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把酒长亭说>第 115 章 首发晋江114
  外面下雨了。

  那天周析从遥山一路向缅渠快马加鞭而去,刚过奚山山头的时候,也下着雨。

  周析刚过奚山山头,苏玉俍忽然迎面快马而来,将他拦在路上。

  苏玉俍当时一身缟素。

  他不等周析上前开口,苏玉俍执剑的手忽然横在二人之间。

  周析那时几乎是怒喝而道,苏玉俍,你他娘先听我说。

  但是苏玉俍却冷声打断。

  从今往后,你是覃国栎平侯门客,我是徐国百安府主帅。

  周析当时已经怔在原地,终究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但是转念他心中又是只剩冷笑,这他娘哪里还能有快有慢。

  那个人既然能够在遥山设了这么一个局,在缅渠,自然也是早有准备。

  甚至遥山上那不过就是给他在缅渠的手段留了个底罢了。

  但是周析那时候还是拼着命想要借解释清楚。

  就像他一路从遥山赶来,为的不过就是给自己解释清楚。

  苏棹不是他杀的。

  可以的话,再加一句,子誉无意侵犯徐国。

  但是当时不等周析开口,苏玉俍蓦地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玉萧,然后扔在二人之间。

  玉箫落地,便开花。

  苏玉俍那时又冷声道,割袍断义就罢了,这玉箫还给你,以后你我无拖无欠,不相不关。

  苏玉俍走之前,还说了一些话。

  “周析,你自己曾经都做过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你到底是怎样的人,你也很清楚,”

  “你以为你现在在汝平有的一切,就是安生吗?”

  “你不过就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蹈覆辙罢了,”

  “你以为你带着面具,旁人就不会吗?”

  “你终究会害死你身边所有人的。”

  “弃信背主,你以为你从缅渠离开,汝平就真的容得下你吗?”

  苏玉俍当时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只剩下周析一个人在雨里,看着苏玉俍离开的背影。

  曾经他还会在这条路上和苏玉俍纵马你追我赶。

  自己怀中甚至还有一位一直咯咯嬉笑的苏词青。

  但是如今他看着苏玉俍的背影,他却好像看到了一片浑浊。

  他终究会害死他身边所有人。

  他是姓周的。

  他是瑔廊遗孤。

  瑔廊周氏,翻手蔽浓云,覆手天下雨。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的老师,会是从一开始便带自己走进这万劫不复的人。

  他离开缅渠那日,心中想的,也是他日要报答徐国,报答苏家。

  就算他决意留在梁靖身边时,他心里也是定然,将来一定不会让两国中有干戈。

  但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倘若不是他,不是他一直以来的一意孤行,不是他一直以来的孑孓孤傲,不可一世。

  梁靖是不会受到司刑狱那一遭的生死关头。

  他日,覃徐也未必会有一战。

  他再也回不了缅渠。

  但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回汝平。

  天地辽阔。

  水有终行处,人却妄前途。

  仙寿。

  可是他没有想过,他刚回到仙寿山下,便见到梁靖忽然遇刺。

  因为孟婆引,那时候的他看到梁靖身上破烂,鲜血如网,他心里并没有多少疼痛。

  但是心里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我不能看到子誉受到任何伤害。

  这场雨,好像从缅渠,一直下到了仙寿。

  两日前那天夜里,周析摸着黑向着仙寿走来的时候,天上也下着雨。

  周析身上这一身白衣,湿了干,干了湿。

  他走到仙寿村口的时候,远远瞧见村口那块刻着“仙壽”二字的巨石,他却停下了脚步。

  世间万事万物,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

  杜守心和梁靖说得没错,从缅渠到仙寿的这一路上,周析几乎没有断过孟婆引。

  当时仅剩的那一盒孟婆引,也被他用的七七八八了。

  便是这么一路走来,一路伴着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皆成空无。

  也是直到两天前,他将梁靖搂在怀中的时候,心里好像才忽然隐隐约约重新起了些波澜。

  只是这刹那间的波澜,却又将他一路走来踩过的遍地血腥,一并涌上心头。

  那些在沼泽里发腐发烂多年了的血肉,又忽然变成了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鬼,尖叫着围绕在他身边。

  他们散发着恶臭,爪上牵引着的一条又一条坚韧缠绵的丝线,不断往他脑海中钻进去。

  这些丝线从来都在他脑海中,在他心里。

  周析从他们第一次狂妄地蚕食着自己神志的时候,便开始用孟婆引将他们压制。

  但是也只是压制,这些傲慢的丝线,从来没有从他心里脑海中离开过。

  一条连着缅渠。

  一条连着浙官。

  一条连着汝平。

  一条连着遥山。

  但是这些千丝万缕,归根结底都是从仙寿出来。

  那天周析抱着梁靖的时候,他心中似乎忽然涌出了一些温暖。

  可这一丝温暖也顺带将那些在过去日子中被他一直压制的带血丝线牵扯出来。

  又重新刺向他的头皮,在他身边肆无忌惮地刺耳尖声。

  那晚周析一直坚持到梁靖睡下,他才扶着墙壁,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地往自己那边屋里走去。

  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他身上那箭伤的剧痛,还有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尖锐声响早就让他痛不欲生。

  周析发疯似的点了孟婆引,中间还不小心烫到了手。

  但是他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这一小包用完,便也只剩一次份量了。

  后来他一个人站在那断崖边上,站了好久。

  直到隐约看到段名生和杜守心往山上走来,他才一个人,绕开他们,往山下走去。

  世间万事万物,从哪里开始,终究是要在哪里结束。

  那些陪伴且折磨了自己这么些年的千丝万缕,本来就该连根拔起。

  自己一直以来用着自己一身的哀怨,暴戾,恣睢,无情,残忍来与他们共生。

  周析一直以为,共生与压制便是他这一辈子的宿命。

  直到梁靖不久之前,在汝平城外那个五里长亭和他分别时抱着他,告诉他不要害怕。

  告诉他,

  水有终行处,回首是归途。

  直到前天夜里,梁靖在他怀中,和他说,没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

  失无所失,才是万般皆在手。

  周析才深切地明白,有些事,从一开始便并非应与之共生,有些事,也并非压制可伴长久。

  自己一路以来挂在皮囊之外的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不过就是缺了面对的勇气。

  他向来是一个人行走在这条暗无天日的路上。

  走过山穷水尽,更加害怕山穷水尽。

  直到有人,给他带来柳暗花明。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那巨石上“仙壽”二字上面的灰尘,似乎也被洗刷掉。

  周析之后一路顺着往里走,两边的屋舍一如当年。

  他一袭白衣,一手执剑傍在身侧,一手挽珠负于身后。

  从来孑然一身。

  走在这条路上,他仿佛还能看到当年隔壁家那小丫头从屋里端着一碗刚做好还热腾腾的芝麻糊小跑出来便向着自己家中去。

  屋里还传出她母亲一路吆喝着让她慢点儿走,别摔着了。

  那小丫头每次见到不过七八的周析都会停下来,笑嘻嘻地喊一句“析哥哥”。

  而周析也会笑嘻嘻地摸摸她脑袋,将自己随手摘下的一朵小花,簪在她发髻上。

  再往前走,便是周析外祖母当年住过的小院子。

  周析以前每日放学之后,都会跑到阴山上去玩耍,到了天暗下来的时候,才一身脏兮兮地往村里走去。

  那时候他回到村里,都会先到自己外祖母院子里,将自己摘的新鲜果子留一半,然后又从他外祖母那儿顺走一把瓜子,才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继续往自己家里走。

  再接着往前走,便是自己当年住过的那个院子。

  只是周析走到院子栏前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

  院子边上有一棵桃花树,周析记得,这棵桃花树,自他记事起,便一直在这院子里。

  当年在缅渠住过那宅子的中庭里,有一棵桃花。

  后来在汝平住的长春府里,也有一棵桃花。

  周析站在院子外面,看着满树盛开的桃花,花瓣上还沾着水珠,不少落花压在泥土地上。

  周析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周游很喜欢在这棵桃花树下和隔壁老伯下棋。

  那时候只要棋桌一摆,隔壁邻舍的人都会三三两两地聚到周围,一看便是大半日。

  有一次不过六七岁的周析在山里抓了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回来,路过桃花树下,看到一群人围着,也耐不住围了过去。

  当时他刚钻进人堆里,周游刚将最后一步棋走完。

  微微一笑,一句承让,对方那老伯只得不停捋须,摇头赞叹。

  周游那会儿见到周析,刚好一阵风吹过,将一瓣桃花落在他头上。

  周析也不为意,只是专注地盯着那棋局,蹙眉细想着。

  周游那时便笑着将周析抱着坐到自己腿上,笑着说,贤卿,考考你,便是以这树为题,引一首七言。

  周析当时也不胆怯,手里竹篮里那两条鲫鱼还在不停地翻腾,他抬头想了想,便道:

  春风掀云搅春雨,三两春露染桃嫣。

  拂袖落子应无悔,不过笑游人海间。

  周析当时刚念完,周围那一圈人都不由拍手叫好。

  周游当时却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很快周析父亲便匆匆赶来,斥了周析两句打扰了周游摆棋,然后便牵着周析往里走去。

  在这棵桃花树下,周析也曾问过周游,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为析,表字贤卿。

  周游那时在纸上写下“析”字,才缓缓道:

  有名木而不足斤,却可屹立青山巅峰上。

  贤卿。

  贤而为卿,以贤为卿。

  不久之前梁靖带他入宫见老太后,周析见到那副早已失传的画作《木见长亭图》时,是大为意外。

  但是周析意外的,并非是这幅传言当中早就在乱世硝烟中失传的惊世绝作竟是在此处,而是因为这幅画上的题跋。

  有名木而不足斤,独立青山巅峰上。

  周析站在栏外站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一步一步地走进屋里。

  屋里早就只剩一片狼籍,狼籍上也盖了一层又一层的灰尘。

  好像也还能在这些灰尘下看到当年屠村时留下的血迹,只是灰尘斑驳,血迹也斑驳。

  穿过正堂,过了天井,一直往后走,才到了以前周游的书房。

  书房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个书架,书架上当年摆放着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书籍卷录。

  以前周析年纪还小不够高的时候,总会踩着周游那张最钟爱的梨花木案台,垫着脚去取上面的书。

  每次被他父亲见到,总免不了一顿责备。

  只是后来,这些书籍卷录,应该都被夺走,或者烧毁了。

  如今上面,也是只剩灰尘。

  周析一直面对着这书架,脑海中那些思绪一直在不停地将自己心里搅得血肉模糊。

  孟婆引药效过了之后,身上的毒带出的伤痛,还有头脑的刺痛一直在缠绕着他全身。

  脑海中只剩下当年自己在阴山上看到,那一群蒙面黑衣人闯进村里,对手无寸铁的村民疯狂厮杀的画面。

  那些尖锐的哭喊声,刺耳的哀求声,就像一根根针扎着自己头皮。

  还有他一路千山万水,耳边那些刺耳的谩骂和诽谤。

  但他也只是漠然地站在原地。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甚至还能听见,这一阵脚步声,从村口那巨石,一直过了自己外祖母的住处,再来到这小院子。

  走过自己走来的路,然后走到自己身后,轻轻抱住自己。

  周析是终究忍不住,缓缓闭上双眼,却觉得双眼一阵炽热刺痛,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隐约还能感到,梁靖的脸,在自己背后蹭了蹭。

  “哥哥,外面下雨了...”

  “你是不是没带伞...”

  “我们等雨停了,再走吧...”

  周析脑海那些带着血腥恶臭,相互缠绕纠结的丝线当中,好像缓缓出现了一些,他早就找不到的声音。ωωω.χΙυΜЬ.Cǒm

  那些早就淹没在腥风血雨当中的声音。

  他外祖母说:“贤卿,在外头,别跑太快了,不用着急,慢点儿走...”

  他父亲说:“贤卿,男子汉大丈夫,摔倒了,就站起来,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重新站起...”

  他母亲说:“贤卿,出去玩可别玩儿太晚了,要记着回家吃饭...”

  他祖父说:“贤卿,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落子无悔,笑游人间。”

  还有那时在江郊那山洞里,有天他刚醒来,正想着到外面给小梁靖找吃的。

  梁靖刚睁眼,却拽着周析的手,小声说:“哥哥,外面下雨了...”

  “等雨停了,再走吧...”

  周析是再也支撑不住,他一直在不停地抽噎,却死死地抿住双唇,只得整个人在不停地颤抖。

  片刻后,他忽然双腿往前一曲,整个人向前双膝跪倒在地上,垂头不断抽泣。

  有些刺,插在心里,会痛。

  狠心拔出来的时候,更痛。

  梁靖没有说话,只是一直伴在周析身边,也慢慢跪下,然后从侧边轻轻将周析抱住,一手拦在腰前,一手搭在背后。

  “子誉...”

  “我心,好痛...”

  梁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靠在周析臂边,合上眼,就是这么将他紧紧抱住。

  过了好久,周析才缓缓停了发颤。

  梁靖也稍微松开了手,只是周析回过头看着梁靖的时候,梁靖才看到他一脸苍白。

  梁靖双手捧着周析的脸,又将他额边的碎发拨开,看着他双眼,说道:“哥哥,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周析疲倦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便倒在了梁靖怀中。

  长亭雨雪近,君携春风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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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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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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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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