖,小青,二人皆为大王亲儿,倘若以人而论,大王心中更钟意何人,那必定是小青,”

  “可是对于那个位子,大王更加属意的,到底是谁,那便是要看你们如何争取了。”

  周析听到这里,那颗心无由地便高高地悬挂了起来。

  他神色严峻地沉思了半晌,才转身面对老太后,双手作揖再次弯身,紧接着又沉声道:“还望老太后赐教。”

  “赐教?”老太后略显意外地回头看向周析,才又轻然笑了两声,扶起周析后,才温和地凝视他那双丹凤眼许久,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又道,“迎安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位聪明人。”

  “公主谬赞了。”周析脸上并没有丝毫受不起之态,只是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甚至自傲不薄。

  “好,小青身边,的确便是需要你这样的孩子,”太后赞赏地点了点头,又缓缓道,“早些年子朗仍在世的时候,小青对那个位子是无半分意思,但是如今子朗薨世,小青被迫争储,这些种种,大王虽未言明,但皆于心中,”

  “但是从古至今,争权夺位,忌讳者一,便是德不配位,所谓德,乃才德,道德,更是仁德。”

  老太后这时慢慢走近那幅画,伸手再上面轻轻抚着,周析也一直扶着她。

  老太后这时继续道:“你可以与文官讲政绩,也可以和武将谈功绩,可是无论如何,千万不能忘的,是文官也好,武将也罢,如今朝廷内外,江湖,庙堂,百官,朝臣,世家,甚至百姓,讲的,终究都还是忠孝,是仁义,是道德,是礼法,”

  “当年子朗手中权势在握,甚至在当年那件事事发时,子朗手里拿捏着的权势,倘若他想,足以让他真正做到那一步,可是他没有,为什么?”

  “二字谋逆,便是所谓德不配位。”周析和老太后对视着,沉声道。

  老太后赞赏地点点头,接着又道:“那一纸诏书,看上去不过就是一个人写下的寥寥数字,但倘若没有那一纸诏书,就算多少人愿意追随你,支持你,扶持你,就算你有多少丰功伟绩,如今此等形势,太子,已然是太子,便是让你登上那个位子,”Χiυmъ.cοΜ

  “那也还是叫做,谋,朝,篡,位。”

  老太后说道末尾,脸上那本是慈祥的笑意却只剩下一层坚决,坚定,甚至沧桑。

  二人对视了良久,周析甚至能够从老太后这双眼之中,瞧见了当年这汝平宫中的一番腥风血雨。

  何所谓乱世。

  何所谓汝平。

  便是一年前,在杞瘟山那断崖亭子时,梁裕与他说的那些话。

  他们生在乱世,生在汝平,更加是生为皇子。

  有些事,他们从出生那刻起,便再无选择。

  二人便是这般对视少许之后,周析才又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接而后退两步,又毕恭毕敬地给老太后行了一个正礼。

  老太后这一次也没有将周析扶起,只是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周析行完礼,自己重新站起后,她才又微笑着说:“哀家也老啦,子朗去世之后,哀家也是一直担忧着小青,一个人,纵是再坚强,再坚定,也总会有需要暖手的时候,如今见到你,哀家也是放心了。”

  “子誉,很坚强,”虽然不过是一日未见,但是每当提起梁靖,周析嘴角也是忍不住稍微扬起,他自顾自地点点头,又温柔笑道,“子誉他,很好,什么都好。”

  “就是脾气不好。”老太后笑着走上前,轻轻将周析衣袖卷起,刚好看到周析手腕处一道淤青,又摇头笑了笑,“哀家可是看着这崽子长大的,去年见到你啊,便知是要给那崽子欺负的了。”

  “贤卿,你其实,也很好的,”老太后又将周析袖子放下后,才缓缓说,“佛言也道,浮生若茶,甘苦一念。人活在世上,总不会一帆风顺,人总是为了自己失去了什么而感到痛苦,但却从来没有人,看看自己,得到了什么。”

  周析怔了怔。

  老太后将他的手放下后,他还是一直看着手腕上那道瘀痕。

  心中便是想起两天前梁靖那小兔崽子从鸿策营回来时,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走进屋里,手上还拿着一瓶酒。

  这道伤,便是周析要拿他酒瓶时,梁靖一边骂着周析欺负他,一边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时候,活生生抓出来的。

  等到昨日梁靖终于醒酒之后,才看到周析手腕这道伤。

  那时候这小兔崽子还眨了眨眼,一本正经事不关己地问,你是不是又和段名生打架了。

  周析那时只微笑地看着他,说,段名生不会使抓人手腕这么下三滥的无赖招数。

  这时周析扶着老太后再往座位走去,心中想到那小崽子,是有些波澜,却是一直没有说话。

  老太后这时又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人走一辈子啊,你到了哀家这个年纪,便会明白,落地孩儿,孑然一生,过去多少云起云落,都是带不进棺材,人一生,不过弹指一挥间,人一死,无非是烟消云散。你如今是正风华正茂,过去经历过什么,只要从中受益,知错而正,往事,不过都是云烟,何苦又让自己一辈子受折磨。”

  周析刚好扶着老太后在炕上坐好,老太后又说:“贤卿啊,你也别怪哀家啰嗦,人老啦,就特别念旧。”

  周析本还只是要答应着老太后,只是他刚点头,“是”字刚说出口,心中蓦地怔了怔。

  他再抬头看向老太后的时候,老太后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没有再说话。

  人老了,便会特别念旧。

  那晚周析再陪着老太后说了些话,没多久后,老太后也是让周析先离开。

  周析顺着原路往外走,一路走,心中是一路沉思。

  直到他刚走到老太后宫外的一处小花园里,便瞧见有两位正在院中千秋处等着。

  借着月光,过了些细雪。

  梁靖正坐在那秋千上,秋书提着灯一直站在梁靖身边。

  梁靖身上披着一件新做的狐裘,双手一直在袖子里搓着,时不时回头和秋书说着什么,秋书也只是嘻嘻笑着。

  直到周析走到梁靖面前,不等梁靖说话,周析便蹲下。

  周析双手将梁靖的手握在手里,才看着他,温和道:“小侯爷,让你久等了,回家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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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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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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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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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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