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灯结彩的庭院,却一丝人烟也无,冷冷清清的。
白蕙兰抱着咿咿呀呀挥手的精神的小女儿,守着一桌凉掉的饭菜,不时的向外头张望。
红日西垂,月亮慢慢爬上天幕。
丫鬟喜儿累得满脸是汗,进来禀告:“夫人,我们在一家酒馆找到了大爷,他说有重要事情跟同僚谈,抽不开身,叫你不要等他了,早点休息。”怕夫人失望,丫鬟润色了一番小心翼翼说。
她哪里还会失望呢,早就失望透顶,哀大心死了。
她只是看向怀中从精神闹腾到累睡着的女儿,有些替她失望。
今天是月儿的满月酒,府中上下没人待见她们母女俩,没一个人来参加。这便罢了,如今连孩子的父亲也……
白蕙兰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倒回去。
她不能倒下去,月儿只有她一个娘亲了。
白蕙兰强撑精神,将婴孩轻轻摇醒:“月儿。”
婴孩睡了一个时辰,乍被吵醒,又精神的捏抓起肉乎乎的拳头,眼珠像洗刷过的黑葡萄,精神奕奕。
白蕙兰笑着抱女儿到床边,上面摆满了抓周的物件儿,有香囊啦、木雕琴、木雕琵琶、兔毫盏、黑白玉棋子之类。
抓到哪样,就代表以后女儿会擅长哪样,比方调香师、乐师、厨娘、围棋手,没准能成为这些方面的大家。
白蕙兰把女儿放到摆满抓周物的床上,拍手引导女儿:“看我们小月儿抓到什么,抓完了,娘就陪你吃饭,快抓……”
她正兀自热闹着,门外突然出现爽朗的笑声。
“嫂子,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就给侄女办起满月酒了。”
白蕙兰心神一震,怔在原地。
这个家里,大多知道了丈夫和贾家三小姐有收尾,都撮合他们,认为是她这位原配夫人耽搁了他们的大好姻缘。所以这场满月酒无人来捧场。
而夏家唯一一个会来的,白蕙兰没忘,只是这位小叔子偶尔流露出对她的心思……她不希望做一个和夏长鹤一样忘恩负义的人。
只是人家来了,她总不能把人往外赶,多一个人祝福,让女儿的节日热闹热闹也好呀。
白蕙兰收整一番心绪,问心无愧的走出去相迎。
她挂上得体的微笑:“长青来了,也只有你会挂念月儿了,真是这丫头的福气。刚好,做了一桌菜没人吃,快进来吧。”
“诶,嫂子,别想逃开话题,怎么月儿的满月酒不通知我一声?”
男子穿一声竹青色圆领直裰,头束玉冠,端的继承了夏家一副金质玉相的容貌。
除了容貌,行事作风却和打官腔的夏家大不一样,他行事洒脱,用扇柄挑开幔帐,毫不避忌的进内室看望小侄女。
白蕙兰心一直揪着,看他步入内室,只是抱起月儿玩耍,便没说什么。
“你整天跟只野猴子似的,我派仆人去你房里递请帖,都找不见人,还好意思说。”白蕙兰大方笑道。
她不知做贼心虚怎的,说话时往四周打量,果然见喜儿那个瞎机灵的领下人都退下了,屋中只剩他们两个,不、三个……
夏长青抱着侄女轻拍,闻言朝女子眨眼:“如此说还怪我咯?只要嫂子愿意,我可以一辈子陪在嫂子身边,寸步不离。”
白蕙兰心头一跳,忙从他手中接过女儿,打岔话题:“月儿正抓周呢,抓完好用饭。”
“抓好了。”
“什么?”
夏长青以迅雷之势,给侄女手中塞了两个羊拐:“三叔给的,就抓这个。”
白蕙兰看着女儿手中的混小子喜欢的玩意儿,哭笑不得:“别闹了,抓这个是想月儿长大干什么,像臭小子一样调皮捣蛋吗。”
夏长青陡然肃然:“我是希望月儿像男孩子一样的强壮坚强,保护好她自己,保护好她娘亲。”
朴实的一句话,令白蕙兰险些失态落泪。
她怀孕时,丈夫已经和贾家三小姐有染,她孕期郁郁寡欢,却害苦了孩子,生下来不足三斤,险些养不活。
这个月来好生条理,女儿总算有些精神气,不过还是比寻常同龄的婴孩体质羸弱。
是的,对月儿来说,琴棋书画都不是最重要,她只盼望月儿健健康康长大。
这个家族鄙夷的三少爷,看似行事不着调,实际有心思细腻的一面,总在不经意间戳中她的软肋。
白蕙兰没有取走女儿手中的羊拐,抱她到桌边:“多谢你了长青,给月儿的礼物这么别出心裁。过来吃饭吧。”
她意思的喂女儿两口过滤过的骨头汤,然后把女儿交给乳娘。
夏长青:“这个热闹的日子,没酒怎么行,上坛酒来。”
白蕙兰皱眉,觉得不妥:“我这倒有两坛子好酒,等会你拿回去喝吧。”
夏长青知道她担忧什么,作揖恳求道:“嫂子,就二两酒,喝不醉。我开心才喝,又不是图醉才喝。”
她再拒绝,显得她在胡思乱想,白蕙兰便点头:“好,就二两。喜儿,上二两梅子酒来。”
“啊,果酒啊。”夏长青长大嘴巴。
白蕙兰噗呲的笑了:“对啊,梅子酒在我这就是好酒。”
女子巧笑嫣然,露出鲜少的娇俏逗乐,夏长青一时的看呆了,痴痴望着。
甫一对上男子的眼神,白蕙兰瞬间敛声,垂首夹菜。
等夏长青奏起长笛,起了乐声,二人间的气氛才有所缓和。
修身玉立的年轻男子横手持笛,腿脚颠颠左摇右晃的,吹得一点不文雅,比打鼓敲锣动作还大。
白蕙兰一壁顺着节拍鼓掌,一壁笑话他:“你要学就好好学,这比羊叫还不如。”
“管它羊叫狗叫,你从没嫌弃过不是吗,也只有你肯听我演奏。”夏长青欢乐道。
白蕙兰感慨:“也只有你肯…参加月儿的满月酒。”
风乍起,吹熄一室灯烛。
乐声也骤停。
阒寂的屋中,男子咕哝的咽嗓声,将白蕙兰惊回神:“我去叫喜儿添灯……”
话音未落,一道浓黑重影欺下来,将她压倒在床上。
“嫂子,大哥跟你貌合神离多年,你还没对他死心吗。”
白蕙兰心跳如鼓:“长青,你不要借酒行事,你根本没醉,快起来。”
“我就是醉了。”夏长青耍无赖道。
温热的气息带微醺酒意,大胆的在看不见情况下亲了她一通,好像碰到了鼻子、嘴唇、眼睛、牙齿……
白蕙兰呆呆的,没有抗拒也没任何反应。
夏长青可不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他一向是得寸进尺的令家人头疼的三少爷。
夏长青寻准位置,俯头,吸了吸她柔软的唇珠:“嫂子,我带你和月儿离开吧,月儿以后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想,生活即使没有现在的大富大贵,你也会喜欢的。”
白蕙兰抿了抿发烫的唇,挣扎被桎梏的手腕:“长青!你太过分了,竟然如此越矩,给我出去。”
“嫂子本就希望我来的不是吗?”夏长青得意道。
白蕙兰偏过头:“月儿的满月酒,请帖我都送到了。”
夏长青哂笑:“可你知道别人不会来,所以一整桌菜,十道菜有八道都是我喜欢吃的。”
白蕙兰心下一突。都说他是没心没肺的家伙,她看不见得,这人心细如发得很……不过也只限于某些方面。
思绪飘离间,她肩头的薄衫不知不觉被挑开,一阵凉意袭来。
“长青!你不要害我做不仁不义的人。”白蕙兰害怕抽噎,双拳无力的推阻着他。
身体上无力,心里也无力抵抗……
夏长青早就听够了她的、他们的大道理,他要是肯信他就不是人人头疼的三少爷了,他捏正女子的面庞,逐渐适应了黑暗后,对上她夜间微亮的水瞳:“嫂子,我只问你,你喜欢大哥,还是喜欢我。什么身份地位,身不由己,通通都是放屁。能阻隔我们两个的,只有你愿不愿意,嗯?”
“我”白蕙兰欲言又止。
“那就是不愿意,不喜欢了。原来你只是待我好,那种好,不是我以为的,你只把我当作弟弟。”
夏长青猛然从她身上起离,大步的离开。
白蕙兰拢上衣服,爬坐起来,啜泣不止。
“不是弟弟,不是……”
摸到酒馆里,夏长青又痛痛快快喝了二斤酒。
他喝多了尿急,在酒馆里都混熟了,也没让堂倌带路,兀自去找茅房。
谁料深更夜静,一对男女正在树丛底下诉诉衷肠被他撞见。
“啧啧,君似月来妾似星,夜夜流光相皎洁,哪像我,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呃,那是。”
夏长青揉揉雾蒙蒙的眼睛,看清那对月下调.情的男女是谁。
旋即,他撸起袖管冲上前,趁人不防,猛一勾拳挥在男人脸上。
“啊——”
夏长鹤正想喊救命,看清来人,震惊不已:“三弟,你又发什么疯!”
他去大房偏院,通常是翻墙偷溜进去,或是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比如这次的满月酒。故而除了白蕙兰的贴身丫鬟,没人知道他恋慕亲嫂。
一旁的贾若烟嫌弃捂鼻:“这就是传说中的夏家三少,一喝醉就打人的疯狗?”
夏长青厉目瞪叽叽呱呱的女人,反手又是一爪勾去。
贾若烟后知后觉的捂上脸,摸到血迹,她失声尖叫:“杀人啦,杀人啦——”
“别吵,你先回去。”夏长鹤蹙眉,一面拉住发狂的弟弟。
他跟贾若烟正在被群众议论的风尖浪口上,眼下再传出半夜私会、弟弟捉奸怎么得了。
等贾若烟慌不择路逃了,夏长鹤呵斥弟弟:“越来越疯,脑子有病?”
“脑子有毛病的是你!”夏长青揪住兄长的领口,质问他:“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是月儿的满月酒,你却跑到这和人幽会。”
他只字不提白蕙兰,只拿侄女扯事。
夏长鹤推开他,含糊其辞:“跟贾家交好也是我在官场必修的一部分,你不懂不要瞎掺和。月儿那里我自有分寸,一个奶娃娃懂什么满月酒。”
他说罢,甩袖追随贾若烟的方向去了。
子时已过,白蕙兰动身去浴房泡汤池,她回来时,蓦的发现床上坐着一个人影!
她第一反应是夏长鹤,吓得要退开。
突然,那人打了个酒嗝,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般呢喃:嫂子……
白蕙兰心下一松,是他。
不,这是不道德的……她怎么反而因为床上的不是丈夫而是另一个男人感到开心。
白蕙兰犹豫的走进去,路过盆架时,拧了把湿帕子过去:“长青。”
“嫂子,”夏长青闻见幽幽香气,不管不顾将人抱住:“别赶我走,让我待会,我心情不好。”
白蕙兰心头一揪,手裹湿帕给他擦脸:“什么事儿心情不好?”
他哼哼唧唧摇头,不肯说。
白蕙兰不想惊动下人,心一横,帮醉酒的男人脱掉鞋袜,挪上了床榻。
反正她这里是座无人问津的冷宫了……
她睡哪里呢,去耳房好了。但欲离身时,男人一会说不舒服,一会念叨她的名字。
白蕙兰作罢,紧绷着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男人睡熟了比平日乖多了,渐渐让她放下心弦,在旁照料着他。
八月酷热,她打起纨扇,轻轻给他一下一下扇着。
他嘴里除了她,还念叨什么坏女人,白蕙兰随口问:“哪个坏女人?”
“贾若烟……”
白蕙兰诧异:“你出去见到她了?”
醉酒的夏长青被套话:“嗯,她和大哥一起。”
这傻子,先前不肯说,是怕她难过吧,但她早对那男人失望透顶了,不然也不会放纵自己,和小叔子枉顾伦常同躺一张床上。
白蕙兰担心的是:“你这暴躁脾气,别是冲动做什么让他教训了?”
夏长青眉心紧拧:“没、没有,我只打了他们,没提嫂子,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的。”
白蕙兰心下一震,这男人再冲动也懂得顾及她。
白蕙兰心里又是一酸,吐露道:“长青,我想过跟你走,但一切太晚了。我已为人母,我走了,月儿怎么办。我们若带走夏家的骨血,能逃脱他们的追捕吗。你才二十不到,有大好前程,我该对你狠心些,不让你抱有念想”
“嫂子。”男子在睡梦中香甜的哼了句。
一句话将白蕙兰的自诉给打断了,她真恨自己的剪不断……
百年修得共枕眠,珍惜一刻是一刻吧。
这一晚上,她都不曾阖眼,给男人盖踢掉的被子,打扇驱热。
毫不知时间飞逝,男子突然转身抱住她开始亲,白蕙兰惊惶:“别,长青,你醉了。”
夏长青碎碎念着喊了一晚上的称呼,不依不饶的抱着她亲。
他醉了……白蕙兰升起大胆的念头,试着回应。
夏长青忍着睁眼一观芳泽的冲动,将借酒行凶进行到底。
不知不觉,二人赤条条的坦诚相对,白蕙兰温柔的捧住他的脸,诚挚道:“我爱你。”
夏长青哭腔低鸣。
这就是她的嫂子,被这世道无情摧残,也不枉生怨念,她是恨大哥的,但和他亲近时从没带着报复的心情,而是因为真正相爱,水到渠成走到这一步,不掺一丝杂质。
夏长青不忍借醉亵渎了她,在关键时刻睁开眼睛,笑容得意:“嫂子,我听见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白蕙兰惊慌失措,胡乱拉起被子盖住自己。
可是怎么盖,他毫无缝隙的叠在她身上……
夏长青瞧着下面一览无遗的风景,笑着亲了她一口:“嫂子别害羞,你迟早是我的人。”
“谁、谁是,你快起开。”
曦光透过纱窗,折射进淡淡的光辉。
原来天都亮了,难怪这男人的酒早就醒了。
一想到她在他清醒时热烈的回应…白蕙兰恨不得从他身下逃开藏起来,再也不见这个装蒜的坏男人!
夏长青不再踌躇她的抗拒,因为摸清了她真正的心意,听到了那三个字。
换平时他就老老实实退开了,这下,他反在她快烫熟了的脸蛋上重重亲吻:“我说了,能够阻拦我们俩的,只有你愿不愿意。我现在知道了,这就去准备我们离开的行头。”
夏长青活十九年了没这么畅快过,忍着不舍从她身上起开。
“嫂子,等我,我去张罗好一切就带你和月儿走。”
白蕙兰哑然,直到男子出了房屋,她也未置一词。
有一种新生种子,破土发芽的感觉。又好像在她漆黑无边的世界里,燃起簇簇烟火。她拒绝不了……
她如今什么都没了,绣庄给夏长鹤骗了去,孑然一身。
这次,就全然交给他吧。白蕙兰会心的笑。
可惜,终究迟了一步。
夏长青张罗回来时,风闻惊变,有贼人闯入嫂子庭院,把她的脸给划花了!
大家说嫂子被闯空门,说不定清白都没保住,将她弃搬到一间柴房,府上正在悬灯结彩的筹备大哥跟贾家三小姐的婚礼。
夏长青畅通无阻的赶到柴房,因为这里已成了下人都不来的鸟不生蛋的地方。
好在夏长青心细,顺便带来了大夫。
白蕙兰脸上的伤无人清理,红肿发炎,人也烧得昏昏沉沉的。
一共有七道,每一条痕迹就像在他心里剜上一刀。
白蕙兰被打理过后,方转醒,她一眼看到夏长青,哭着扑进他怀里:“长青,你来了。”
“我来晚了,”夏长青忍住眼泪,恨声道:“嫂子,是哪个强盗这样对你,夏家人不查,我去查,我要把那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白蕙兰没有胸襟替凶手遮掩,咬牙含恨道:“是贾若烟,我都退居偏房了,把正室让给她。她还是不放过我。我应该早听你的话,跟你走的。”
“现在也不晚,不过我要杀了那对狗男女为你报仇,咱们再走。”
“不可,”白蕙兰害怕的抱住他:“贾家,夏家,都在朝为官,凭我们,招惹不起,你别去冒险。我不想报仇,只想余生和你好好度过。”
夏长青半晌不语,痛恨自己的无能。
“月儿呢,”白蕙兰想起来,慌乱道:“我待在这里这些天,没有人理我,月儿怎么样了。”
“你放心,我知道你最在意月儿,一回家我先去看她,才过来看你的,”夏长青拍抚她后背:“她被娘收养了,有很多婆子看守,恐怕是她再遭贾若烟的毒手。固然保护了月儿,但我也很难在众目睽睽下把她接过来。”
白蕙兰犯难,但就是她的一拖再拖,才导致今日的局面。
白蕙兰坚定道:“那我先跟你走,月儿的事再想办法。她暂时有娘护着,不会出事。”
“嗯,我尽快带你走,就今晚。”夏长青道。
虽磨难重重,白蕙兰还是感激这一刻,心满意足的依偎在男人怀中。
她后知后觉的感到脸上疼,顿时失声:“脸!我的脸毁了是不是,一定毁了,好痛!”
夏长青鲜少见她这样激动,赶紧捉住她的手,撒谎道:“别碰,大夫来看过了,上过药,得…一年半载才能养好。”
“养得好吗,伤口有多深?”白蕙兰心绞成一团。
夏长青:“嗐,又不是真的强盗,贾若烟一个弱女子,下手有多大劲儿?就跟手臂上划了小口子一样,很快就好了,不过愈合后肌肤会有色差,想养到你以前的娇嫩肌肤,大夫说得一两年,细细保养。”
他说得半真半假,白蕙兰懵懂点头,信了。
她脸疼得不行,强忍着,等夏长青出去联络马车后,她悄然下床,来到以前的院落,找镜子。
她胆战心惊的挪到镜子前时,松了口气。
脸上缠了一条条纱布,看不清真面容。
可她到底伤得如何了,长青的话可信吗?
白蕙兰动手解开了纱布。
“啊——”
脸上刀疤条条,像丑陋的蜈蚣爬在她脸上,
尖叫声引来了下人,白蕙兰胡乱的捂上一条披肩,奔跑避开人群。
她发疯的跑,跑出了府门。
夏长鹤带人在后面追,眼神狠辣:“抓住她,别让她出去胡言乱语。”
夏家掩埋了贾若烟伤人的真相,万一被人知道他娶了伤害原配的女子,他不得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八月汛流正激,白蕙兰逃到河边,停住脚步。
身为女子,这副丑陋面容还如何苟活世上。
再见了,夏长青。
白蕙兰爬上了栏杆,纵身投入了河里。
冰冷刺骨的河水没过身体,再度有意识时,周身暖洋洋的。
她大概升天了,老天待她不薄,一眼看到的便是喜欢的人。
夏长青眼布血红蛛丝,注意着病人的一举一动,她甫一睁眼,他便惊叫起来:“嫂子!”
“不,兰儿,”他再也不提伤心往事,将人失而复得拥在怀里:“你怎能轻易一个人去死,扔下我不管,你失信,你答应跟我走的。”
这是在哪里,除了有心上人的声音,依稀还听到鸡叫鹅叫。琇書網
白蕙兰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曾踏南涉北的做过生意,对外面的世界并不陌生。
她略略一打量这粗布窗帘、土泥地砖铺就的屋子,就猜测这大概是一农家小院。
听夏长青不停的说话,白蕙兰意识到这是活人,不禁猛然推开他,捂上自己的脸。
还好,她脸上缠着纱布。
白蕙兰期期艾艾:“这里是,我怎么没死。”
“当时幸好我在船上,偷偷下了船,潜水救你上来。你不可以再寻短见了,”夏长青生气叮嘱她,才道:“这是我原定的路线,我们将来要定居的地方,扬州。这里繁华昌盛,比金陵差不了。”
他三少爷纵然逃难,也不会逃去穷山恶水。
白蕙兰也是洞悉这份心思,便劝他:“长青,你是爱美爱玩的人,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你是说你的脸吗?”夏长青见对方如受惊小鸟一缩,偏不按常理出牌:“大夫给你包扎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兰儿,我并不觉得那丑陋,反而觉得,你现在这样,我才配得上你。”
“胡说八道,”白蕙兰侧身对他,已经做不到答应跟他走时那般雀跃:“你走吧,我这张脸,无法面对你。”
夏长青掰转她脑袋,在她露出的额心上亲了口:“你现在是病人,脑筋不清楚,我不跟你计较。我去准备吃的了。”
辗转过了数日,夏长青没瞒她,白蕙兰也从郎中那得知,她的脸永远好不了了。
夏长青明白,像她这等自尊心强的女子,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会给她足够的时间。
谁知这晚,嫂子温柔得出奇,好像恢复了往日,亲自给他下厨。
夏长青栽了一棵她曾经住的庭院有的海棠树,二人坐在树下,畅谈欢饮。
醉意微醺,二人相扶着磕磕绊绊进了房,倒在榻上。
“兰儿,你真美。”夏长青望着大胆匍匐在他身上的半截面纱衣裳的琉璃双目。
白蕙兰解开自己和他的衣衫,妩媚如水:“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我报答给你,只此一次。”
夏长青翻了个身,主动欺上。
求而不得偏要求是大多男人的通病,白蕙兰呼吸颤颤承受他一波一波的占有,但愿此次能了他遗憾。
谁知夏长青得了一通便宜后,才无赖答她话:“嘿嘿,这样的神仙日子只分零次和无数次,我怎么舍得放手?”
夏长青堵住她想骂人的唇,继续无休止。
折腾到天蒙蒙亮时,看男人精神奕奕的还要再来一次,白蕙兰心一横,扯掉折腾了一眼抖松掉的纱布。
但愿这次能给他留下可怕的印象,认清她再不是从前那个貌美如花的她的事实。
夏长青早就说过,在郎中为她包扎时看了无数遍,欢愉时刻乍然得见,并未停止他的动作。
他轻抚上上面的痕迹,低头亲吻:“兰儿,你终于能释怀面对我了。”
白蕙兰:……
这人的理解能力天生有问题。
他居然亲着那些她都不敢看的痕迹,白蕙兰肌肤膨起小疙瘩,赶紧扯来帕子把脸掩上。
夏长青仍旧大大咧咧:“咦,又不给我看了?那好吧,随你喜欢。”
白蕙兰:……
没被他弄昏过去,也要被他气昏过去了。
夏长青一语成谶,这种事只分零次和无数次,一旦开了先河,两个相爱的人又怎么把持得住……
白蕙兰不知这样的美梦会持续多久,直到有一天,夏长青跟她提起。
“兰儿,我们出去走走吧。”夏长青挽着她恳求。
白蕙兰讳莫如深的捂紧面纱:“不去。我永远不出去了,你爱玩爱闹,我不拘着你,找别的女子成亲,我更喜闻乐见。这里…也会永远留有你的地方。”
问题是,她压根拒绝不了他。
“好,我们成亲,举办一个小而隆重的婚礼。”夏长青郑重道。
白蕙兰皱眉:“你不要东拉西扯的,我这副模样,怎么做你妻子?”
“好吧,先不说这个。那你得跟我出去,郎中前些天说,你身体断断续续好不彻底,不能把自己老憋在屋子。我们还要生活一辈子,不能一直待着不出去。”夏长青劝道。
白蕙兰固执摇头:“我不出去。”
夏长青:“这样的话,你不出去,我也不出去,在这做对神仙眷侣也不错。”
白蕙兰才不信他。就他那一刻钟不动浑身长毛的性格,能忍得住半天不出去都是奇迹。
可奇迹又一次发生了。
夏长青给足了银两,让邻居农户帮忙采购新鲜米粮送进来,他就真的不出去了。
不是在浇花种菜,就是在屋里和她折腾。
才过了七天,白蕙兰度日如年,开始担忧起来。她死了心不出去无所谓,耽搁他也从此和外面脱了节,变得不和人交流的怪物,那她不是天大的罪过?
可气。为了惩罚这个言出必行的男人,白蕙兰使了个小坏,特意在他猴急拉她办事说,扬言要出去。
夏长青苦笑,怎么偏是这种要命的时候。嫂子一定故意的!
她能答应出去万分难得,他随意解决了两下,就带她出门。
诶,才十天而已,嫂子就妥协了,心软得不行!夏长青暗乐。
女子像竹篮一样紧紧挂在他臂边,不敢抬头示人。夏长青不管,愣是带她到各个小摊前,买了许多珠花黄胖等小玩意儿。
郝然,一男一女在大街上追逐,男人拎着木槌,撵着女人打。
女人喊救命,逃到他们身后。
夏长青挺身而出,男人凶狠道:“臭小子滚开,她爹欠了我钱,拿她抵债天经地义。这事儿拿到衙门上说我也占理。”
“多少钱啊,我替她出了。”夏长青随意道。
“你出得起吗,”凶狠男人打量他,伸出手:“五两银子。”
夏长青带妻子出来逃难后,行事收敛许多,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
换作以往他直接扔一个钱袋子过去,这时却装模作样的往布衣袖口里努力掏了掏,还凑出半两的碎铜板,交给男人:“行了,我替她还债了。”
男人得了钱,相安无事离去。
年纪看起来二八的女子的跪在地上叩头:“谢谢少爷,我以后是你的人了。”
“别,我有妻子了。”夏长青撇清道。
女子便跪另一人:“夫人,以后让我伺候你吧,我没有亲人了。”
这个女子叫苏俏,白蕙兰收留了她。
苏俏针线活做得极好,白蕙兰有一日突发奇想:“我们合伙办一个纺织厂吧,你以后是我的亲信,我不方便出面的地方,你就替代我。”
她想起自己的白氏绣庄,再开一家绣庄谋生不成问题。
这想法来源于夏长青。
夏长青离家时带了很多银两,但他们不能坐吃山空。
夏长青对未来的计划是,用带来的钱,置办几亩田地,以后他俩就当地主。
这想法固然好,应对普通人够了,但他是向来手头阔绰的三少爷,她不忍心他跟她逃出来,从此过束手束脚紧巴巴的生活。
要是能有一间绣庄,两人可恢复从前的生活。
有她和苏俏张罗,纺织厂很快开办起来。期间,他们还认识了一群朋友,得到了杜家、柳家等人的帮助。
事业有望,白蕙兰又对男人的婚事操心起来。
转眼过去半年,夏长青年及弱冠,还未正式娶妻。
这一日,白蕙兰跟夏长青提起:“我觉得苏俏这孩子不错,你觉得呢?”
夏长青点头:“嗯,她帮你的忙,我挺感激她的。”
“我指的是……你想娶她吗。”白蕙兰忍痛说出口。
夏长青一时恼然:“兰儿,从前你抗拒我,如今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没等到你答应成亲,你还反将我推给别人。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还不明白吗。”
白蕙兰咬唇不语。她不堪的过去,她毁容的脸,是她的心病,时常的精神恍惚。
若是没有夏长青,她恐怕早已变成一个疯子。
“嫂子既然这么想推开我,如你所愿。”夏长青负气拂袖离去。
白蕙兰怔然。
就在她以为这一次夏长青是怄气说那话时,他却真的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婚事。
把家具全都焕然一新,还去采买婚礼用品。
白蕙兰凌乱了。
一日,夏长青兴高采烈的回来,拥白蕙兰上榻。
白蕙兰嘴硬不说话,身体却在无意识的抗拒着他。
夏长青笑了,不容她反抗,抚触她凝脂般的肌肤:“嫂子,你别再闹别扭了,这样的快活日子,很快没有了。我要娶的那位女子,对我喜爱有加,不许我有小妾、养外室,我娶了妻,会一心一意待她。像我从前待你那样。”
白蕙兰心如刀割,惨淡微笑:“是吗,那便好。”
最后,男人抽身离开时,白蕙兰懊悔不迭的从后抱住他的腰。
“你什么时候和苏俏那么好了,有了她再也不理我了?那我不要你娶她。”
夏长青掰开她的手:“晚了……嫂子,我成婚那天,你穿得好看一些,最好穿红色的。”
鞭炮声连绵不绝,烟尘气和喜气饶是关上了门也从缝隙里透进来。
白蕙兰穿了身鲜红的仿佛嫁衣的衣裳坐在拔步床上,几近窒息。
她权当今天是自己要嫁给他,便穿得一身通红,可脑子里还是不住的浮现他跟别的女子拜堂成亲的景象。
哗啦,一群仆妇闯门而入。
白蕙兰大吃一惊,竭力藏住一身红裙子往被窝里钻,被人看到别人成婚当天她穿一身红,像什么话。
仆妇却像受人指使似的,一句话不听她的,二话不说架起她往厅堂。
白蕙兰被强行带到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正厅,只看到芝兰玉树的新郎,不见新娘。
她心砰砰直跳,看到夏长青微笑着朝她伸手:“兰儿,愿意嫁我吗。”
震惊、激动、欢喜、辛酸,白蕙兰百感交集的怔在原地。
“过了我这个男人,再也我这么好的男人了。”夏长青略略屈指,好似要收回了手。
白蕙兰忙把手递了上去。
“我愿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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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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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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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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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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