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析往路上看了眼,抿嘴笑了笑,又问:“今日宫中家宴,你是皇子,怎么能这么早出来...”
“小爷我说长春府里头有人候着我,小爷我不回去,那疯子就不吃饭,好好过节的,把一疯子饿死了,一来不吉利,二来不好听,得回家看着。”梁靖一本正经地打断道。
周析忍不住又抿嘴笑了,点点头,又轻轻拂去了梁靖身上的雪,轻声说:“我是覃王,我得把你毒哑了。”
“把小爷我毒哑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梁靖越发嚣张,“榻上那会儿,小爷我一声哥哥,哥哥你不还挺乐得去听吗?怎地,现在下了床就不念旧情了,还想着来把小爷我毒哑...”
“好了,外头冷,我们回去吧。”周析微笑打断。
梁靖见自己话没说完便被人按着不让说了,耸了耸肩,越觉无趣地便转身便走到车舆前翻身上去。
周析跟春生坐在车里,梁靖在外御着马,过了一会儿,周析才掀起帏帘,问梁靖:“你方才真的这么跟覃王说的?”
“怎么,现在小爷我当着所有人给自己认了,你疯子还不乐意了?”梁靖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笑着说。
“没有,”周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只是忽然想到一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少自恋了,”梁靖笑了笑,又说,“自然是说大病方愈,吹了冷风,觉着身子不爽快了。你是没瞧着我爹那脸色,我偏往伤痛上扯了扯,我爹立刻就恨不得八抬大轿把我抬回府上。倒是梁尧那败家子瞧着我爹那心疼模样,我看他随时想着将我往死里揍去。”
周析笑着摇摇头,在梁靖脸侧轻轻推了一把,说道:“小兔崽子。”
马车一直去到钟平侯府才停下,梁靖带着周析去到门口时,周析抬头看着那门额上的素花许久,却没有说话。
梁靖轻轻叹了一口气,先自己往里走去,边说:“走吧,别看了。”
三人去到的时候,王忆和等人都还在宫里没出来,梁靖让府里的人备一些小菜什么的,拿到偏厅,他们吃着等。
二人在偏厅座上对面而坐,春生本想在外头候着,周析却让人拿多一套碗筷来。
只是周析本想着让春生也跟他们一起用膳时,春生却站在一旁,垂着头,不说话。
梁靖刚拿起筷子,看了周析一眼,又看了春生一眼,疑惑地问:“怎么了?”
周析凝视着春生一会儿,却笑了笑,耐着性子问春生:“你怕打扰到我跟殿下了是不是?”
春生点点头。
周析又笑着道:“好,你不愿,我也不强迫你,但是饭还是要吃的,你夹一些菜,到旁边用,不够再来拿,这样行吗?”
春生又点点头。
周析便拿过一只碗,往里添了一些饭菜,才递给春生。
春生双手捧着那碗拿着筷子便往客座走去,坐下后便安安静静地吃着。wWW.ΧìǔΜЬ.CǒΜ
梁靖看着这对主仆这一套莫名其妙还显得有些诡异的动作,他忍不住放下筷子,便问:“我想问你很久了,春生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周析微微笑了笑,夹了一块孜然肉片到梁靖碗里,边问:“你是说这孩子不爱说话?”
“他这不叫不爱说话,”梁靖看着周析,义正言辞地说,“他这分明是叫,我就是不和你说话,你猜我想说什么。”
周析抬头笑了笑,边吃了一口饭,边示意梁靖快吃,咽下去后,才说:“春生不是不愿意和别人说话,而是他一直认定,祸从口出。”
梁靖将那肉片送嘴里后,皱了皱眉,不以为然地又问:“这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这么些道理了?”
周析挑了挑眉,神色有些黯淡,说:“有些道理,经历了些事情,就该知道了。”
梁靖看出周析似乎不太愿意讲,他也不好再问,在那碟折耳根炒白肉里将折耳根挑开,夹过白肉放到碗里。
周析顿了顿,抬头问他:“你不吃折耳根?”
“你吃啊?”梁靖不敢置信地看着周析。
“嗯,”周析神色复杂地点点头,边夹过一小撮折耳根到碗里,又说,“小时候本来不喜欢的,家里不准挑食,硬着头皮吃了几次,就觉着其实也没那么难下口,后来甚至慢慢觉着好吃了。”
“兄长和姐姐也不让我挑食,但是阮夫人从来惯着我。”梁靖听完,顿了顿,才尝试着夹了一小根送到嘴里,然后一副喝了药的模样,可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周析实在是忍俊不禁,自己又夹了些,边又说:“小时候在瑔廊的时候,也算是被人叫小少爷叫大的。”
周析佯作漫不经心地说:“小时候家里管教很严,但是也不会让我一直念书。每天到了下午,倘若我那日要学的任务完成了,家里就让我自己去玩,我那时候什么都干过,下水抓虾,田里摸螺,树上摘果,那会儿只要我挽起衣袖往村里一走,他们都说,周小少爷今晚又要给家里加菜了。”
周析说到这里,却缓缓放下筷子,苦涩地提了提嘴角,将手中的那串红珠拿出来,才继续说:“没跟你说过,你手腕上那颗珠子,是从我这串珠子里取下来的。当年祖父将这串珠子给我时,我的手还小,带着松,就偷偷地取了两颗下来,其中一颗当年逃跑的时候丢了,那时在江郊见到你,身上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这串珠子和这颗珠子,总不能把珠串给你了,便只能把这小的留给你。”
梁靖听着,余光觑了周析一眼,隐约觉得,提起这些往事,周析眸上似乎有些平淡的暖意,他自己也是不知不觉,便把手放到手绳上,却没有说话。
“以前在仙寿村那会儿,冬至我们总喜欢凑到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一顿饺子,”周析说着,又拿起筷子,夹了点肉到梁靖碗里,继续又说,“后来在缅渠,苏家里也热闹,皇宫里也热闹,甚至吃的用的都比以前在仙寿时的要好,但总觉着,很多东西,总是跟以前比不了的。”
梁靖这时忽然问:“过去这些年...苏家...对你好吗?我总觉着,那苏玉俍,好像时时刻刻想打死你一样。”
周析笑了笑,才说:“玉俍是恨我,恨我离开了徐国。”
“你俩...”梁靖忽然停下筷子,皱眉怀疑地盯着周析,“你俩...”
周析拿着筷子末端便在梁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想什么呢你?玉俍都要娶夫人了。”
“谁知道你啊,”梁靖瞪了他一眼,又斥道,“你情人满大街跑,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周析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又说:“这些年苏家待我自然是极好,养育,只要是他们兄妹二人有的,从不缺我一份,教育,苏老先生对我更加是从来耐心,循循善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看我在武功上有天赋,还将我引荐到了涿中莫氏门下。玉俍和词青对我,也是真心实意的...”
周析说到这里,却忽然停了停,脑海中忽然想起自己离开前那晚,苏词青在他府上院子里荡千秋的情景。
那时候苏词青还问他,可是若按着骐泰的话,他应该不愿见你吧,那你又该如何?
周析想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瞧着梁靖,却又莞尔一笑。
梁靖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便皱眉问:“你笑什么?”
周析摇摇头:“笑我当时怎地都没想到,一年之后,我可以和你安然无恙地同台吃饭。”
梁靖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周析这时却轻轻抓住梁靖拿着筷子正要夹菜的手,说:“子誉,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梁靖不耐烦地甩开了周析的手,又夹了一块胡萝卜片送到嘴里,说道:“说。”
“他日你若能即位,”周析看着梁靖双眼,“能不能,不要对徐国出手。”
梁靖顿了顿,想了想,缓缓将筷子放下,看着周析,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要的,甚至根本不是那个位置,我如今千辛万苦排除万难地要跟梁尧那败家子斗,不过只是想要保住我想保住的人,如果可以,去还天下该有的太平。”
周析听到这里,本是宽慰地笑了笑,但他刚拿起筷子时,脑海中却忽然划过一道光,他顿时停下了动作,皱了皱眉。
梁靖没有察觉出周析的异样,他这时也放下了筷子,咽了咽口水,长呼一口气,才看着周析说:“我换句话说,我从来对这些什么权利势力,功名成就,没有半点兴趣。但是如果这天下安定,家门安宁,百姓安稳,是需要我坐到这个位置的话,我会义不容辞地往上走,你明白吗?”
梁靖一直看着周析,只是他那时没有从周析双眼中,看出周析心中此时为自己忽然闪过的念头感到的阵阵震惊和意外。
但周析很快将这震惊和意外压下去,他垂头眨了眨眼,回了回神,才再抬头看向梁靖,努力微笑着点点头,说:“我明白。”
梁靖也没有再说什么,刚好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声响,周析循声往外看去,梁靖瞧见他动作,便问:“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周析点点头,二人便往外走去。
但是之后一整晚,甚至接连几天,周析心中是一直沉重。
一直到腊月三十,岁末,微雪。
梁靖当日一早便入宫了,周析之后一个人再来到了钟平侯府。
他站在钟平侯府的灵堂里,面对着梁攸的灵牌,他神色冷峻。
上了香之后,他才缓缓低声道:“钟平侯...我是真的...太小看你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子誉不想要那个位置...”
“...所以...你才这么放心,让他去替你夺嫡...”
“对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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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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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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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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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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