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了半晌,不见有人来安慰,便抬头:“娘,我娘呢——”
贴身新丫鬟秀珠匆匆跑进来,见小姐一脸泪痕,不知如何是好,磕磕绊绊道:“国公不是去夫子庙听人讲禅,要去半个月,夫人跟国公一道去了,不在家中。大少爷也在大理寺坐堂。小姐你、你还好吧。”
这笨嘴拙舌的新丫鬟,方才被夏绮月讥讽,不如阿绿。
想到阿绿一条人命,也是因为夏绮月丧命。今日旧仇添新恨,庄淑慧要吃人般怒吼:“滚下去。”
丫鬟一吓,急忙告退。
庄淑慧独自待在厅堂,手指划拉着,在质地坚硬的楠木桌上抠出一条条痕迹来。
从小便是这样,她爹一去游玩就三五天半个月不着家,对心里那个贱人的挂念,比对她们母女俩还关心。
她也是偶然一次见母亲对镜垂泪,询问缘由,才得透露两句。
她爹年轻时有位相好的,可那贱人后来另寻所欢,抛弃爹爹,可爹爹还对那人念念不忘,一旦公务不忙时,就爱外出游走,表面是游山玩水,实则寻访旧人。www.xiumb.com
可怜母亲一心扑在爹爹身上,饶是父亲跟她们母女生活数十年都隔着一层,对她说话总透着疏离,也不关心她将来,不在意爵位的延续,只惦记年轻时的相好,她娘却痴心不改,不管父亲去何处,总要跟去盯着。或者是想多陪伴父亲些时候,或者,想阻拦父亲找到那位相好。
无论如何,既是那贱人抛弃在先,她爹还冥顽不灵,就是愚蠢。再者,父亲已为人夫人父,就该担起责任,怎能对她们母女如此淡漠。
这些情绪庄淑慧以前都隐忍着,今日受了委屈,想人出出主意,家人却一个不在,叫她好生难受。
就连日后的夫婿,今日也见到她出丑的一面,露出嫌恶的神情。
庄淑慧自小不得父爱,总算还有母亲帮着筹谋,哪里受过这份窝囊气。
庄淑慧恨了一下午想了一下午,叫丫鬟去找一个人。
这个人离开庄家绣庄很久了,不是随传随到,所以庄淑慧从晌午坐到了天黑,院落都掌起了灯,一道苍老却精神的身影,才踏着红彤彤的灯笼光芒,到她面前。
庄淑慧打量男子,坚信自己没找错人:“刘叔,你看着宝刀未老,比从前更精明了。”
这位曾是白氏绣庄,也就是如今分成三分之一的庄家绣庄的账房,刘通。
刘通年轻是一坨好赌的烂泥,赌技超群,逢赌必赢。可也有句俗话叫,久赌必输。
刘通也不例外。有一次刘通不知怎么输了一局,以往输给他的人借机发难,要他的命。因缘际会下,是她娘把刘通救了。
刘通为感谢夏问琴的大恩大德,决意留下报恩,就在绣庄当了账房。从此也戒了赌。
刘通不仅赌技了得,常在三教九流中混,练就一双洞悉人心的本领,做生意时格外懂得察言观色,天赋极佳。
在绣庄仅五年,刘通就帮助夏问琴,替绣庄赚了上百万两银子,使得白氏绣庄成为一分为三的绣庄当中,发展最好的一个。
这几年刘通功成身退,带着一笔钱,逍遥快活去了。可谓颇具传奇性的一个人物。
刘通看着长大的小女孩,恭敬的朝她行礼,开门见山道:“好久不见了。小姐费尽心思找我回来,是绣庄遇到了什么麻烦?”
庄淑慧摇头咬牙:“不是。我希望刘叔能重出江湖,去太子名下的云记绣庄当差,当我的眼线。等寻到机会,把那间绣庄一锅端了!”
她思来想去,夏绮月贵为太子妃,女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想对付夏绮月,凭借自己的身份还无法光明正大混入太子府,连接近都难,更莫说干什么坏事。
除了府邸,另一个可以下手的地方,就是夏绮月掌管的商铺了。
衣食住行,绣庄是太子名下一间不菲的产业,又是皇帝钦赐,她或寻漏洞,或做手脚,必要把夏绮月的皮都扒下一层!
刘通若有所思的抹一抹长须:“云记绣庄,老夫倒是听说过,现任东家是太子妃。敢问小姐是跟太子过不去,还是跟太子妃过不去,为何要对付这个云记绣庄?”
她未来夫婿林绍安是恪王那一边的,那她自然跟昔日爱慕的太子也成了对立面。庄淑慧便道:“都过不去!”
刘通眯眼,怕是小孩子胡闹:“不若这样,以在下的能力,混进云记绣庄不成问题。老夫先驻扎在那,寻找他们犯错的证据,但具体如何实施,务必要得到庄夫人首肯。”
这正合庄淑慧心意,她点头:“好,等娘回来,我会和她商量的。”
今日,是太子府詹事府小聚商榷的日子,他们交流的乃是财政部分,跟盈利的商铺自然脱不了干系,因此身为一铺之主的夏云裳也在场。
夏云裳斜倚在一方,品着香茗,没谈到绣庄的部分,就默不作声。
不过这些人跟吃了枪药似的,莫名的把话茬引到她身上来,隐含攻击。
夏云裳砰的放下茶盏,黛眉微蹙,扫过一行人:“有事请明言,拐弯抹角的算什么好汉。”
又是性子暴躁的武教授程恪第一个出头:“嘁,谁拐弯抹角,我们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不忍说你。你这丫头说说看,最近是不是要回夏家一趟。”
夏云裳点头:“对,家中来信说祖母病了,叫我回去侍疾。”
程恪:“你这丫头,好不容易得太子爷临幸,还朝秦暮楚,跟夏家纠缠不清!”
“哦,”夏云裳弯起一点嘴角:“我明白了。程大爷以事业为重,哪怕你老娘病了,也不会回去看一眼的。”
“放屁!你敢咒我娘?这是两码事。”程恪这暴脾气起来。
夏云裳不怵的抬高下巴:“你先无理取闹的。”
“别吵了,都别吵了你们两个——”
众人拉架相劝。得德高望重的太傅顾伯渊站出来,双方才肯卖他个面子,安静下来。
“回禀太子妃,程教授他的确怨怪得牵强附会了些,”眼看程恪又要暴起,顾伯渊压手,接着道:“不过是有原因的。”
夏云裳侧坐着,把玩衣裙上的络子,懒声道:“什么原因。”
话说太子名下有数万户食邑,其中有一千户食邑在边城地区,一个叫焦溪的地方,由太子留守边关的旧部下看守。
收取食邑的土地上,既有佃农,也有屯田军。屯田军就是有仗时打仗,不打仗时下地干活,也归太子旧部编制。
而佃农则是一村的人,因多数姓徐,人称徐氏一族。矛盾就发生在徐氏一族有人丢钱的事情上,丢的数目不少,报上的是三百两银子。
这够全村人一年的穿衣嚼用了,也相当于一个四品大员的一年俸禄。那佃农能善罢甘休么?
这年头山贼横行,查来查去,又是山贼干的好事。后来把钱从山贼手里抢回来的,就是当地的屯田军。
事情本圆满,可佃农族长竟然当场指认,说带回来的钱少了,三百两变作一百两,咬定是军队私吞了二百两。
佃农这边的说法是,屯田军怕找不回银两,有损官威,才拿出一百两堵他们嘴,其余瓜分。
屯田军这边反驳他们的诸多漏洞,首先事发突然,他们一开始没说丢了多少钱,事后才上报说是三百两。而且在焦溪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管对方身份如何,帮寻回钱,是要拿出一部分当谢礼的。可能百姓看屯田军人数众多,拿一点半点不够分,当场就撒起了谎,倒打一耙。或是想讹诈,倒打一耙。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还互相打伤了人,越闹越大。后来徐氏一族的人不知哪来的底气,说要上京城来告御状,已经在出发路上。
夏云裳听完,还是不服:“这关我什么事,是我偷了佃农的银子,还是我冤枉了屯田军。”
顾伯渊说:“他们来告御状,势必要通过通政司,通政司是专门审查民密案件的。通政司通政使乃宁阳侯,与户部侍郎,也就是您的父亲交好……”
指挥使郭安挠挠头:“何止这件事,大半年来,这位通政使不知受何人指使,审理的结果多对太子不利。”
“三百两银子,贫民与军官的对立,是百姓喜闻乐见的戏码,因为关乎他们切身的利益。这件事非同小可,对方势必会大做文章。”顾伯渊叹息。
程恪这回不拐弯抹角:“你不知道又要回家,跟你那个侍郎爹商量什么计谋陷害太子了!”
夏云裳语塞在原地。
原来的太子妃给了他们根深蒂固的帮凶形象,黑历史非一日能洗清。
啪啪啪。
一阵突兀的鼓掌声响在沉闷气氛中,伴随着一道修挺如竹、穿似要外出的缂丝锦袍的矜贵男子走进来。
“你们说得很好。”透着似笑非笑的阴森。
夏云裳坐在两列一侧的末排。祁景泰经过她身边时,顿了顿足,探手摸了摸这丫头炸起的毛。
“哼。”夏云裳揎开他的手,捋捋被弄乱的头发。
祁景泰一笑,负手迈向主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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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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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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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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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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