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时,老管家见到自己家少爷这么久没回家终于回来,定是欣喜,连忙迎上前便想着问上一句“用膳了没”。
谁知何荻只是对他疲惫地笑了笑,问了句“小姐在哪儿”,老管家说在老爷书房后,何荻便让他先下去。
何荻之后先去了家中后祠,给他母亲上了柱香后,又跪着磕了三个头,才再往何隐宽书房走去。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何茵刚好从里面推门走出,看到何荻的时候还忍不住略微惊讶。
但何茵很快又惊喜便问:“兄长是刚回家吗?用膳了吗?还是说你找爹爹有事?”
何荻微微笑了笑,说:“在外头用过晚膳了,有些事情想问他,你也可以一起进来听。”
何茵怔了怔,脸上的笑意也有些凝固,坐在屋里桌后的何隐宽这时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何荻垂着头,跨过门槛走了进屋里,却还是低着头。
脚在门槛边上侧着碰了两下,将靴上的雪碰走。
半晌,他才冰冷地问:“我今晚来,只想问你一句。”
何荻慢慢抬起头,神色冷淡地看着何隐宽,继续又问:“如果,我一定会和周析梁靖他们为敌,你,覃国唐岳宗主何隐宽,会帮谁?”
何隐宽心头顿了顿,一边站着的何茵也顿时皱眉,讶然地盯着何荻。
何荻见没人说话,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又神色冷淡地眨了眨眼,说:“行,那我换个方式问。既然我是帮着太子,周析帮着梁靖,现在梁攸死了,梁裕也死了,说到底也就剩下我们两边斗了,你不要跟我扯那些什么忠孝仁义之类的,成王败寇的道理你懂的比我多,我就问你一句,到最后,只能有一个人坐到那个位置上,你,会帮谁?梁尧,还是梁靖?”
“亦或者说,你儿子,还是你恩师的后人?”
何隐宽一直没有说话,甚至等到何荻说完,都没有看他一眼。
只是站在何荻身边的何茵却忽然颤抖着说:“兄长,那好逑也想问你...倘若我心愿是要帮着小青...你到最后,是不是也会把我也杀了?”
今夜晚来有雪,雪落无声。
长春府里,段名生和李若愚也早已各自离去。
春生本还想着在门前守着,但李若愚走之前却赶着他回屋休息,见春生倔强,他才说:“你放心,你家先生,今晚真的不会有事,有事也是被小青那小子...”
李若愚当时话没说完,一旁本已离开的段名生实在忍不住,回头对春生说道:“先回去休息,他没事的。”
屋外很快便只剩一片寂静,和月光,还有飘雪。
屋里烛灯已灭,只剩下暖炉烧得旺盛,烧炭带出的点点火光留在墙上,屏风上。
屏风上还能隐约看到床上的倒影。
二人在被子里,梁靖背对着周析,周析从后将他抱在怀里。
缠绵过后,两个人也还说了些私房话,也是私房话里,才是周析一直说的,只关风月,不问立场。
梁靖转过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周析不要多想,进司刑狱那件事,与他无关。
周析说的最后一句话,嗯。
只是当梁靖背对着周析时,他一直睁着眼,就跟周析一样,一直睁着眼。
缠绵的之后,打情骂俏的背后,心中那些被压抑下来的感情,冷静下来后,还是会再涌上心头。
周析见梁靖没有动静,以为他睡下了,才在心里长叹一声,放轻动作地地转过身,背对着梁靖。
可是他刚转过去,梁靖却忽然从后面紧紧抱在他背后。
梁靖一手搭在周析侧腰,整个人贴到他背上,将头埋在周析后脖处,小声说:“你是不是也还没睡...”
周析心里有叹了一声,将梁靖抱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出,然后在掌心上写道:是。
梁靖点点头,又说:“我也睡不着。”
周析还是没有转身,只是手轻轻转着梁靖手腕上的那只银镯,也没有再写什么。
梁靖又说:“你在想什么?”
周析在梁靖掌上又写道:你。
周析写完,感觉的梁靖似乎怔了怔,他便缓缓转过身,只是转身时后腰又是一阵酸痛,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梁靖看到他稍瞬即逝的表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往周析身前靠近些,本来搭在他侧腰上的手,轻轻揉着。
周析又沉沉地用鼻子呼了呼气,才说:“子誉...我这个病...如果下次你控不住我...一定要随着段名生将我打晕...你打不过我的...我怕我对你下手下重了...”
梁靖本来在按/摩着周析腰上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他摇了摇头,垂着眼帘,说道:“我说过了,我不会再让段名生对你动手...”
周析有点着急:“这么多年了,段名生他有分寸...”
“有分寸有分寸...你他娘看看自己身上的伤!”梁靖继续按着,却有些不耐烦地说,“周析,就是因为这么多年了...我刚刚说的话你他娘都当耳边风了吗?我说了,从前是你一个人承受着这些,从今往后,小爷我在,只要我活着,我都陪着你,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我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了,”周析忽然一手按在梁靖的手上,沉声说,“你身上的伤...”
梁靖忽然极为不耐烦地打断:“周析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刚刚说过的话都拿去喂狗了?我说了,我进司刑狱...咳咳咳...”
“好了好了...别说了...是哥哥不对...”周析看着梁靖气急攻心又开始咳嗽,想来他的伤也是刚好,心里总归是疼,连忙就要将梁靖抱紧。
谁知梁靖却一把将他往外推开,刚想说话,又连着咳了几声,连话都说不清楚,周析连忙套上里衣就起来给他倒水。
梁靖捧着水喝了一口,却又将茶杯狠狠地塞给周析,闷闷地说了句:“冷的...”
周析心里又担心又着急,手忙脚乱地便想着起来将水拿到火炉边上暖一暖。
只是他还没站起,梁靖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周析低声便说:“我不走,我去给你把水暖一暖...”
“哥哥...”梁靖却一直不松开手,之后又沉沉地说,“司刑狱的事,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好不好...你如果真的要追溯,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我们...我差点杀了你啊...如果不是...”
梁靖说到这里,才松了松开抓住周析的手,缓缓平躺着,被子盖到他胸前,还能隐约看到他身上的伤痕。
周析将水杯放到一边,侧身坐在梁靖身边,垂头看着梁靖手腕上的手绳,缓缓才说:“我到汝平,和你,和钟平侯无...”
“可是我长兄陷害了你,这是不争的事实,这就是和我有关!”梁靖又烦躁地打断骂道,“周析你他娘为什么总要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扛,你他娘...”
只是他还没说完,又觉得喉间有气上下,他又咳了两下,却极为内疚地合上了眼,长叹一声。琇書網
梁靖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我不是要凶你...我也不是要发你脾气...”
“我知道...”周析说着,边在梁靖身边侧身躺下,梁靖这时又轻叹一声,才迎到周析怀中。
“哥哥...”梁靖攥着周析的手,闭着眼,皱着眉,许久之后,他才沉声说,“这一次...我只能赢...”
“好,”周析沉声回答,“我知道了。”
梁靖顿了顿,才抬头凝视着周析双眼,只是二人对视片刻,周析却垂头亲了亲他。
之后梁靖还是背对着周析睡去,只是他睡之前,喃喃又说了一句:“哥哥...我刚刚...真的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周析微微笑了笑,上前伸手从梁靖腰间抱住,轻声道:“睡吧,无妨,我知道了。”
腊月廿二,冬至,大雪。
梁靖这段时间以来几乎都在府上养病,入宫见了覃王几次,也去见了阮夫人几次。
迎安公主和王忆和到府上来看了几次,李师彦也带过那两个小孩来探望过几次。
只是每次只要有人过来,除了李家两位比较熟络了,其他人来,周析都会提前有意无意地往书房里去,从没有过出来。
直到今日,迎安公主跟李师彦带着梁见贤姐弟二人又到府上来探望梁靖。
梁蕙和李师彦对视一眼后,梁蕙才说:“小青啊,周先生搬到你府上来这么久,姐姐想与他见一面,也不知道先生方不方便?”
梁靖怔了怔,倒也不是他自己不愿,就是想着周析自己也不大愿意。
他本还想着找找什么借口搪塞过去便是了,怎料梁蕙却又佯作痛心地叹了一口气,对李师彦说:“看来是真真孩子长大了,从前要到什么好宝贝,都第一时候就拿来给姐姐看,如今是家里养了个人,姐姐过来,还得先藏起来...”
“秋书,”梁靖再也受不了,沉声对秋书说,“让周疯子过来吧...”
“小青,你怎能这般无礼,”梁蕙又责备道,“人家如今如何说,也是在你幕府里头谋事,外头便是连李老先生,都要称之一声先生,你怎能这般呼唤人家?”
“姐姐,”梁靖无奈,“到底小青是你弟弟,还是他是你弟弟?”
没过多久周析便快步走到了厅中,连忙对着梁蕙行礼,梁蕙也没有拦他。
直到周析一反平日处事不惊之态地在梁靖身边局促不安地坐下时,李师彦一直强忍的笑意已经绷不住,可她又不愿意放着这么大一盘热闹不看,便只好一直憋着。
周析刚坐下,梁蕙余光扫了梁靖一眼,便莞尔对周析说:“本宫让先生出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先生您现在是住到长春府里了,本宫是小青姐姐,也是要看看这小子有没有亏待了您。倘若这住进来的时候满面春风,出去的时候面青唇白,那倒是挂了长春府的声誉了。”
周析和梁靖脸色骤然刷白。
李师彦已经快要笑出声来。
梁蕙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继续又波澜不惊地道:“小青向来性子急躁,又是父王从小疼爱着,养着一副乖张骄纵的脾气,我和兄长呢,向来也是惯着他,这小子从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更不要说照顾旁人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青便是这副性子了,虽然说兄长不在了,可是作为姐姐,也是不能看着他受到欺负。先生肯下顾长春府,那定是这小子府上蓬荜生辉,但是还是希望,先生能够对小青多多包容。”
梁蕙这一席话,周析是听到脊背发寒。
梁蕙说完后,他也只能连连答应。
只是这么一瞬直接,竟是觉得自己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却是抽不出几个字来回答,只知道不停说“是”。
梁靖是从来没见过周析这副窘迫的模样,觉得好笑之余,更多也是心疼。
他刚想开口替周析说两句话,外头八月却忽然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喜极而涕地说道:“殿下...凌帅...凌帅回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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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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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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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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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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