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析离开前的那晚,对李若愚凌沛交代的事宜之中,其中就有一项,是要凌沛多少留意着秦兴和昭安府。
当时周析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在场三人自是意外,但是都没有说话。
周析能看出他们神色的变化,但是既然没有人开口,当下他也没有细问。
只是到了夜里,李若愚和凌沛都离开之后,周析才问梁靖,是怎么了。
但梁靖还是没有回答。
直到第二天,周析离开之后,梁靖揪着八月十五,让他们一路跟着周析北上。
只是梁靖交代完之后,八月十五相互对视了一眼,并没有立刻离开。
八月十五二人平日里偷鸡摸狗混着各种借口偷开的事儿干得不少,梁靖那时候还以为他们又想找什么理由来推脱。
那时梁靖正想开口训他们两句,谁知十五忽然垂了垂头,才低声问:“殿下,秦帅,是什么时候开始叛变的?”
十五一句话,让梁靖心头忽然一颤。
特别是那未出口的“昭安府”三个字,更加是让梁靖心里有些发堵。
梁靖小的时候,还在昭安府里,跟着秦兴学过武。
秦兴大概四十有多,为人老实,他和他家里的那位夫人,还是钟平侯梁攸当年牵的红线。
当年秦兴娶夫人的时候,梁攸在昭安府给他大摆筵席。
那天夜里秦兴几杯上头之后,还紧紧握住梁攸双手,垂头痛哭。
梁靖后来也问过梁攸,那晚明明是秦帅的大好日子,他怎么就哭得稀里哗啦的。
梁攸那时只是摸了摸梁靖的头,微笑道:“你还小,还不懂...”
“人总会在最开心的时候,想到最痛苦的事情。有的人想起过去的艰难,可以一笑了之,”
“但是有些痛苦,有些难过,就像一条毒蛇,不过就是一直在心里沉睡着...”
“可是一阵春风吹过的时候,它又从寒冬苏醒,在人的心里咬一口...”
“不痛不痒,但还是会难受。”
梁靖当时还眨了眨眼,天真地问,是不是就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梁攸却笑着又揉了揉梁靖的小脑袋瓜子,说,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当年梁攸命殒浙官,秦兴率领着昭安府众人,带着梁攸的遗体,从浙官到汝平,一路缟素,白纸漫天。
梁靖孤身快马加鞭从南边赶回汝平,前脚刚到宫门前,周身缟素双眼红肿的秦兴忽然走出,单膝跪在他马前,将昭安府的兵符双手颤抖着递给梁靖。
梁靖下马接过兵符的时候,秦兴还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梁靖当时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一把尖刀不停地划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鲜血淋漓。
那时候的他只想着要还梁攸一个清白。
绝不能让梁攸就平白无故地死在“意外”二字上。
一定要将那传闻中的罪魁祸首周析绳之以法。m.χIùmЬ.CǒM
只是如今三年过去。
覃国皇族习俗,是皇子薨逝,府上屏喜三年,挂丧一年
过去三年中,梁攸生忌,死忌,秦兴必定会一身素白,到侯府灵堂祭拜。
就算后来昭安府归入了中府,逢年过节,秦兴还是时时到长春府去拜访,礼数不缺,甚至对周析也是以礼相待。
梁靖不久之前封栎平侯,秦兴甚至是第二天第一个登门拜访祝贺的。
周析离开前一晚,跟梁靖说出,当年浙官弃械投降后,昭安府屠城三日,乃秦兴听从太子命令之举时,梁靖不信,李若愚不信,凌沛更加不信。
只是当时梁靖没有说话。
李若愚和凌沛也没有说话。
一瞬间是难以置信,但是许多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口。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明白,浙官屠城三日这件事,是秦兴率领昭安府亲手而为。
众人皆知,昭安府是梁攸的亲兵兵府,皇子兵府行事,除去覃王之命,是直接受令于掌管皇子。
此事一出,所有矛头都会归咎在梁攸身上。
如果不是秦兴叛变太子,那就是梁攸亲自下的令。
虽说成王败寇,但是梁攸向来以君子仁义为根,爱民厚政为本,在当时樊励公已经弃械投降的情况下还屠城三日这样的事,便是直接在梁攸头上扣了一顶“伪君子”的帽子。
谣言舆论之下,事后得益者,非太子莫属。
但是无论这件事是秦兴叛变,还是梁攸之举,都是他们难以接受的。
孰真孰假,到了这个时候,谁都不想再去深究。
只是那晚旁人都散了之后,梁靖喝了些酒,还是跟周析说,秦兴家的那男娃,今年好像也五岁了。
明年,是不是也要上学堂了。
周析当时没有说话。
而到那日十五再问,梁靖才忽然想起,八月十五,本来就是从昭安府出来的。
梁靖当时没有回答他们。
但是前几天凌沛忽然一句,秦帅天未亮便偷偷出了城。
而且是往北而去。
梁靖和李若愚只剩下面面相觑。
梁靖当时立刻让八月暗中赶紧跟上,看看秦兴到底往哪儿去。
可是不过五六日之后的今天,梁靖刚从马车上下来,八月忽然跟小鬼一样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梁靖跟前。
梁靖还被他吓得一下,差点抽刀就要砍过去。
只是看清楚是八月之后,他立刻皱眉问他怎么在这里。
八月还没喘过气来,变便说,跟丢了。
秦兴发现了八月,绕路了。
梁靖心里意外,但是隐约还能看到八月脖子上一圈血痕,心里也能猜出七七八八。
秦兴不仅仅发现了八月,俩人应该还打了一架。
就算八月十五俩人平日里在汝平城里凑着自己那点儿小聪明能够神龙摆尾,但是毕竟还是家门功夫。
秦兴,是一军主帅。
是当年梁攸带着前往彰鄜边界泾悯道,以少胜多镇压燕西蛮兵的昭安府的主帅。
梁靖当时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他这些日子里,心里一直强行告诉自己那些“不必担心周析”诸如此类自欺欺人的话,却再也不管用了。
周析离开之前,将自己往常最常穿的一套霜白长袍留了下来,放到梁靖床里最边边的地方。
梁靖那时候还十分不屑地说,小爷我是这么矫情的人吗?
周析当时微笑着看着满脸倔强的梁靖,轻轻摇了摇头,说:“对,你不是。”
周析离开之后那晚,梁靖很乖巧很听话地滴酒不沾。
可是睡下床后,不过刚入睡半柱香时候,脑袋便又开始发疼。
过去这些日子里是习惯了脑袋一不爽快便哼哼两声,双眼都不用睁开,便有人给自己揉太阳穴。
只是那晚梁靖哼来哼去,最后还是转身之后,抱着周析那套霜白外袍,蜷缩在被褥里,忍着忍着睡过去。
但是今晚梁靖睡下之后,不仅仅头疼,还遇魇了。
倒也不是什么新鲜梦魇,这个魇,梁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十五年前,江郊那个弹丸之地,还能有多少人经过。
那个从小让梁靖一次又一次在夜里惊醒,浑身发颤发抖,背后,额头都是冷汗的噩梦,梁靖再熟悉不过。
只是这个梦,在梁靖刚从司刑狱九死一生地出来,周析在他床边痛哭,那一声“哥哥”叫出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做过这个梦。
但是今晚,他无缘无故,又梦到了当年的情景。
从梦里惊醒之后,梁靖便再也睡不回去。
他披着周析留下那件霜白外袍出了屋,夜里有些毛毛细雨。
梁靖提着烛灯在廊下轻轻走着,晚风时不时将细雨吹到他侧脸上。
雨是温的,风却是冷的。
梁靖去到周析自己屋里,走过屏风,来到拿梨花木的架子前,将烛灯放下,才小心翼翼地将那镶玉小匣子拿了下来。
这个小匣子做工极为精细,是不久之前二人在在怀阳道上闲逛时看到的。
当时二人见到的时候,周析是一瞧见就十分钟意。
梁靖当时很阔绰地说,喜欢就买。
但是那掌柜的从周析拿起那小匣子那一刻起,脸色就十分的难看。
见到周析没有要放开手的意思,他更加是颤颤巍巍地说,这小匣子,前两日,已经给太子殿下订了。
周析神色向来是波澜不惊,听到掌柜这么说,他也还是没有放下那只小匣子。
而一旁的梁靖那时点点头,一边手臂懒懒散散地压在桌面,垂头玩弄着左手的手绳,边说:
“太子殿下为人厚道,这不过就是一小匣子,没了就没了,大不了也就训你几句,也没什么...”
“但是小爷我不同...”
“难得小爷府上的人看上了的东西,他要不到,会不开心,他不开心,小爷也跟着不开心,小爷不开心,可能会放火烧了你的铺子。”
梁靖当时说完,还回头看了周析一眼。
周析没有打断他,只是拿着那小匣子,左翻翻右转转,爱不释手。
梁靖如今看着这小匣子,脑海中却都是方才的梦境。
梦里不过十一二岁的周析,在一群恶犬之下,鲜血淋漓。
梁靖皱眉摇了摇头,希望能把这些画面甩出脑海中。
在之前梁靖埋怨周析没给他写过情书书信的时候,周析曾经说过,在那个镶玉小匣子里,留了一封信给他。
但是那时候周析是说,里面是记着梁靖每一次对他动手动脚的情景。
梁靖一直觉着那是周析逗着他玩儿。
毕竟周析这些事儿干得不少。
所以他之后其实也是忘了这茬。
直到今夜他鬼使神差地找到这个匣子,打开之后,却意外发现,匣子里果然放着一张折好的信纸。
梁靖有些惊喜,将匣子放下后,才将那信纸拿出来打开。
只是刚打开,却忽然觉得鼻子一酸。
周析的字,向来苍劲,却不羁潦草。
但是这两列字,却没有丝毫的随意。
一笔一画,都是认认真真,甚至像精雕细琢一样。
长亭雨雪近,君携春风来。
梁靖昨晚没睡好,今日也提不起精神。
这段时间以来朝堂之上梁尧和他的党羽似乎对梁靖少了些敌意。
四五春交,朝堂之上的议事左右离不开春耕祭祀等等民生大事。
民生民生,国以民生。
这些事情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归根结底,也就是三事四司之间的鸡皮蒜毛,问上头要些银子,相互之间再推推攘攘拉拉扯扯。
这些事情说到底也是大局之事,只要这两位皇子没有要将它们往党争一事蹭一蹭,谁也不愿意给自己搬石砸脚。
今日梁靖本想着下朝之后,先去承欢宫里看看阮夫人,然后回府补一个觉。
谁知他刚往承欢宫的路上走去没多久,华内侍却忽然走到他身边。
梁靖停下脚步,华内侍行礼之后,便从袖中取出一小信笺送到梁靖手中,然后转身便离开了。
梁靖再打开信笺,却不由立刻皱眉。
他到承欢宫之后,阮夫人一番嘘寒问暖后,梁靖才低声问“夫人,您这段日子里,可有觉得父王,身子哪里不适?”
阮夫人当下怔了怔,和梁靖对视片刻,才摇摇头,小声道:“大王一切安好,无病无痛。”
只是阮夫人话音刚落,瞧着梁靖愁眉不展,便往外先警惕地看了一眼,才低声对梁靖又道:“需要我帮你去看看吗?”
梁靖想了想,却摇摇头,说:“暂时...不需要的。”
阮夫人之后又交代了梁靖几句,梁靖便离开了承欢宫。
只是梁靖刚从宫门走出,八月刚走到他身边,一个人影忽然从远处冲了上来。
和那日长春府门前八月冲到自己面前一幕简直是异曲同工。
梁靖顿时往后退了一步,八月也赶紧护在梁靖身前。
但那人影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他们面前时,梁靖却皱着眉将八月往一侧推开。
“十五?”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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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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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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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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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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