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公,此事合理。
为私,此事,对于他自己来说,勉强,也合情。
但所谓杀人诛心,其实一开始,也并非是因为此人的这一封信,更加不是因为信上那极为稚嫩潦草的几字字眼。
李若愚看到这封信时,甚至还能通过这些跟鬼画符似的字眼,看到那头梁靖的窃笑。
真正杀人又诛心的,还是不经意间。
那日李若愚拿着这封信看了许久,最后还是长叹一声,便从屋里推门而出。
谁知刚开门,刚好便见到李本初从门前路过,脸上笑意不减,不难看出心情愉悦。
再仔细看,李本初身上穿着的夏衣,是这汝平城里最新的款式,这料子,也是上佳的。
李若愚那时心头怅然,但也笑着迎上前,随口一句,长兄这身新衣,着实合适。
可他却万不能想到,平时多少木讷甚至被李师彦说过不解风情的李本初,这时是略显腼腆地笑了笑,自己往两边分别转了转身子又瞧了自己衣服两眼,才说,这料子是公主亲自挑选的,又亲自让宫里裁衣府里做出来的,是很合身。
末了又笑着加了一句,楚杭,你觉得好看吗?
李若愚那时强颜欢笑,连连点头,好看,公主亲自挑选监工的,自然是眼光独到又好看的。
李若愚说完,便也想着转身离开了。
怎料他长兄这时候又体贴地拍了拍他肩膀,再加了一句:“楚杭啊,你也该给自己房里添位贴心人了,你瞧,你这身衣裳,也是旧了不是?”
李本初说完,见李若愚脸上顿起难色,也知道他从来不愿多说这感□□,倒也是自以为体贴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体己地笑了笑,然后才往屋里走去。
只剩李若愚一人站在院中。
那时院里刚好掀了一阵微风,吹得李若愚有些心凉。
但他那时也只是长叹一道,摇了摇头,便继续往外走。
只是世间之事,倒是应了那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还有一句,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李若愚这时刚走到府门后,便又刚好撞到面若桃花笑意阑珊往屋里走进的李师彦。
本来也没有什么,只是李师彦今日那发髻上那支流苏玉簪是有些夺目。
李若愚也只是不经意地瞧多了一眼,话还没说,李师彦脸上便自己起了些红晕。
李若愚心里顿了顿,眼神不争气地再往她身边那婢女手上提着的药包看去。
一目了然。
也不必再问了。
方才给自己亲大哥不经意间炫耀了一番,李若愚心中本就有些烦闷,这时也不想着自讨苦吃,和李师彦说了两句闲话便要往外走。
怎料刚走过,李师彦却忽然说,二哥,您要是不晓得怎么哄姑娘,可以问问小青哥哥嘛。
小青哥哥虽然现在...
嗯...但是小青哥哥从前毕竟也是在风月场所走惯的,定是要知道些的。
所谓知兄莫若妹。
李师彦这番话是说得真诚实意,诚恳关切。
李若愚手里攥着梁靖送回来信纸,深吸一口气,才决然往外走去。
所谓杀人又诛心。
不久之后,他将梁靖交代的事情告知红绫的时候,红绫听罢,也只是点点头,边给李若愚倒着茶,边笑道:“此事不难,但是如此一来,您二位,便是又欠妾一个人情了。”
今晚本来李若愚也是一直在府上没有出去,只是也不知怎地,一时鬼迷心窍,蒙着夜色无端端便往春熙走去。
刚去到,便看见太子梁尧和红绫在春熙门前亲密交谈。
如今二人再从怀阳道上转到隔壁一条横街上并排而行。
这条街道并非主路,入夜了也更加是街上少有人行,只剩月光遥遥带路,时不时伴有深巷里两声犬吠。
二人便是这般安安静静,一步一步地在道上走着。
谁知就是在李若愚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候,从不远前的窄巷里忽然传来一阵快速凌乱的脚步声,越发向着外面冲出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李若愚也只能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回肚子。
李若愚不由自主地便往前两步,倒也不紧张也不着急,只是皱了皱眉,稍微伸手便横在红绫身前。
红绫也停下脚步,却也不显惊慌。
不等二人说话,前面那窄巷里忽然冲出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刚出了巷子,不小心还被巷口那石子绊倒向前扑下。
这小男孩仔细看去,才知是骨瘦如柴,衣衫破烂。
小男孩回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脸色却忽然惊慌,咬着牙挣扎着便要爬起来。
李若愚眉心依然没有解开,却想着便要上前将他扶起。
谁知他刚往前一步,手臂忽然被红绫拽住。
李若愚疑惑回头,才看到红绫满脸冰冷地盯着那小男孩,片刻后才松开手,却也没有走上前。
李若愚心头怔了怔,他凝视了红绫片刻,才再将疑惑的目光缓缓转向那小男孩,仔细打量着。
只见那小男孩咬着牙站起之后,却立刻像要逃逸一般往远处跑去。
“你给我站着!”就在那男孩刚拔腿要跑的时候,红绫忽然冷声喝道。
李若愚略微意外,又回头看着红绫,没有说话。
红绫心中长叹一声,往外不耐烦地往边上瞧了一眼,才快步走上去。
李若愚一直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前。
他只看到红绫走到那小男孩跟前,粗鲁烦躁地便扯开他衣襟,然后又松手。
红绫背对着李若愚,李若愚不能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却只看到那小男孩一脸委屈,委屈着委屈着便忍不住掉眼泪。
小男孩似乎为自己争辩了些什么,却仍不得红绫的相信,他更加是急得跺脚,抬手擦去泪水,又啜泣着分辨了两句。
红绫这时似乎又说了什么,那小男孩却慢慢垂下头,小小的身子因为抽泣而一震一震的。
过了一会儿,红绫伸手用拇指拭去那孩子脸上泪水,大概又说了些什么,那小男孩抬头看着她,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红绫却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小男孩离开。
晚风穿街过巷,越夜越凉。
直到小男孩的背影消失在街头后,李若愚才低头看了看地上被拉得颀长的影子,才一步一步,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但他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伴在红绫身边,二人继续往前走。
“方才那位孩子,是燕西的流民,”红绫一边往前走,一边慢慢地说,“燕西老一辈的人,会喜欢在孩子的外衣对襟处绣上一些燕西特有的花纹,作祈福保佑。”
李若愚双手反扣在身后,边走,边点点头,平静地说道:“如此也是有趣。”
红绫笑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继续道:“这小孩我从前见过,早些时候是做了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被人逮过,妾救过他一回。那时他也答应了妾,日后不再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方才见他跑出来,以为他又犯错了,妾便想着指责。”
“关心则乱,姑娘也是其实也是心恤这孩子,担心他误入歧途,才会如此紧张,才会有所苛责,”李若愚这时也淡然接过话末,说道,
“城中有大户人家,时不时会拿粮食出来施舍城里的流民,特别是老人孩童,但许多却对燕西而来的流民十分不友好,方才那孩子大概是得到施舍后,却又因自己身份,而被人欺负冤枉,无处可伸冤,只能败势而逃。”
红绫闻言,心中顿时有些意外,当下便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着李若愚,没有说话。
李若愚也跟着停下脚步,轻然莞尔,转身对着红绫又继续道:“在下行事胆小谨慎,从相识第一天,便是没少对姑娘身世背景做功课,而既然知晓了,偶然路上遇到,也会加以留神。”
红绫闻言,也没有反感,反倒是像松了一口气般抿嘴笑笑,故作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刚好一阵晚风从巷里吹来,掀起红绫身后长发。
红绫柔情似水地凝着李若愚双眼,问道:“二公子的一句加以留神,无论为公为私,妾已满足。”
红绫话音刚落,李若愚却垂头笑了笑,边转身继续往前走,边淡然说道:“倘若说在下对姑娘没半分情意,便也不会与姑娘月下漫步,也不会在今晚瞧见姑娘和太子殿下亲密,纵然知道事出有因,仍是觉得心有芥蒂了。姑娘虽风尘中人,但楚杭自问,对姑娘的坦率坦荡,是由心敬佩,乱世巾帼不输,在下也从来不将姑娘低看,”
李若愚说到这里,又笑了笑,才继续:“但是姑娘八面玲珑,本事油然,在下就算心中有意,但既然是在小侯爷身边谋事,如今局势,一步错,满盘皆输,在下一为年少情谊,二为家中忠义,三为自身抱负,便是更加因为姑娘这般聪慧,在下有心接近了解,但也有意保持距离。”
红绫跟在李若愚身边一同走着,也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抬头看向李若愚,李若愚也低头看了看她。
红绫这时才说:“二公子谬赞妾坦诚,但也是因为二公子这般坦诚,也不妄妾易信相许了。二公子也不必为此忧愁,坊间断有一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妾才疏学浅,是万万不敢在二公子面前不敢卖弄,但妾也说过,妾本来就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为求乱世安生,所行是有手段,”
“其实二公子这般保持距离,对二公子是安身之计,对妾而言,何曾不也是安心之举,”
“二公子心意,妾能明白,妾的心意,二公子能相信,如此乱世,便是足以了。”
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于江湖。
李若愚闻言,心中是震了震,但很快也是继续向前走着,便摇头笑叹道:“只是小青这一步,却是有些杀人诛心了。”
红绫也跟着低头抿嘴而笑,却没有再多话。
李若愚将红绫送回春熙后,便再自行回了李府。
只是刚走到街口,远远便看见从府上有车而出。
李若愚再回到府上时,本也只是随口问管家,今夜大哥是回府上来了吗。
管家却摇摇头,说,老爷有事,外出了。琇書網
李若愚顿时停下脚步,皱眉问:“父亲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无双楼上,周析将自己身上最后一样值钱之物也输得一干二净后,倒也是无奈将杯酒干去,二人才往长春而回。
只是刚回到府门前,还不等那门童惊喜,门前石貔貅旁一直等候的一男子忽然便迎上前。
周析梁靖二人顿时警惕退后,手按刀剑。
但周析定了定神后,却又上前皱眉问:“老管家,你怎么在这里?”
“老爷让奴才,特意请先生,到府上一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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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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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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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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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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