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起来的动作大,自然是拉扯到伤口了。
但是他根本不管不顾,皱着眉刚要对将“李楚杭什么人我很清楚”厉声说出,却看到周析只淡然看着自己,并没有丝毫反驳之意。
甚至就像是知道梁靖会有这般反应一样,也知道自己摁不住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
梁靖顿时又皱了皱眉。
周析看着他,却只是温柔地问:“伤口痛不痛?”
“痛!”梁靖狠狠地瞪了周析一眼,又重新躺下,缓缓才说,
“你放心,李楚杭这人,看着死牛不懂转脖子,做什么事儿都板着他那什么君子的名儿,一是一二是二的,但是他心思清楚着呢...什么红颜祸水,这水就是泼到他身上,他也可以不沾一点儿湿...”
周析重新给梁靖盖好被褥,又说:“清楚是一回事,但是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一下的,毕竟他这一条线牵引着的...”
“...是整片燕西。”
四月十八,汝平,多云。
夜里月隐云后,不得有光。
汝平城里近来新开了一间客栈,这客栈的掌柜似乎是要比无双楼那位更加会做生意。
无双楼只要天一黑,那掌柜也不管楼里头还坐着的是达官贵人还是纨绔公子,堆着一张笑脸,四两拨千斤地就把人都赶跑。
然后自己飘飘然地甩着那圈钥匙丁零当啷地便往家走。
这新开的客栈瞅着自己白天生意自然争不过这汝平城里屹立数十年不倒的无双楼,但是一到夜里,便势要把早上亏的本全部赚回来。
这便将梁靖这位腰缠万贯的主儿给候到了。
掌柜又惊又喜,“小侯爷”前“小侯爷”后地将梁靖迎到里头那会儿,梁靖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给小爷一处二层廊台的座儿,上一壶北笙,让其他人都远些。”
梁靖如今自己一个人坐在廊台边上,自斟自饮,自饮自足。
可是闻着这北笙的香味,总是觉得跟一镶金的还是没法比。
只是周析离开之前,曾经很严肃地告诫过他,他不在的时候,不能碰一镶金。
别的烈酒也不行。
要真忘不了那酒味儿,就先拿着北笙充着数吧。
“小爷我就爱一镶金!”梁靖当时刚好刚一壶一镶金落肚,小脸已经开始发红。
本来还好好的靠在周析怀中,周析这么一句话,梁靖却忽然猛地将他推开,又道,“你自己要走,凭什么还不让小爷喝酒...”
那时梁靖还没说完,周析忽然抱着他便亲了上前堵住他的嘴。
之后梁靖也再没提过这茬。
现在梁靖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北笙,刚送到嘴边,还是忍不住嫌弃地骂了句:“这酒没了那点儿后劲,还叫什么酒?真他娘矫情...”
“矫情”两个字刚说完,楼下倒真的闯了一对矫情的年轻情侣在道上打情骂俏。
梁靖冷笑一声,侧着身子便饶有趣味地往下望去。
男的很眼熟,女的,也很眼熟。
这两位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在大路上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远远看去,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二人相谈并不怎么欢。
男的背对着梁靖这一边,梁靖看不到他的神色。
远远望去,倒是能看到女的脸上一副不屑的嘴脸。xǐυmь.℃òm
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说着说着,这女的大概有些生气了。
男的也忽然伸手碰了碰女的手臂。
不刚不好,这时候从不远处又走了一位矫情的男子过来。
这位男子,更加眼熟。
那天梁靖笑眯眯地对着一脸狐惑的李若愚说了那句“没错,第三个人,就是你,李楚杭”之后,他还是补了一句。
“周疯子说,你这条牵着鄜国宋家,甚至整个燕西柔化的线,是一把双刃剑。”
楼下这位美人,天姿国色,芳华绝代,汝平多少纨绔子弟千金万银只为博得美人回眸一笑。
春熙头牌红绫姑娘,只要走出春熙楼,最不缺的,便是这狂蜂浪蝶。
过去梁靖在自己嚷嚷着“小爷我对男人没兴趣”之前的那些年里,红绫多少次在街头被些喝得上了头的公子哥儿动手动脚轻薄一番的时候,梁靖没少做出英雄救美的事儿。
自古话本戏折子上,英雄救美这样的事儿,千篇一律,陈词滥调,陈年老醋一般,只要是美人,只要遇难了,便会有英雄来救。
这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英雄李二公子,就算是救美这般如此风尘的事儿,也能够板着好一副翩翩君子的姿态。
在楼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梁靖断然也是有些佩服。
只是梁靖很快却又嗤之以鼻地摇头轻笑,喝了一小杯酒,自言自语道:“做作。”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亦假时假亦真,镜里花难折,水中月难触。
这场好戏做完了,既然英雄已经出场了,美人得偿所愿,小人也该退下戏台了。
“这条路,是在下回家必经之路,且不论何大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而且又刚好和姑娘有所纠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在下为人处世之道。姑娘自己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故意让我好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但承了姑娘的好意呈了英雄,那姑娘有些话,在下自然也是要听了。”
将何荻请走之后,李若愚浅然微笑地看着红绫,温温平平地说出这些话后,红绫也没有丝毫意外。
“二公子知谎言而拆谎言,却又不让这自作聪明的小人感到难堪,妾心里的钦佩,并无半分作假,”红绫就是被李若愚戳穿了自己的小伎俩,也还是大大方方地嫣然一笑,继续又道,
“不过既然二公子是愿者上钩,那不知二公子,愿不愿意,再送佛送到西,陪妾一路,送妾回春熙呢?”
李若愚转过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伸向前,微笑示意:“自然。”
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就算是矫情,一路同行,梁靖一人冷冷清清,看着也是自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脑海中无端端的就出现了某疯子在大街上牵着自己回府的情形。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矫情。
本想着将目光放到方才那何荻身上,谁知何荻当时刚转身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了梁靖视线。
何荻被李若愚礼貌请走的时候,摆出的是一副尴尬的模样。
只是刚转身,脸上却是不屑的笑意。
但是何荻刚走到自己府上外面,路过一条窄巷的时候,却忽然被窄巷里的人一手拽进巷子里。
那人二话不说狠狠地抓着何荻的衣领,将何荻狠狠地往墙上撞去,然后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警告你,你不要想着动红绫一条头发,不然你做过的事,我昭告天下,你到时候就是想死,也死得不痛快。”
何荻额头上已经被撞出血,可他却还是没有半点胆怯害怕之意,反而慢慢悠悠地说:
“宋小少爷,今晚明明是我帮了红绫姑娘一个小忙,如果不是我,怎么能够让那李二公子上钩呢?再说,你就这么相信红绫姑娘吗?红绫姑娘虽说和你有着年少时的情分,但是汝平终究是一个名利场,当年你送她进来的时候...”
何荻话没说完,宋观海忽然又将他狠狠地往墙上使劲撞去,“哐”地一声,何荻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红绫做什么,她自己有分寸,本少爷也有分寸,轮不到你这样的狗来碰她,”宋观海凶狠地说,
“回去照顾好你的那位太子殿下就好了,你要是再碰红绫一下,本少爷明天就把你那宝贝妹妹给做了!”
宋观海见何荻一听到自己提起他妹妹,瞬间没了方才的气焰,也没有再说什么。
宋观海又狠狠地在他脚边唾了一口,然后转身便离开了那小巷。
何荻许久之后才往自己府上走去。
刚入门,何茵便带着小碎步迎到他身边,刚想问一句“兄长用过膳没有”,但立刻便看到何荻额边还流着血。
何茵虽然惊诧,却不至慌张,甚至都没有问何荻一句“如何弄伤”,便赶紧让老管家去取药。
何荻却忽然停下脚步,他一手抓住何茵手腕,皱眉看着她,问:“你不问问我怎么弄伤的?”
“既然已经伤了,原因为何,便不再重要了,”何茵一字一句地说,“赶紧处理好伤口才是真正要紧事。”
何荻看着何茵淡定从容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许久之前,梁靖跟鸿策营出事那会儿,何荻前去质问何隐宽,倘若他日太子和梁靖相争,自己和周析相争,他会选择帮谁时,何茵问的那句“倘若好逑选择的是小青,那兄长是不是也会将好逑杀了”,就像一把尖刀,一直插在自己心口。
也没有流出多少血,甚至忙起来,也都忘了心里还插着一把刀。
那晚他没有回答何茵,可是他离开府上的时候,何茵追了出来。
“兄长,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好逑的亲兄长。”
此时何荻看着何茵一脸正气,他甚至已经不知道额边落下的血,一滴一滴,掉在他衣上。
许久之后,他才低声对何茵说:“父亲回来之前,你多些留在南府军营,留在耘徵身边,知道了吗?”
四月十九,天阴,小雨。
梁靖下朝回到长春府的时候,刚伸着懒腰走进自己书房,谁知睁眼便看到李若愚正在里头,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等着自己。
李若愚回头看向他的时候,差点没把梁靖吓个半死。
梁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边将朝服脱下,边骂:“你们两兄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真把小爷我长春府当你们自家后花园了吗?没把大门钥匙还能自出自如,还不先告小爷一声...”
李若愚笑着摇头吹开茶杯上茶烟,没有理会他。
梁靖瞧着李若愚这般意味深长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怵。
他到自己位上坐下后,才斜睨着他,说:“行了行了,别笑了,说吧,也让小爷我听听,昨晚你俩都怎样颠龙倒凤的...”
“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李若愚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梁靖,不等梁靖翻白眼,他接着便道,
“红绫昨晚跟我说,那位宋小少爷,宋观海,想要称王。”
梁靖脸上笑意果然停下。
李若愚又继续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茶,没有说话。
昨晚红绫说完这句话时,李若愚的确有些意外。
可二人相视片刻,一双多情的眸含情脉脉,一对澄澈的眼干净利落。
须臾后,李若愚才微微颔首提了提嘴角,温声问:“在下斗胆再问姑娘一句,姑娘这一个人情,到底是宋小少爷卖给我们,还是姑娘卖给我们?”
红绫当时没有立刻回答。
她仍旧那般柔情似水地歪着头凝视着李若愚双眼。
片刻后才抿嘴笑笑,颔首一句“多谢二公子一路相送”,便转身往春熙走去。
“那不知道二公子这想了一个晚上,是想出来没有,这个人情,到底是谁卖出来的?”梁靖边给自己倒着茶,边睨了他一眼,打趣着问。
谁知梁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快速闪过一个人影。
梁靖和李若愚同时闭嘴,警惕看向门外。
只听得外面传来三声敲门之后,二人才松了一口气。
但凌沛一进来,便神色凝重地快步走到梁靖跟前,抄起他桌上直笔,快速写下几个字。
梁靖本来瞧见凌沛进来的时候还想调侃两句,却不了凌沛神色不大自然,他刚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
直到看到凌沛在纸上写下的几个字,梁靖眉心顿时皱起。
他抬头和李若愚对视一眼,才低声问凌沛:“什么时候的事儿?”
凌沛又在纸上写到:“今日清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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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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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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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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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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