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不清楚赵殆这是知道了她身份,还是只为了与她打听苏明琅的事。
临进宫时,沈听澜有些担心,“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无事的。”沈若筠道,“官家若知道我是苏明琅,再有什么心思,也得装模作样先拉拢我一番;他若不知道,我是玉屏好友,他更不会怎么样的。”
她与王世勋分开两地,倒是十分有利,叫南边朝廷就算起旁门心思,都得前瞻后顾。
沈听澜点头:“等你回来,我们再去一趟苏家见外祖母,然后就回冀北去。”
沈若筠有心想推赵殆一把,叫他将赵殊解决了,“要回的,见一见官家就走。”
多年未见濮王赵殆,沈若筠见他两鬓生了白发,面容比之前苍老许多。想来林王妃思念女儿成疾,赵殆也是忧心的,只是他还要与那些弄臣斗法,心力交瘁。
沈若筠行礼,“见过官家。”
赵殆见沈若筠,眉眼露出笑意,“不必多礼了。”
他叫人给沈若筠搬来锦杌,叫她坐着说话,“朕的外孙女今日可与你一道进宫了?”
“当不得的。”沈若筠听出他话里拉拢之意,“小女长在青州,不习惯宫中规矩,所以就不带她进宫来了。”
“玉屏回来,朕很是高兴。”赵殆道,“朕欲封她为德贤帝姬,她既认你女儿做义女,朕也想封她为郡姬。”
“多谢官家好意,可我女儿非宗室女,哪有无端受封之礼。”
“玉屏在冀北,多受你照顾。”赵殆道,“你又陪她回来,我便想着要好好谢你。”
“我与帝姬乃多年至交,谈不到谢的。”沈若筠推辞,忽又有一想法,与赵殆提道,“官家,所谓帝姬,皇女哉。出生便为皇女,何必再封一次?贾后之女病时,贾后欲议封,女彦称自己尚小,未成人,礼不用公主。可见若要行册封礼,还是册为公主更合适。”
赵殆明白她是何意,所谓公主,应有封地食邑。自成祖将公主改为帝姬后,皇女便无封地,也不许驸马都尉参政了。
“可……”
“也可以有些改变嘛。”
赵殆拿不定主意,沈若筠能理解他既为天子,不能随心所欲是何原因。他前半生与这些臣子打交道少,又骤然被推上此位,哪里是那些老狐狸们的对手。
沈若筠有时候想,便是能稳固这些老狐狸利益的事,只要由赵殆提出,这些人也得先驳一驳呢。
“先不议这个了。”赵殆道,“你与玉屏在冀北,可见过苏明琅?”
沈若筠心道果然是为此事,“官家作何有此问?”
“我听说此女有火器工坊,有心想见她却不得。”
赵殆正感慨着,一内侍来报,说是中书平章事周崇礼来了。
沈若筠一怔,她看着赵殆,赵殆咳了声,“请中书周大人进来吧。”
周崇礼着紫色官服,先与赵殊行礼,又看着沈若筠。沈若筠起身,却非与他行礼,而是与赵殆辞行。
赵殆道:“苏娘子的事还未说完呢。”
沈若筠估计周崇礼找赵殆安排今日事,是关于沈蓟的。周家并不喜欢女儿,只是想借沈蓟回周家,来逼她与周二郎重修旧好。
“苏娘子什么事?”沈若筠故作不知,“官家不是要与周大人议朝事么?”
“我是想此女这般厉害,有意聘她来做靖王妃。”赵殆道,“可惜只闻此人名,她不来杭州,也不得见。”
周崇礼道:“官家不如直接将圣旨下到苏家,苏子霂不敢抗旨的。”
沈若筠看着他,猜测是周家到了杭州,舅舅多与他不睦,他便有迫害之意,说不得聘苏明琅为靖王妃这个主意也是他出的。
“我原以为冀北失地收复,朝廷是会开心的,没想到,你们想的是要处理苏娘子。”沈若筠看着周崇礼,“周大人,苏娘子的事干你何事?你以为你能做她的主?”
周崇礼被她说中所想,皱眉道,“我看你是久在冀北,已经不辨是非了。官家要立她为靖王妃,对女子来说,乃是天大殊荣。”
“哦?”沈若筠不解道,“可苏娘子为何要嫁人呢?”
周崇礼听她这般说,斥责她道:“世间女子,俱应守礼法,哪有不嫁人一说?”
沈若筠费解道,“可我想不通苏娘子嫁靖王有何好处?她有火器工坊,遍布大昱的生意,叫她来杭州将这些都算靖王的,再叫她缠个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
赵殆道:“你误解了,朝上是觉得她能力了得,收复冀北也有功劳,所以想要论功行赏。”
沈若筠轻声笑了,哪有论功行赏,就逼人成亲的道理?在他们眼里,女子不配有成就,只配依附男子生活么?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沈若筠不愿再与他们多说,只淡淡道:“苏娘子不喜人插手她事,还是勿一厢情愿的好……否则勿谓言之不预也。”
周崇礼道:“小肚妇人。”
沈若筠瞥他一眼,“苏娘子随夔州军北上,一路收复冀北失地,倒比不得周相家里卖媳换阖家平安来得大度。”
周崇礼听她提旧事,气得胡子都要歪了,却顾不得说什么,忙去看赵殆。
赵殆倒是面上不露什么喜怒,沈若筠心道他若真不介意此事,也不会是这反应。想来是介意的,只是眼下不能与周崇礼闹翻。
“好了,不议此事了。”赵殆开口道,“今日周大人是有事要与你议。”
沈若筠问:“什么事还得由官家出面?莫非是周大人来御前告状了么?”
周崇礼克制了下情绪,冷冷道:“你女儿是周家血脉,由你带着,不合礼法。你得将她送回周家,叫她认祖归宗。”
沈若筠笑出声,“周大人不觉得此话有问题么?既是我的女儿,为何是周家血脉,难道不是沈家血脉吗?”
“你勿要胡搅蛮缠。”周崇礼道,“便是和离,孩子也应归夫家,春秋以后,便是为规矩。孩子小可由母亲照顾,也是归夫家的。”
沈若筠不理他,只是看向赵殆,“原来官家今日寻我来,是为叫我交出孩子的?”
赵殆有些难以开口。
沈若筠轻笑一声,又与周崇礼道,“周大人不必拿这些你们定的道理压我,我不守这些。你们周家便是要打官司我也不怕,与我而言,去别处不来此地算了,周家若是满大昱寻我打官司……”
她顿了顿,想着那场景,忍不住笑出声,“那正好,可叫世人都知中书周家的男子不行,故连儿媳和离后生的女儿都要讨回去……”
见周崇礼又要斥责,赵殆打圆场道,“我知道你孤身带着孩子十分不易,周家也并非要叫你们母子分隔,只是想着叫她认祖归宗。你也替孩子想想,周家清贵门第,孩子若归周家,以后也好说亲。那孩子还是玉屏义女,我再封她做郡姬,到时候你也别去冀北了……”
“若说门第,做我沈家的孩子不是比周家好一万倍么?不然周二郎怎么总要扯着我家旗号做事?”沈若筠道,“官家既自称是孩子外祖,如何能推她入火坑?周家待女如何,官家一问帝姬就知。”
“严苛管教,是为其好。”周崇礼不服气,“若如你一般,没有教养,无德行可言,如何能为人妇?你和离四载还未能另嫁,就不知道自己有何毛病么?”
“这般说来,府上二郎和离两次了,也未娶亲,是什么毛病?”
“男子与女子如何一样!”周崇礼听她拉长了声调,有些恼道,“冥顽不灵!若孩子跟着你,必沦为笑柄。你还是早些弃暗投明,叫她认祖归宗,改为周家女。”
“你做梦。”沈若筠道,“她是沈家女。”
她提起沈家,却见周崇礼不屑一顾,声音也提高了些,“当然,在她长大前,大家都会将她看作苏明琅之女。”
赵殆闻言一怔,“你……”
“苏明琅是我在冀北的化名,我便是苏娘子。”沈若筠问周崇礼,“不知周家要拿什么与我比?”m.χIùmЬ.CǒM
“你莫要狗急跳墙,乱说胡话。”周崇礼不信,“这可是欺君之罪!”
“在我之前,官家必也询问过帝姬了,帝姬肯定说不知苏娘子事,因为那人是我,故她才会这般隐瞒。”沈若筠道,“苏明琅与辽人谈判时索要怀化将军,世上除了我,也不会有旁人为了她奔波。”
赵殆将前后事想了想,若非苏明琅就是沈若筠,玉屏怎么会不肯归,正因为是昔年好友,所以才留在冀北的;若非因为苏明琅就是沈若筠,玉屏也不会问什么都一概不知,缄口不谈。
原先听周崇礼来此控诉沈若筠私带周家子之事,还觉得按照礼法,孩子是该归周家的。因沈若筠沈听澜于赵玉屏都有恩,赵殆不愿下旨,才想了此折中的法子,叫他们自己商议。此时一听她就是苏明琅,瞬时觉得孩子归她,也无不可。
这个孩子背靠沈家在冀北的人脉、可继承她的财富还有价值连城的火器……确实是周家比不了的。
“周大人若是不信,不若我送大人一些猛火油?叫大人感受一番?”
周崇礼这下是真什么也说不出了,觉得此事处理还是不妥当。周夫人回家说此事,她觉得若将孩子夺过来,叫沈若筠见不到孩子,她必会为了孩子再回周家。原以为沈若筠不过是一介孤女,争不过周家,官家也觉得孩子该归周家,谁知道她竟是苏娘子。
若早知她就是苏明琅,不管周老夫人如何不赞同,都该说服她来此的。
周崇礼盘算着,沈若筠却不愿在此多待,只想回冀北了。
赵殆此时十分后悔答应周崇礼此事,等遣走周崇礼,又与沈若筠道:“今日之事,是朕之过。朕想着……”
“官家心意我知道。”沈若筠道,“我为孤女,如此可欺,故而女儿最好也不要跟我,不然也这般任人欺负。”
“朕……”
沈若筠虽气恼,但知道他身份,还有所图之事,又收拾了情绪。
“官家,我原以为,为着玉屏,你必是恼了周家的。”沈若筠不解道,“眼下周家如此,你还要将玉屏的义女送给周家……可想过她若想孩子,该如何?”
“有些事,并没有那么简单。”赵殆低声叹气道,“你也见识此人厉害了……”
“官家早年与……感情很好,现在却关着他。”沈若筠做恍然状,“是不是因为他回来后,这些臣子总来暗示……”
赵殆疲惫道,“昔年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许多事从未接触过,只能仰赖他们……偏怎么做,都是错的。”
沈若筠看着他,“那也是因为你比他好了许多,叫这些臣子害怕了……他们不愿你管太多,只愿你与他一般才好。”
赵殆闻言,细细琢磨,确实有几分道理。赵殊不理朝事,这些臣子的怀念,就是怀念以前把控朝政的日子。
“官家,一味忍让妥协,是不会叫他们收手的。”
“朕知道。”赵殆道,“我纵容周家,也……”
“周家人,总是自以为厉害的。”沈若筠给他出主意,“不必捧着他们,要激怒他,你只要与周大人反正来,也不必太过,只要叫他不舒服丢面子……他必起旁的心思。”
“他若起旁的心思,再诱以利益……是个人都难以把持,都想赌一把。”沈若筠道,“到时候,也可一箭双雕呢。”
“经此之后……朝堂便会大不相同。”沈若筠道,“官家一试便知。”
赵殆细细想了,确实有几分道理。
“官家放心去做便是,我女儿是玉屏义女,我自会帮着官家。”沈若筠道,“只是我有一事求官家,他的两个女儿已自愿舍弃身份,若是官家得手……”
“福金与你们是女学同窗,我不会牵连她的。”
沈若筠点头,赵殆这个人虽不够铁血强硬,但也不算如何坏。
“那我便祝官家治下,能有晏海清河。”
沈若筠说着,此话也不算违心,只是她不大相信。赵殆若想成为贤君……路还长得很。
等回了芍药桥,沈若筠与易风一项项交代着事,忽听早园来报,说是苏子霂与蒋氏一道上门来了。
沈若筠有些意外,忙出来迎接:“舅舅舅母怎么来了?”
蒋氏笑道:“老太太遣我给小阿蓟送些东西,她在后面么?”
沈若筠忙谢过蒋氏,又叫人领她去见沈听澜与沈蓟了。
她引着苏子霂到自己书房,才问:“出什么事了么?”
苏子霂道,“周大人不知你身份,一心想要叫官家过明旨……”
沈若筠将今日入宫一事细细说了,“他动了要夺阿蓟的主意,也得给他个教训。”
“这倒也是。”
沈若筠又与他道,“官家知道我身份了,以后不会拿亲事来烦舅舅的。”
苏子霂急得胡子都翘了:“我又不是担心这个。”
“我知道舅舅心意。”沈若筠笑着道,“只是如何能叫长辈替我担心?朝上的事,舅舅也不必参与,别叫周家起疑。”
临离开杭州时,沈若筠又单独带沈蓟去见了一次赵多络。临走时又想起上次在这里见过周季,便带着女儿,去附近的寺庙里看看。
沈蓟以为是来玩的,十分高兴。
周季正在庙里扫地,见到沈若筠,又见她牵了一女童,有些意外,却也没有上前。
倒是沈若筠上前问他:“你这是要皈依佛门了?”
周季低低叹一口气:“我娘总是逼我再娶或纳妾……此处清静,白日累了,晚上也能睡一觉。”
沈若筠知道他心里还是自责玉屏的事,与他道,“玉屏没怪你,她说你是个好夫婿,只是缘分尽了。”
周季低着头,眼泪一滴滴打在那堆扫到一起的落叶上。
“之前在真定府一别,我也不敢叫她见你。”沈若筠道,“她就似一块裂开的美玉,里面都碎掉了,偏看着还是正常的,若有人敲了或她自己绷不住,便会全碎了……若是时间够久……”
周季听着,感觉自己的心也随她的话碎开了,“我在此地……也是想着……可以求佛祖保佑……”
他压抑着哭声,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
沈若筠不忍心将玉屏北上时已有身孕一事告诉他,“你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太劳累了。”
“玉屏认她做义女,你也见见她吧。”沈若筠见女儿在一边乖乖等自己,牵着她道,“好好保重,说不得有一日……她也会来见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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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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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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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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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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