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之前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又重设了灵堂,着麻衣接待着来往之人。
佘氏总不在汴京,也带怎么带沈若筠出门,故来的这些人,沈若筠都不怎么认得。
比较意外的是濮王赵殆不仅亲自登门,还携了濮王妃林氏、世子赵蹇、幼子赵铖与赵玉屏。一家人俱是衣着素朴,男子虽戴了冠束发,却也是银冠。
沈若筠见状,心下十分感激,忙要行跪拜礼,却被濮王妃扶了起来。
“好孩子,竟消瘦这许多。”濮王妃拿帕子拭眼角的泪,“你也万要节哀啊。”
沈若筠乖乖点头,等濮王一家敬香礼毕,濮王问她:“佘太君的墓志铭可得了?”
沈若筠已备好了明器,只墓志铭与墓碑还未做,此事她想与沈听澜商议。
濮王见她摇头,问她道:“若你不嫌弃,不若由本王来写如何?”
“王爷愿意写?”
“我一向敬重佘太君为人,也佩服佘太君的治军之道。”濮王道,“若是你同意,我这便与你写来。”
沈若筠感激,“荣幸之至。”
她想引濮王至书房,谁知濮王径直走到了门边放着登记往来册的桌前,提了笔便写:
“……不我先不我,后睹星月之重明;俾尔炽俾尔,昌焕乾刊之新渥。爰稽邦典,益进郡封。汝有子,功臣山河永誓;汝有德,如鲁侯寿母松伯弥坚……”
等濮王写完,沈若筠行大礼拜他,反被他扶起,又叮嘱赵玉屏道:“你今日便留下陪陪她,晚些时候,你哥哥再来接你回府。”
赵玉屏福身应了是。
等送走濮王并王妃,赵玉屏拉着沈若筠的手,也是心疼:“瘦了这样多,手上都没有肉了。”
沈若筠不语,赵玉屏刚想劝她节哀,却又想定是人人都与她这般说的,便揽着她道:“阿筠,你若想哭,我便陪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沈若筠靠在赵玉屏身上,无声地流了会泪。
赵玉屏见她如此,也忍不住落泪:“自知道此事,我也难受极了,还以为是假的。可我父王安慰我说,你祖母这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若她泉下有知,知道我们小辈这般伤心,反会教她难受呢。”
沈若筠点点头,擦泪道,“你父王说得是。”
赵玉屏叫丫头淘了热帕子来与沈若筠擦脸,见她好些了,才对她道:“我有一事,本不愿叫你分神的……只我瞧多络,也太可怜了些。”
沈若筠忙问她:“多络怎么了?”
赵玉屏叫屋里的丫头们都出去,才小声与她说,“议和一事,朝廷要赔城陪银子就算了,竟还要将多络送去辽邦和亲。”
沈若筠听得心下一窒,“这是哪儿来的消息?”
“宫里来的,还未颁明旨。”赵玉屏低声道,“只是差不多是她了,官家只有四位帝姬……潆潆又还小。”
“可历朝历代,并无多少真公主和亲啊?”
“多络在亲事上一向不顺,曾有搬弄是非之人说她命格奇硬,会克六亲。故送她去和亲,连周娘娘都觉得极好不过。”
“真是无稽之谈。”
“谁说不是呢?”赵玉屏叹气,“也不知道是谁这般可恶。我每每想到多络要和亲,都觉得心下堵得慌。这便是我一定要与你说的原因,眼下若是辽人并未指定要官家亲女,说不得还是有转机的……你可知求和之事,是谁去与辽人谈的?”
沈若筠忽懂了,“莫非,是周家的人?”
赵玉屏点头,压着声音道,“正是周家二郎。”
“议和是国事,我也不是要你一定说服周二郎帮多络,这也不大可能。”赵玉屏道,“只是多络与我们一处长大读书,又是那般柔弱,叫她去和亲,就是去送命……你若见到周二郎,就好歹替她说上两句话吧。”
沈若筠点头答应:“我知道了,若能说上话,必会帮忙的。”
赵玉屏又揽着她,感慨万千:“幼时我总觉得长大好些,可以穿好看华贵的衣裳,梳高高的发髻,不必学那些之乎者也,也没人总是在耳边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的……现下长大了,却又觉得幼时更好些,咱们在女学里,哪有这些烦恼事?”
沈若筠靠着她,声音低哑,“那怎么办,又不能不长大了。其实我觉得还是长大好些,我太小了,她们还要分心照顾我;我长大了,就可以替她们分担。”
赵玉屏流着泪许愿道:“阿筠,我觉得一定会否极泰来的……我们三个人一定都会平安喜乐,年年得观汴京灯。”
濮王一家的到访除了给沈若筠带来了好友的安慰,还有就是给沈若筠吃了一颗定心丸。沈若筠便觉得沈听澜就算是负罪入京,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如此想着,沈若筠精神上松快不少。闲来自己亲自收拾着沈听澜的东瞻院,想着她回来,又可以与她一榻同眠,忍不住又湿了眼眶。
长姊还在,陆蕴估计也会回来,还有艾三娘……她还有很多亲人的。
到时候不管沈听澜要去哪里,她都要跟着她,再也不分开了。
沈若筠有了些念想,便觉得日子好挨许多。又想起赵玉屏所托之事,要见一见周沉。
周沉前几日倒是日日会来,这几日许是忙,都没有登门。
沈若筠只能叫安东传话,等周沉来时,沈若筠才发现他的脸色阴沉,似有心事。
“你……”沈若筠看着他,“出了什么事?”
周沉看着她,“没什么。”
“阿妤还好么?”
“还成,只是有时候会来院子找你。”周沉提到妹妹,神色缓和些,“安东说你有事找我,怎么了?”
沈若筠找他来前,已将想说的话在心里囫囵过了几遍,问他道:“官家派你去与辽谈议和之事了?”
她问完,周沉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探究,沈若筠也在看着他。
周沉以为沈若筠是要问冀北割地处置事宜,沉吟道,“这是朝事,我不能告诉你。”
“福金帝姬自小敏弱,若叫她北上和亲……”沈若筠斟酌着用词,“便等于是要她的命。”
周沉没料到沈若筠居然是为了这件事,意外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若筠只问,“这事是真的吗?”
周沉眸色暗淡:“还未定,只是有不少朝臣倾向于此。”
“帝姬和亲,”沈若筠语带嘲讽,“可以抵多少岁银?又或者可以换来多少安逸日子?”
割地、赔款、和亲……这些都换不来休战的,沈若筠自小就听佘太君讲过这个道理,只有以伐才能止伐,以战方能止战。
“你若是个男儿郎,必能在朝上将那些人好好骂一通。”周沉算是给了她一个保证,“这事我会尽力斡旋的。”
“你若是能将多络保下,我必好好谢你。”
沈若筠双手交叠,高举至头顶,想要作揖。
周沉忙拦了,又定神看她:“阿筠,若是此事成了,我们之前的那些烂账,就一笔勾销行不行?”
沈若筠没料到周沉会如此说。她原想的是,若周沉不愿帮忙,可以将行宫救他那事告诉他。也非挟恩叫他必报,只是希望他能从中周旋一二。
周沉低声道:“之前私动你家的粮食,是我的不是,我原以为……”
他顿了顿:“我原以为,可以晚点将南边的粮食运去冀北,先借用你家这一批粮食赈灾。我也知道卧雪斋的事必有你的手笔,为了这事,我们周家还有蒲家都出了血,尤其是蒲家……能不能消你的气,都一笔勾销了?”
沈若筠想了想,那批粮食虽进了义仓,但她也全数运走了,银子也还回来了,只是搭上了卧雪斋。若是能换赵多络不去和亲,也算是值了。
“好。”沈若筠果断地答应了。
周沉松了口气,脸色也不似刚刚时的阴沉,反是露出欣喜之色,又觉得不妥,敛目与她道,“这些日子我比较忙,不能常来这里。你若有什么事,便叫安东与我说。怀化将军不日回京,到时候,周家也会设路奠祭佘太君。”
沈听澜回汴京那一日,沈若筠带了沈家阖府的人,等在大门口迎佘氏灵柩。
自知道消息以来,她哭过很多次,感觉一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尽了。可当她看见棺木时,又忍不住痛哭出声,祖母,是真的离开了。
莫说最后一面,她都有两年半未见祖母了。
沈听澜见妹妹如此,忙上前抱她,轻声叫了声,“阿筠。”
沈若筠被姐姐抱着,反而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往下掉,“姐……”
艾三娘跟着沈听澜一路回来,连家都没来得及回。此时见泪眼婆娑形销骨立的沈若筠,顿时心疼得不得了,替她拭泪道,“好孩子,别哭了。你不知老太君有多英勇,辽人足足多加了三倍兵力,才将彤云镇攻下的。”
沈若筠擦擦眼泪,嗯了声,忽发现陆蕴没有跟着沈听澜回来,忙问:“陆蕴呢?他……”m.χIùmЬ.CǒM
她的心又一下子坠落谷底,“他……”
“别担心,他没事。只是几处边镇的百姓需要撤离,他带人去帮忙了。”沈听澜道,“故未与我们返京。”
沈若筠闻言才安心。
佘氏的葬礼办得不算如何隆重,随葬品只有她生前最爱的一把红缨枪、骍骍角弓、两把短刀。时下汴京流行薄葬,为的是死后避免盗墓贼的打扰,沈若筠还想着要离开汴京,于是也选了薄葬。
明器倒是备了不少,待一一烧掉后,郑国君佘氏葬于沈家祖坟。
等祖母的新坟浇筑,沈若筠才有时间与沈听澜聊一聊未来的打算,两个人像每次她回来时一般,躺在一处睡觉。
“这两年外面横竖安稳不了了。”沈若筠道,“咱们干脆去南边吧,到时候便是北边打过来,一时也影响不到南边。”
沈听澜不说话,沈若筠知道她定是在想冀州的事,劝她道:“朝廷这几年并未重视冀北边防,军需也总是不按时给,还养了一大堆硕鼠……辽人既有心要来战,根本无力回应,你能撑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
沈听澜点头:“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于心无愧。只是一想到若朝廷真割了地,冀北的百姓必要背井离乡或沦为辽国的二等民,连牲畜都不如……心下便堵得难受。”
“我虽未去过冀北,也知道那是我们沈家世代埋骨的地方。”沈若筠靠在她身边,“知道此事时,我便想若是祖母知道朝廷要求和,那得多难过啊。”
沈听澜安静地听她说。
“可朝上这些人,对你一直多有不满,这些年越演越烈,怕是借此时机,不会再叫你掌冀北兵权了。”沈若筠一边说一边观察沈听澜神色,见她面目平淡,并无波澜,于是继续道,“前些日子我想,若是你卸了兵权,咱们就离开汴京吧,天高海阔的,总有地方可去的。”
“可我后来又想,你自幼在冀北长大,就像一只离不开天空的鹰。若是你舍不得军里或是朝廷不糊涂了,还要你当将军,那这一次我就要随你去,打仗也好,别的也好,不要留我一个人了。”沈若筠吸了吸鼻子,靠在姐姐怀里小声道,“我再也不想从别人那里知道你们的消息了……”
沈听澜伸手抹去她的眼泪,低声应她,“好,都听你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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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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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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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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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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