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屏看着她笑道:“我小时候,母妃最怕带我进宫,怎么也管不住我……可见阿蓟还是像你多些。”
沈若筠小时候最怵进宫,闻言笑而不语。
两个人带了沈蓟在一处浅池边看锦鲤,宫人端了鱼食来,沈蓟蹲在池边喂鱼。沈若筠与赵多络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闲话旧时事。
赵玉屏目光一直落在沈蓟身上,怕她一头栽到池子里,沈若筠刚想讲自己小时候摸大鲤鱼的事给她听,就见一个穿松柏色褙子的妇人往此地快步走来。
多年未见,周夫人倒是不如昔年端持,脸上敷了珍珠膏也遮盖不住灰败色。
沈若筠见她来此,下意识护着赵玉屏,又对周边的宫人道,“你们快将周夫人请回去。”
周夫人是来此地找赵玉屏的,可此时一见沈若筠,更为意外,不顾宫人阻拦,猛然抓了她的手:“你……”
沈蓟本在喂鱼,一见沈若筠被人抓着,将鱼食都丢了,跑过来护着沈若筠。
“娘……”
周夫人原以为她是赵骞之女赵葶苧,此时听她叫沈若筠“娘”,忙去打量她。沈蓟比同龄孩子高些,周夫人断定她至少三岁了,瞬时激动不已:“这是你与二郎的孩子?可是二郎的孩子?”
她声音猛然提高,又兼之举止失控,倒叫沈蓟想起被周沉绑架那日,吓得脸都白了。
“娘……”
沈若筠忙将女儿抱起来,沈蓟把脸埋在她怀里,不愿被周夫人那瘆人的目光注视。
赵玉屏见沈蓟受惊,忙叫宫人将周夫人带离。
“你们……你们……”周夫人痛哭流涕,“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有怨,可二郎三郎他们是真心的呀……”xiumb.com
沈若筠与赵玉屏对视一眼,赵玉屏浑若未闻,摸了摸沈蓟脑袋,“她是疯子,阿蓟不要怕她。”
“阿筠,玉屏……你们不能这么绝情啊……”
听她在身后歇斯底里埋怨,沈若筠把女儿递给赵玉屏抱着,想着既然周夫人找上门来了,她刚好有事要问问她。
周夫人见她回头,有些激动,还以为她心里记挂周沉。
沈若筠却是笑着问她:“许久不见夫人,今日可带周都督妻子进宫了?”
“叫二郎娶平妻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周夫人擦着眼泪,“二郎他和梅娘已和离了。”
“这倒是个善事,叫人脱离苦海了。”
“阿筠。”周夫人拿不定她是何态度,于是小心翼翼地叫她名字,“我知道你心肠最……”
沈若筠打断周夫人的话,“我与夫人非亲非故,夫人还是不要这般叫我的好。”
周夫人嗫嚅,“二郎他一直惦记你的……还有老夫人,老夫人是真心把你当媳妇的,眼下你还有他的孩子……”
沈若筠故作疑惑,“我怎么听不明白夫人这是何意?”
“破镜重圆,不失为一段佳话。”周夫人欲上前拉她的手,心里想沈若筠与赵玉屏关系好,若她肯与周沉再续前缘,赵玉屏必会考虑三郎的。
沈若筠将手背到身后:“难道不是夫人觉得没叫我死在周家,心有不甘吗?”
周夫人闻言讪讪皱眉,嘴上却道:“我知道,是我们周家对不起你……”
沈若筠见她想不起旧事,提醒她道:“这是对不起的事么?我嫁入你家时才十五岁,若非我命大,当年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你家……夫人不记得,我却日夜也不敢忘。”
周夫人闻言,瞬时抖若筛糠,“你……都知道了?”
赵玉屏听得一惊,忙问沈若筠道:“她害过你?”
沈若筠小声与她道,“我敬茶后,她送了我一个镯子,还总叫我戴着,那镯子毒着呢,后来我就病了好几次……”
“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我也是和离后,才阴差阳错知道,原来周夫人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想要我的命。”
沈若筠冷冷看着周夫人,“周夫人想想旧事,再想想你如何逼帝姬和离的……就不要来纠缠了,您是中书夫人,面斥不雅,不是么?”
赵玉屏呸了声,什么也不管,叫宫人“遣”周夫人出宫去。
两个人往回走,赵玉屏奇道:“害人的是她,来求人的也是她,真有意思嘿。”
沈若筠已见过周季,猜测道:“周夫人这般,是周家无嗣,她着急了。”
赵玉屏啧声:“周家无嗣,干我何事?莫非我在她眼里,就是个会生孩子的泥人儿?”
沈若筠忍不住笑,又想起一事,“你回宫后,可有多络的消息?”
“我也问过父王,说她住在杭郊。”赵玉屏道,“父王派过人去接,但是她自己不愿进宫。”
沈若筠觉得多络此举清醒,赵玉屏又小声与她道,“我听说原来的官家被关在别宫……多络她不回来也好。”
“若知道她在何处,咱们就去看看她吧。”
沈若筠提议,赵玉屏点头,“我去问问父王。”
濮王虽关了赵殊与他的幼子,但对赵多络与赵溹溹还算仁厚。赵多络与赵溹溹住在杭州城郊的一处别院,院子不大,倒是布置得干净利落,还种了好些花木,满院皆香。
沈若筠与赵玉屏来时,赵多络正与赵溹溹在院子里制香,在备沉香粉。
“多络。”沈若筠叫她。
赵多络穿了一身素色衣衫,发髻包着布巾子,很是简朴。她一见两人,都有些不敢置信,上前来打量两人。
“阿筠,玉屏……怎么是你们?”
赵多络引她们进屋坐,又去净手泡茶。赵溹溹福了福身,就去帮她洗净瓜果,又切好端来。
沈若筠见赵溹溹不似旧年羸弱,笑着问她:“帝姬,你可还挑食?”
“沈姐姐说笑了。”
赵溹溹腼腆一笑,退出去叫她们三人好好聚一聚。
“万万想不到,我竟还能再见你们。”
赵多络打量两人,忍不住拿帕子拭泪。
昔年一别,都想不到彼此境遇。赵玉屏幼时爱笑,今日哭得最伤心。沈若筠与赵多络都安慰她,三人哭过一场,净面后又闲话。
“你在此住,还安全吗?”
“还算安全,这里清净。也有侍从,官员也多照拂。”赵多络道,“我想着既要过寻常日子,便不使他们,往日带溹溹种些花木做香丸,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以后或也可谋生。”
沈若筠点点头,想到一事,走到案前提笔:“我将棽俪香珠的方子写给你吧。”
赵多络面上一喜,“你知道棽俪的方子?”
沈若筠提笔写了几个香方,“恰巧知道。”
“这可太好了,我研究了许久,总觉得不像呢。”
“你若制了,自己用不完的,也可以拿去未雪斋找易掌柜售卖。”沈若筠与她道,“你与溹溹两人,可置些产业,也要买些人看家护院。”
赵多络点头,“这些我都在学。”
“若遇见什么事,也可去寻他。”
三个人吃着茶果点心,聊着生活里的开心事,倒又像回到了女学里午休的日子。
相聚时光总显得短暂,赵多络依依不舍送她们到院门外,沈若筠与赵玉屏正要上车,却见周沉与一戴锥帽的女子正等在此地,也不知等了多久。
赵玉屏见是他,呸了一声,“阿筠,咱们不见他。”
两人刚要离开,忽听周沉道:“阿筠,帝姬……是阿妤来了。”
沈若筠与赵玉屏听到这个名字,都驻足去看他身侧的女子。
周妤掀开锥帽,看着两人。沈若筠算她已有十四岁,可瞧她好似长大了,又好像还是当年那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她见周妤眼眶里憋了泪,嘴唇在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她是怎么了。
“当年汴京事后……她便再也不说话了。”周沉道,“我想你们也是愿意见她的。”
赵玉屏想到当年叫她在车里等自己,离去时听她在喊“嫂嫂”,忍不住拿帕子捂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若筠克制情绪,笑着对她招手:“阿妤,我们又见面了。”
周妤点点头,眼泪一连串的往下掉,沈若筠上前替她擦了。赵玉屏听说她不再讲话,忙哽着声道:“阿妤,我没怪过你……你不必惩罚你自己……”
沈若筠道:“你不说话也没事,我与你玉屏姐姐都好的,你不必记挂我们。”
见周妤低着头,沈若筠上前抱了抱她,赵玉屏也来抱她,“阿妤……”
两个人抱在一起,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沈若筠刚要安慰两人,却见周沉正定定看着自己,心下暗道周妤投胎到他家也是倒霉透顶。
“我们是意外撞见你们车马的。”周沉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与阿妤来此,是来劝三郎回家的。三郎每日都要来往此路……你们回去时,许是也能遇见。”
沈若筠见赵玉屏正与周妤说话,没听见周沉所言,才放心些,“既非刻意来此,那就带阿妤走吧。”
周沉见她不愿与自己多待一刻,心下酸涩难言,“阿筠,我娘自宫里回来后,说要上门给你请罪,我没让她去……她说她见你带着阿蓟,就像当年你与阿妤一样……”
他话一顿,语带哀求:“祖母身体不好,能不能让祖母见见……”
“阿妤是你的嫡妹,小时候身体不好还要缠足,结果落下病根未得医治。你家嫌她是家丑,把她丢给那些婆子们管教,起了痘就从家里赶出去……”沈若筠怕周妤听到,声音压低许多,“现在装什么稀罕的样子?”
想到周老夫人,沈若筠不愿把话说得太绝,“你只告诉老夫人,这孩子与你家无关便是。”
提到沈蓟,周沉心绪难平,“阿筠,不管你怎么讨厌我……她都是我的女儿。”
“她是很多人的女儿,但唯独与你们周家没有关系。”沈若筠如听笑话,“周沉,你绑架她时,想过她有多害怕吗?往日我连药都不敢随意给她开,你却拿蒙汗药捂她,若是一个轻重……”
沈若筠不敢想此可能,冷冷对周沉道:“你若再敢如此,我就叫人将你捆了丢到钱塘江里喂鱼……一了百了,听得懂吗?”
该说的都差不多了,沈若筠提醒玉屏,两人又与周妤告别。
杭郊风景秀丽,有不少茶园,还有寺庙在此。
赵玉屏第一次来此地,便将车窗的帘子挂起,看着外头风景。
沈若筠闭目想事,她觉得总提防周沉也不是法子,回去后除了冀北不许他再踏足,还得给周家找些麻烦事。
她正想着,忽感觉赵玉屏猛然拉了自己一下。沈若筠不知发生了何事,又见她别过脸去,似是不忍看向窗外。
沈若筠凑到车窗边,见不远处有一灰衫和尚,正费力地担着重物回寺里。那和尚脸上有一道刀疤,与那张脸极不协调。
沈若筠将车帘取下拉好,“玉屏,你……”
赵玉屏擦着眼泪,“我没事。”
沈若筠握着她的手,两个人乘的车驾与他擦肩而过时,沈若筠感觉玉屏都屏住了呼吸。
车要进城,沈若筠见到一卖花小贩,也想逗赵玉屏开心,“玉屏,咱们去给阿蓟买个茉莉花戴吧,还有茉莉篮子呢。”
赵玉屏没什么兴致,但也陪她一道下了车。沈若筠挑了一只茉莉手钏替她戴上,“玉屏,我以前可喜欢与你一处了,你总是开开心心的。”
赵玉屏擦了泪,“我今日哭得多,你就不喜欢我了么?”
“喜欢的。”沈若筠道,“我喜欢你,与你曾经现在都没有关系……我只会记得那年在女学,小郡姬连药瓶上字都不认得,还替我四下找药。”
赵玉屏明白沈若筠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三郎与旁人不一样,可还是不愿见他。”
“那就这样吧,”沈若筠道,“他也知道你不愿见他,所以不曾来打扰过你。”
“三郎是个好夫婿,只是……我们前缘已尽了。”
赵玉屏挑了个茉莉花围替她簪到发髻上,提了给沈蓟的茉莉花篮,“咱们走吧。”
两人商量归期,赵玉屏与她道:“我母妃身体不好,我想着先留在杭州,以后再回青州找你。”
沈若筠点头:“也好,你若有什么事想要联系我,就去找未雪斋的易掌柜。”
赵玉屏有一事,刚刚沈若筠写香方时就想问了:“阿筠,你老实与我说,以前汴京的卧雪斋,可是你家开的?”
沈若筠反问她:“不然人家作何卖你这般便宜?”
“哎……真是你啊?”赵玉屏道,“我可一直以为卧雪斋公子倾慕我来着。”
“倾慕倒不至于,但是确实是至交。”沈若筠又叮嘱道,“你在宫里,说不得周夫人或是旁人还要打你主意的,你自己小心些。”
“你放心,我省得的。”赵玉屏道,“若是有人逼我成亲,我就跑去青州找你。”
“你父王母妃逼你倒是不至于,还是逼我的可能性更大……”提到此事,沈若筠失笑,“我得见一见你父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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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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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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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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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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