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身边披红斗篷飘飘的女子,庄淑慧惊觉,丫鬟形容的‘生龙活虎’四个字并非夸夸其谈。
女子不像经历重创死里逃生活过来的,一双杏眸熠熠生辉,嘴唇像浸了花汁一样水红。不知是否她的错觉,眼前女子的五官,似乎比出事前更加的明艳动人了?
庄淑慧涌起不妙的感觉,难不成她被激得性情大变,打算对这件事破罐破摔了?
“表姐,这两天苦了你了。”庄淑慧试探的开口。
夏云裳扶着栏杆,闻言转头苦涩一笑:“承蒙你不避忌,还来找我谈心。”
庄淑慧蓦的松了口气,还是以前那个柔顺软糯任人拿捏的表姐。
心里指不定有多慌,表面强装镇定罢了。
庄淑慧抛开被丫鬟弄得疑神疑鬼的情绪,步入正题:“表姐,关于你跟男仆……你打算如何处理?”
夏云裳叹息倾诉:“那日,我打算去寺庙上香,上了马车之后,不知道半途车夫怎的变成别人,就是那名叫小六子的男仆。后来任凭我叫喊,他都不肯停车,再然后我受不住颠簸,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回到太子府。这就是全部的事实,我问心无愧,相信太子会给我一个公道。”他能管我死活就有鬼了,夏云裳在心里添了句。
庄淑慧煞是同情的点点头:“表姐,可是我信你,别人不一定相信啊。他们都说,说你耐不住寂寞,跟男仆私奔……”
夏云裳坚定道:“我相信太子。”呸。
庄淑慧暗中翻了个白眼,细声劝道:“咱们姐妹俩说句知心话。太子的婚事,是他还未回京前,就被皇上强行定下。对这桩婚事,太子殿下是极为勉强的,导致他婚后从未临幸落星阁,这是众所周知的……依我的看法,太子恐怕巴不得借这件事,赶走表姐,哪能替你伸冤呢。”
夏云裳咬唇:“这天底下就没有为我主持公道的地方了不成。”
庄淑慧点头叹息:“女子就是这般命苦,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名节高于一切,名节一旦毁了,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了。表姐不如把事情认下,跟太子求个情,我再在一旁打边鼓,叫我父亲和兄长都来游说,至少能保住你一条命。到时表姐去了庵堂,我会经常来探望的。”www.xiumb.com
她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定北公,有从龙之功,分量相当的重。抛出这个条件来,她不信太子妃还钻牛角尖,哭天抢地喊冤。
哪知太子妃何止是钻牛角尖,她简直想捅破天。
夏云裳完全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似的,依旧我行我素:“太子不替我伸冤,我就找大理寺,大理寺不替我伸冤,我就找父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信找不到一个落跑的家丁。”
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庄淑慧眼皮一跳,语气有些发急:“天大地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等太子妃闹腾下来,把太子最后的耐性也磨光了,到时连小命都难保。”
夏云裳幽幽看向她:“名节高于一切,名节一旦毁了,我有何颜面苟活于人世。何况还是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
拿她的话来堵她,庄淑慧一噎,不知如何答了。
俩人且沉默着。庄淑慧手臂搭在白玉石栏杆上,暗暗发急。
她虽然差人去将小六子全家都灭了口,来人也回禀说小六子一家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尸骨无存。
可凡事若有万一呢?
大理寺专管皇室贵族的案件,见得多,手段多。万一真查出蛛丝马迹怎么办?
其实太子妃能乖乖认罪最好,能省去许多事,故而有这趟邀约。
但她的意见并不是最关键的。关键在于夏家和太子的对峙,夏家会想方设法保留这颗安插在太子身边的棋子,也许会同意移交大理寺处理。但太子也不是吃素的,有个借口赶走夏家的人,只要宣布不想外扬家丑,也可偷偷处置了太子妃。
太子的外家全都以身殉国了,没什么势力,在陡然回京后,还能站稳跟脚,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庄淑慧赌太子能赢,她胸有成竹的痴笑。
不留神间,一只老鸦不偏不倚的落在庄淑慧搭在白玉石栏杆的手臂上,扑腾扑腾煽动大黑翅膀。
庄淑慧瞬间吸了一鼻子灰,她看着手臂上的庞然大物,吓得花容失色:“阿绿,阿绿!把这畜生弄走啊。”
夏云裳嫌恶的捂鼻,由白芍扶着躲到一边去了。
阿绿赶紧上前,帮主子弄走乌鸦。
一个不小心,庄淑慧腕上的一只红色手镯,被阿绿一同捋了下去,坠进了湍急的河流里。
“我的手镯。”庄淑慧大叫。
三人循声望去,眼睁睁看着镯子跌进河流,随水流而下,顷刻淹没进滔滔江河之中。
夏云裳眸光一闪,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庄淑慧收回惋惜的目光,狠狠掐了丫鬟一把:“笨死了你!”
好个不经意流露出凶光的善良表妹,夏云裳扇了扇灰尘:“算了吧,被那浪流冲走,是找不回来的了。咦,那只好像是玉石斋今年上新到金陵的鸽血玉石手镯,整个金陵就独一无二的一只,难怪你宝贝。”
适才想起旁边还有人,庄淑慧讪讪收回了打丫鬟的人:“是呀,我和宛凝表妹一同看中,还是她让给我的。”
宛凝叫夏宛凝,是夏家三小姐,太子妃同父异母的嫡妹,刁钻任性,和她那个娘一样。
提到自家人,夏云裳闲聊两句:“宛凝看中什么就要什么,从小我都怕了她。没想到她还有相让的时候。”
她是嫌大红色老气才肯让,庄淑慧暗恼,面上微笑道:“嗯,她有时也挺懂事的。”
夏云裳突然想到什么,揶揄似的笑:“你出远门,还戴这么名贵的首饰,不怕弄丢吗。”
来探望出了丑事的表姐,不低调一些,还打扮得花枝招展,就不知道打扮给谁看了。
东宫最尊贵的男人是谁?
庄淑慧面色一僵,总觉得今天的太子妃绵里藏针。她挽了挽耳边碎发,从容道:“来太子府这样的贵地,自然不好失礼。”
府中,西次间的书房里。
镂雕木椅上端坐着一位身如修竹的男子。
他穿着家居的月白绸程子衣,气度闲适且矜贵,正提笔批阅奏本,落下的笔锋刚正锐利。
贴身侍卫、护卫司指挥使郭安进来,禀报:“太子,夏家的人汇聚到花厅,似乎听说太子妃醒了,准备发落她。”
祁景泰嗯了声,波澜不惊。
郭安继续禀报自己探听到的:“但太子妃跟庄姑娘出门了,所以大家在等她们。”
这个节骨眼还有心情出门。念头一闪而逝,祁景泰仍然不甚关心的嗯了声,没发表意见。
目前为止没听到有害于他的消息,他自然懒得管。
郭安禀报完就出去了,不一会又进来,这回不是关于太子妃的事:“殿下,太傅求见。”
太傅教导他课业的导师,兼当朝的次辅大臣。祁景泰搁下笔毫,拿一旁的清水和帕子净手:“请他进来。”
太傅顾伯渊大步流星入内,朝太子作了一揖,便径直问道:“殿下,太子妃和人私奔的事,你如何看待?”
祁景泰:“太傅指的哪方面?”
顾伯渊按下想法,探道:“你觉得她是冤枉的,还是”
“是冤枉的。侍卫带她回来时,婆子检查了,她还是完璧之身。而且以她软糯的性子,从来只会遵从夏长鹤的意思监督于我,她那样性情如水的女人,绝不敢生出不轨心思。”祁景泰笃然。
顾伯渊是代表詹事府所有幕僚来探听情况,他们都认为,这是铲除夏家眼线的一个好机会,可是听到这里,顾伯渊有些于心不忍了,难道眼睁睁看无辜的人被冤枉?
他不发表意见,继续探听:“殿下是否要出手,替她查明清白?”
祁景泰曲指敲击桌面,审视着对面饱读诗书的太傅,也试探道:“如果我说不查,太傅是否认为孤是个薄情寡义的丈夫?”
太子的势力原在北方,被褫夺兵权、老老实实回京当储君后,半年内的势力都是新发展的,跟他们的关系,无论如何只有半年的时间。
一个值得跟随的君主,既要有手腕,也要有情义。不然谁捧一个傻子,又有谁捧一个卸磨杀驴的人。
这两者的权衡,多取决于底下人怎么看了。
顾伯渊来之前就已收集了所有幕僚的意见,被问,他便道出幕僚团的想法:“怎会。这桩婚事殿下本就是不情愿的,何况太子妃是带着目的嫁进来,这半年来,她以太子妃的名义,为夏家、为恪王办了多少事,这是对方的阳谋,我们防都不能防。”
“太子并不欠她任何丈夫需要承担的责任,反而是太子妃,遭人利用,唉。”要不是太子妃过于纯善,他也不会犹豫不决,没有一开始就劝太子借这件事铲除太子妃。
祁景泰明了下属们的意思,舔唇笑笑。
他对太子妃的感觉,是极为寡淡的,甚至谈不上厌恶。
那是一个单纯,却受家族摆布的女人,是一个工具。他既爱不起来,也讨厌不起来。
如今他刚入京半年,势力不稳,前有一个不待见他的父皇,后还有猛虎——恪王窥伺,夏家将不受宠的嫡长女嫁给了他当太子妃,看重的嫡次女,当了恪王妃。夏家明显投靠了圣眷正浓的恪王,而派大女儿来监视他。
这么明朗的关系,他还去帮太子妃伸冤,岂不是很傻?他可以不屑去诋毁一个女人,但当机会到来时,他也不会清高的往外推。
这件事没有波及到他的利益,想来是太子妃招惹到什么人,被算计了这番。既然如此,他何不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半晌,祁景泰瞧见书稿上的一个‘月’字,他提笔,给这个字一撇一捺,画了叉。
判了这个人的死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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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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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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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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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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