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着寻常日子里穿的襕袍,在牖户紧闭的书斋里,随意练着一幅前朝的书帖。
阿音就在我身边,却在读一册话本子,时不时摸一枚瓜子送到唇边,她是没有为我红袖添香那个情趣的,每每我练字,她若是在我身边,必是在吃点心喝茶,若逢我作画,她还得置评几句,言辞犀利刁钻,总是说得我无地自容。
她于丹青上是有造诣的,我说不过她,也不敢画得比她好,所以举凡她在,我只一味练字,决不作画。
我将书帖小心铺陈开,历时上百年的纸张,总是格外脆弱,可写就那些银钩铁划的松烟墨,在时光的浸润下,却历久弥新,仿佛目光一被它吸住,便无法逃脱。
我稳稳地在水纹纸上落着笔,阿音瞧完了一册戏文,也凑过来。
“莫恨雕笼翠羽残,江南地暖陇西寒。劝君不用分明语,语得分明出转难。”
阿音曼声吟出我于纸上落笔的内容,一笑后将目光转到紧闭着的窗户上,外头雨停了,廊下挂着那只鹦鹉的叫声,也逐渐分明起来。
“陛下不过分别禁了你们哥仨这些日子,怎的就录起这样自哀的诗来?”阿音为我轻摇纨扇,露出一截羊脂玉一样的手腕,“你非写这首诗,我倒想起廊下那只鹦鹉了……”
她去将窗户推开,我亦随着她的目光望出去,下雨时婢仆们忘了收它,一身光鲜的翠羽,都被风雨侵袭了。
其实说起来,我们与它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不过是我们的金笼大一些,所受的风雨更隐晦些而已。只是鹦鹉尚有人供养,可我们若真到了风霜雨雪加身的那日,便是囚于牢笼,自生自灭。
阿音看我不说话,转身便要去将鹦鹉放走,我却拦住她:“离了这只金笼,它也是活不成的。被人豢养惯了的鸟,一朝放出去,只能是为人鱼肉。就让它在这吧,就算有时下雨会忘了收它,可它永远不必暴露于猛禽爪下。”
阿音笑了笑:“那你说……陛下这些天把你们几个都分别禁在府中,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他怕,”我瞧着阿音有些不解的面容,笑道,“他怕我们当中的某一个,或是更多人,真的与京畿禁卫军中的将领有染。”
我这么一说,阿音便懂了,她亲自去将窗户关上,回身对我道:“陛下是怕你们几个有谁耐不住性子,狗急跳墙。若是单单软禁了谁,又怕朝中局势大变,索性一股脑儿把你们三个都关在家里,查清楚再说。”
我一点头,陛下做了三十载的太平天子,这样一封至关紧要的弹劾奏章,确实是将他的心给提了起来。
若单是某一个皇子与一位将领有私交,那算不得什么,陛下也不会这般紧张,他真正怕的,是就在天子眼皮底下,竟然有获封亲王的皇子,竟然胆敢控制禁卫军中的某些卫率。
更要命的是,他竟然对此懵然不知,直到有臣子具折上奏,他才明白过来,朝堂上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洛都附近的九支卫率,任何一支掌握在别人手中,于陛下而言,都犹如利刃悬于颈。
阿音又问我:“那既然陛下疑心你和你皇长兄,为何要连祁南王府,也牵连在内?况且……与京卫有染,似乎与你没什么干系。毕竟咱们这些年在云中,手伸不了这么长,陛下他该清楚的。”
我轻轻点头,若是在云中时,我就能将京卫收为己用,那当初陛下要收我兵权,我也不会二话不说地就交出去。
“还是陛下的心不安啊……”
说了这些,我也再无心书画,随意将前朝古帖收拢到柜子里。
阿音默默地烹一盏茶,放到我面前:“你们几个被禁在府中倒是自得安闲,反而是陛下,现在恐怕操劳着查察呢。”琇書網
“这就是了,”我拉着阿音坐回去,“可惜我不能替他查,他手下那些人的速度,我看了我都急。”
阿音笑着敲了敲我的脑门,道:“陛下靠的是武德司里头的刺事卒,你当初查这些事情,用的是九畹阁的人马。你前前后后摸清楚,都用了近一年时间,想让陛下三五日查清楚,那也是不可能的,且耐心等着吧。”
我“嗯”了一声,随手拿起阿音前些天刻的一方闲章来看。
她是闲来便喜欢篆刻的,我从前收藏的许多玉料犀角,都给了她奏刀,前些天她挑出一方寿山石中的上品胭脂冻,说是要送我一枚闲章。
“思不群……?”我将她刻的那三个字念出来,有几分不明白,“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点我?”
“自然是在夸你的,我何时心软过?”阿音飘了我一个白眼,“我夸你思虑卓尔不群,你竟觉得我是在点你?不想要就还我,我送你小十弟。”
她作势要来抓那枚闲章,我却更快一步,将印章塞到衣领里。
“你每次都拿阿泰来逗我吃醋,可我偏不上当!”
阿音瞧我不中她的计谋,捏着我的脸扯了几下,便转朝一边,继续读她的话本子。
我又将那枚闲章摸出来,用指腹摩挲着那三个阴刻的小字,阿音刻得实在漂亮,她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却也深深印在了我心上。
思不群……鸷鸟不群,君子和而不群,小人党而不群。
我非君子,却也不敢妄称鸷鸟,至于小人之谓,更不敢擅受。
弹劾一事,行得阴诡么?
的确,下了狠手,一旦出手,便没有后退的余地。可若是他们不做,又怎会授我以柄?
是衮服上染了手足的血,可又岂能不为?
丹陛之下那尊御座,从来都要用皇族子弟的血去铸成,不是他们的,便是我的。只有血气,才能让帝国的中枢永远保持着清醒。
我已经为那尊御座切切实实地死过一回,所以这一次,不该轮到我了。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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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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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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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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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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