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夜色早已铺陈得无边无际,四下里安静如兰若,只主屋中还亮着灯。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阿月已经睡着了,阿音还斜坐在床边,替她摇着一柄宫扇纳凉。
瞧我毫发无伤地回来,阿音展颜笑了:“我当你今日进宫,怕是要杖子上身了,岂知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你就巴不得我挨打,是不是?”
阿音仍旧摇着扇子,却为我解颐:“倒不是我咒你,就单说我那年随你回洛都,你被召见了三天,不是被罚跪,便是被杯子砸。今日陛下若罚你一顿板子,我可一点儿不会意外。”
我将腰间玉带解了,总算是给衣袍松出些余地来,如今天气渐渐溽热,朝服又繁复得紧,在永安殿应付了大半日,中衣都被细汗给湿透了。
阿音爱洁,我若是不沐浴干净,休想上她的榻。
她笑着看我,我只道:“若挨了杖子,我只管回来扰你,让你日日侍候我。再者,陛下若要杖我,解衣裳时看见我里衣上你绣的那个兽首,到那时丢脸的又岂是我一个?”
我随手将带子一扔,一旁早有侍女抬着金盆等我盥手,听我与阿音拌嘴,抬盆的手都笑得发抖,阿音与我待这些下人向来宽和,只由得她们笑了个花枝乱颤。
阿音脸一红,还不待我盥完手,便让侍女和奶嬷抱着阿月退了下去,又不住地催我去沐浴更衣……
主屋深处还是那汪温泉,就算我四年不曾回来,大理石砌就的池子依旧被下人擦得锃亮。
今日在永安殿中,父皇分明怀疑我和大哥哥,却一直不做处置,也未有多的言语逼问……
恐怕在那份弹劾的奏章呈到御案上时,父皇立储的心就犹豫了。
尽管他心中最偏大哥哥,可是东朝人选还未点明,三位亲王中有力去争储位的二人,便受到御史如浪如潮的弹劾,大哥哥身上的嫌疑,自然是最重的。
此举,实在显得他太心急了。
我洗去一身疲惫,更换寝衣之时,却不知阿音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替我重新梳一梳头可好?”
我抓起象牙梳递到她手中,她用篦子细细将我发髻打散,又探指揉着我的太阳穴。
阿音指尖极凉,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此时却若一丝清凉点进我的灵台,白日里的诸多烦扰,此时都被一扫而去。
“你爹爹怀疑你了?”
阿音轻描淡写地问我,手上动作却不停,依旧将我的发髻重新梳好,她这些年自认梳头的本事有了许多长进,每到我要紧的时候,她就自告奋勇要来给我梳头。
她方才话音中似是不在乎,可与她相伴这些年,我是明白她的,越是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心里便越是在乎。
“他怀疑我,也怀疑皇长兄,唯独不疑心祁南王府。”
阿音将手中梳子扔回桌上,将我的头揽在怀里,又伸指敲了敲我的眉心:“早告诉你莫要将自己写进奏章去,欲盖弥彰了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此事陛下到底没有证据,他虽疑我,更多却疑心端豫王府。况且若不将我也牵扯进去,只弹劾二哥哥,陛下心中对大哥哥的忌惮便要平白少三分。至于祁南王府……容渊现在只是陪席的婢子,登不上台面了。”
阿音又白了我一眼,只道:“你这人,就喜欢下险棋。你大哥哥的储位倒是轻易立不得了,你却也难入陛下的法眼。若是一招不慎,东宫的玺绶拱手便让了别人,到那日,你受得住么?”
“不管受得受不住,必得要搏一搏的,回洛都来,就是为着有朝一日,能够以太子的身份,入主东宫。”我问阿音,“你难道不想做太子妃吗?”
阿音一笑:“你做什么,我便是什么。反正我这辈子是跟着你了,就算你一无所有,单比一身力气,我也是比不过你的,你不用担心我会走。”
我笑道:“你这身力气,打别人是打不过,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我。”
阿音垂眸莞尔,我却忽而觉得心中有些烦闷,起身推窗,院中的那棵楹花落了,淡紫的花瓣在月下幻化成迷离的颜色,有多少花瓣随风直冲云霄,又有多少落下来,落入泥沟。
我望着窗外,告诉她:“我与容渊、容慎,都是一棵树上的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谁都不甘心落到溷沟里,都想着落到茵席上。这是我的业障,亦是容渊和容慎的。”
世人皆只看到我们身上的华衣还有血脉,却没看到这荣光之下,我们彼此厮杀时,被对方鲜血染红的双眼。
阿音亦是来到窗前,自后环着我的腰:“你本是早早落到茵席上的,谁让你娶了我呢?倒怪我这一阵风,吹得你飘飘摇摇,不知所往。”
“可惜后悔无门咯……”我回身握住她的手腕,顺势揽她入怀,“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吧?”
“自然记得,”阿音回想起往昔碧玉之年的情形,笑对我,“当时我从墙头上跳下来,心想是哪个不开眼的,竟敢拦本王的路。讲真的,瞧你被砸晕过去,真是吓着我了,本想着不管是谁,一定先骂一顿,结果你晕了,我连疼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www.xiumb.com
“你还知道疼啊?”我笑看她,“我只当你除了拿砖头砸人,便不会别的,不想还会关心我晕不晕。”
“谁稀得管你?”阿音抿唇一笑,颊边挤出个浅浅的梨涡,“我那时是怕把你砸出个什么好歹来,事发了被我爹爹责骂。你以为我不疼?那日砸了你,腰都疼了三天。”
“那我给你揉揉,就当是那年硌着你,给你赔不是?”
我作势去按捏她的腰,却被她推了回来:“手缩回去,说是揉揉,一会儿又要脱人家衣裳。”
“再生一个不好吗?”我拥着她道,“现在就阿月一个,也没个给她作伴的,我们再生一个吧,可以陪阿月玩?生一个……更像我的孩子。”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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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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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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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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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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