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心定定地看着桌面许久,才僵硬地提了提嘴角,强作镇定地对李叔沉说:“梁攸,是你学生,从小归学在你门下,他的品行,你自然要比旁人清楚,但是梁攸心性,你觉得,你是真的了解吗?”
李叔沉一贯的波澜不惊,微微笑了笑,从旁携来一张白纸放在面前,又执笔在墨砚上横竖蘸墨,缓缓说:“杜斋主想说什么?”xiumb.com
杜守心心里暗暗冷笑一声,边站起来理顺自己衣物,边又不屑地说:“与其去纠结我斋里的孩子是什么身份,还不如去再去想想,梁攸为什么会意外遇刺浙官,又为什么这么巧,之后会是周析吃了这只死猫吧...”
杜守心说到这里,故意停下,余光瞧到李叔沉的笑意似乎淡了些,她不以为然又继续说道:“不过也是,这些前因后果,李老先生怕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有这个闲情逸致来追溯珈儿的身世,对吧?”
“可是李老先生这不就是自相矛盾了吗?这头要帮着梁靖那小子,那头又要保住周析这疯子。”
李叔沉一直没有说话,脸色却沉下不少。
杜守心挑了挑眉,继续又讽刺道:“还是说,李老先生当初答应梁攸的时候,就从来没想过,他会对周析下手?”
李叔沉这时才垂头轻轻笑了声,再抬头放下笔,抬头看向杜守心,神色平和说道:“我说过了,辅助子誉,是我的承诺,保住贤卿,是我的责任。”
“也罢,最后一句,你说我以下犯上也好,你说我目无尊长也好,”杜守心一直凝视着李叔沉,听得李叔沉这么一句话,她也只是双手在胸前抱起,“我既然已经是柒月斋斋主,我就有必要将这些话说清楚,”
“从我斋里送出去一个曹鸣菲,是我当年年少无知,”杜守心脸色越发铁青,“但是你要是再碰我柒月斋里任何一个人,我可以先拿梁靖开刀,或者周析。”
杜守心说完,却又立刻换回平常那张厌世倦戾的脸,就要往外走去。
李叔沉定了定神,只是脸上笑意早已全然一空,他再执笔,边在纸上写着什么,边沉声道:“老杜离开前,应该有跟你说过,周家这孩子...”
“师父是师父,我是我,”杜守心头也不回地打断,“逢鸿早就不算八门了,朝廷的事,我们早就撇清了。”
杜守心走到门口处,却忽然又停了下来,李叔沉余光瞧见,也缓缓放下了笔。
杜守心咽了咽口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回头说:“梁靖和周析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卷进来的,特别是梁靖...”
李叔沉神色凝重地盯着桌上,沉声打断:“这是乱世...”
杜守心骤然冷声:“但他们也是人。”
杜守心说完,便再无回头地离开了。
李叔沉呆望了桌上许久,直到书房门被关上,他才将笔放回架上,凝着纸上写下的“鐘平”二字,看了半晌,才将目光转向门处。
那两扇门自府上建成以来,便没有修过,门框上朱漆早已逐渐脱落,风尘也是沾上半辈。
他这般望着,不知不觉却看得出神,他仿佛瞧见两年多以前,梁攸出征樊国之前那个雨夜。
李叔沉还很清楚的记得,梁攸那夜冒着雨走进来之前,他还是在房中,专注看着樊国地图。
门外雨声淅淅沥沥,梁攸开门时,还带进了许多湿气。
那时李叔沉头也不抬便招呼梁攸到他身边,想着与他商讨进攻策略。
谁知梁攸一进屋,便在李叔沉面前双膝跪下。
李叔沉当时吓了一跳。
他连忙走上前,双手要将梁攸扶起,但是梁攸却死活不愿起来。
李叔沉无奈,只能也在他面前跪下,问此举为何。
梁攸深吸一口气,才字字清晰地说:“北行定无路,淄亭伺梁侯。钟平殒浙官,长春持昭安。”
李叔沉当时听完梁攸这二十个字,整个人如遭淋一盆冷水,愣了许久。
一直扶在梁攸两臂的双手甚至很久不知道拿开。
他就这么看着梁攸,梁攸却再不忍看,片刻后便转开视线,长叹一声。
几乎一整炷香后,李叔沉那双手才沉重地垂下,他颤抖着地叹了一口气,那白花花的山羊胡子跟着抖了抖。
纵然李叔沉听到这句话时的震惊,但是他马上也反应过来,这确确实实也是梁攸如今最好的路。
那晚李叔沉也没有再劝,只是他颤抖地说了一句:“可是子誉...子誉他的心向,他的心思,就没有想过...”
梁攸那时却决断地说,从来乱世,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只要生为梁氏,更是别无选择。
那晚之后二人也没再多说什么。
最后梁攸离开之前,在李叔沉面前叩了三个响头。
但是杜守心有一句话说得对,那时候李叔沉,是还不知道,这件事下来,最后竟还将周析牵涉其中。
那日他收到消息,得知钟平侯梁攸意外遇刺,殁于浙官时,他心中只剩唏嘘长叹。
但没过多久而再得消息,称钟平侯之死,乃徐国太子门客周析预谋所致,而周析马上也要到覃国,来辅助梁尧。
当时李叔沉差点没站稳而在门前摔下,之后他一人在书房中闭门三日,从无一言。
直到他收到徐国缅渠送来的那密信。
瑔廊遗孤,八门之愧。缅渠难保,寄望淄亭。
李叔沉如今再想起这些旧事,心中只剩下无限悲凉。
梁攸,梁靖,皆是从小学识他门下。
他还记得当年梁攸第一次将那瘦瘦小小的小梁靖牵到自己学斋阶前,梁靖不过六岁。
那日梁攸一字一句带着梁靖叫自己老师,对自己行学生之礼时,梁靖还有些瑟缩胆怯。
那时李叔沉和蔼笑着问梁靖,你可知自己表字为何。
梁靖那时只知道抬头眨着眼看向梁攸,梁攸却从容不迫地提笔在纸上写下“子誉”二字。
梁攸性平儒雅,文韬武略,待人却无半点架子。
梁靖从小到大,无论在外人面前如何蛮横无理,在梁攸面前也定是平顺。
李叔沉甚至还记得,早年某一夜晚,他和梁攸摆棋至夜深时,梁攸曾经跟他说过,其实从一开始,小青就不应该被从江郊接回来。
小青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进了这趟浑水。
李叔沉那时还说,生即命道,生不由人,命可由己。
李叔沉一人在书房中想了许许多多,可是纵是再想更多,最后也只能剩下一声叹息。
杜守心一脸铁青地从李叔沉书房里走出去时,赤霞本是在和李师彦在院中闲聊,珈儿是在一旁自娱自乐。
只是珈儿一见到杜守心,便是立刻跑上前,双手拽住杜守心手臂拼命摇。
直到出了李府,杜守心才受不了,在街边停下,转身垂头看向珈儿。
珈儿扁着嘴,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杜守心,还不停摇着杜守心的手。
杜守心实在无奈:“哎行行行走走走。”
几日前,杜守心到千秋府上给周析看腰时,刚好碰上春生端着一碗杏仁糊出来。
那时周析瞧着珈儿一直眼光光地盯着那碗杏仁糊,从门口一直盯到他身边,他便笑着让春生再给她乘一碗来。
怎料珈儿这小丫头吃上一次便天天嚷着要再到千秋府。
而柒月斋里头的另一位,每次珈儿吵着要过去时,总是语重心长地教育她,说女孩子是应矜持,而不是这般天天要到他人府上等等。
二人便是这般在杜守心耳边一唱一和,赤霞还好,杜守心斥一句闭嘴就好了。
但是珈儿年小,性子本也活泼,变着法子也要在杜守心耳边聒噪。
只是杜守心每次带着珈儿到千秋府上时,看着珈儿凑到周析身边,周析淡然微笑将甜汤送到珈儿面前时,她都不愿多看。
而今日杜守心再见周析时,一进门,周析便咳了两声。
杜守心白了他一眼,边走过去,边斥责道:“你这是体性肺热,就不该吃这么多甜汤,你从前在缅渠那会儿,大夫没跟你说过吗?”
周析刚想说话,珈儿立刻便跑到周析身边坐下,眨了眨眼,看着周析,一本正经地说:“你有痰是不能吃甜的。”
周析那时微微笑笑,点点头,也一本正经地说:“好,知道了。”
只是杜守心站在一侧看着他们二人,心中总是无由又想起李叔沉的话。
日子如白驹过隙,汝平隆冬气寒,万物死寂,一个冬天下来,至开春以前,人人几乎都是长留家中。
一直到三月回暖开春,万物复苏,早朝也才重新恢复。
三月廿六,春和,日丽,微风,扫花。
过去三月之中虽无上朝,但是覃王在宫中也并没有能清闲下来。
樊国一战战胜至今,楦遥以下,以铎川为主的六城应派出何人接手,仍是未有决断。
再有西北燕西柔化始终辄乱不休,却又因为西北防守森严,山长路远,始终得不到确切消息,邻国彰国多次求覃国出兵援助边防,但覃王始终难下心思。
但是如此这些还并非迫在眉睫。
不久之前从徐国送至覃国宫中的奏报,是徐国徐文公,希望覃国能对会盟当夜,原徐国太子门客周析险些命丧覃王六子手下之事,予一交代。
此事虽说周析当日早已澄清是自己不慎失足掉落,但是梁靖向来行事无道,且对周析恨之入骨众人皆知,甚至早前还有几次对周析下手。
而他在此事上又一直没有给出明确态度,便是更加让人坚信,此事是梁靖所为,周析的所谓澄清之词,只不过是为免两国干戈。
如今上朝,便是一如周析从前所策划。
一众朝臣,皆道就算此事并非梁靖造成,但如今覃徐两国交好,周析乃徐国重客,无论如何,还是应该给出徐国一交代。
今日早朝之上,梁尧梁裕始终一言未发,背后是百官据理力争,而他们却如置身事外。
而梁靖站在另一侧,尽管不能听得清楚,但是几次朝臣行到殿中,站在他身侧,义正言辞地说着绝不能因此等小事毁了两国邦交,但却绝口不提梁靖名字丝毫时,他听出大概,却也只言不发,甚至满脸不屑,几次讽笑。
直到一众朝臣再三强调,此事不应不了了之,但是覃王却只是一如皱眉而不言时,梁靖却忽然大摇大摆地走到殿中,回头扫了众人一眼。
众人立刻闭嘴。
站在边上的太史廖孝明皱了皱眉,却没有看向梁靖。
梁靖先是对着覃王躬身行礼,然后才侧身面对众人,自顾自地点点头,语气阴冷地问:“那不知大家是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在下呢?”
梁尧和梁裕交换了一下余光,然后不约而同地瞟向覃王。
覃王脸色果然沉下不少。
“既然那姓周的现在没死,而且他也亲口说了,此事与我无关,是连你们口中的受害者,都说此事与我没有干系,那敢问,我还需要说些什么吗?”梁靖说道这里,还故意瞧向廖孝明,又说,
“但是既然说道处置,我如今站在这段中殿中,是寡不敌众,那么大家不妨说说,是该如何处置好呢?廖太史,卫司寇,你们意下如何呢?”
廖孝明和卫津二人当时脸色早已铁青。
廖孝明当下无奈,只能走出。
但他却没有与梁靖正面交锋,只是对覃王振振有词地说,希望覃王能够慎重考虑,早前众臣觐言。
那日朝堂上不欢而散,只是退朝之后,覃王是将梁靖留了下来。
直到殿上只剩覃王与梁靖二人,覃王才长叹一声,问:“子誉...你老实告诉孤,那位周先生那日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梁靖当时垂头站在殿中许久,覃王以为梁靖是不愿多说,本还想苦口婆心相劝。
但他还未开口,梁靖却忽然一拂衣摆,骤然跪下。
覃王吓了一跳。
梁靖却哀声道:“儿臣一句是,或不是,难道重要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便是儿臣说千句万句无辜,父王,众臣,百官,世家,难道就会相信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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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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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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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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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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