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蛇祸(原名宝钞)>第 58 章 第五十八回
  阖桑几人在义庄停留了一会儿,临走前,钱孝儿突然叫住阖桑:“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问。

  刚走到门前的阖桑回头看向他,身边的木鱼掐着指头算日子,人面桃花抢言道:“九月初九,一定没错!”

  钱孝儿吞云吐雾地点点头,歇了一下,翻了翻自己的账本,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们真想找到白蟾宫,可以去屸黎山下的江郦村看看,再过一两日,他应该会去那里。”

  “你怎么知道?”阖桑问他。

  钱孝儿吸了一口烟,缓缓回道:“白蟾宫本名叫做江月,慕长宫也是之后的化名,你们到了江郦村自然就会明白。”

  阖桑垂首微忖,片刻,点了点头:“好,我信你。”言罢,没再耽搁下去,与众人离开了义庄。

  待那几人走后,过了好一宿,几乎抽了半袋子烟,钱孝儿叫住忙里忙外的阿大,指了指门口:“去把大门关了,今天不做生意,让那些住店的回屋里待着,没事不准出来转悠。”

  阿大不解地问:“老板,这么早就打烊了?”

  钱孝儿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阿大隐隐觉得有些古怪,却也没敢多问,于是搭起白布去招呼客人回屋休息。

  此时人间正值月上当空,妖魔鬼怪活跃最甚,满脸堆笑的打发所有客人,虽有人满怀狐疑,不太乐意,但都没人敢得罪钱孝儿,稍稍抱怨两声,就乖乖回了屋子。

  阿大转身正想去关门,忽的面前一阵阴风刮过,抬头就见一个白色人影杵在柜台前,柜台后的钱孝儿却好似没看见一样自顾抽烟。

  阿大摸了摸脑袋,以为是方才趁自己招呼那群妖魔鬼怪,从门口刚进来的生意人,正想上前将他轰出去,这时钱孝儿却开口了。

  “阿大,去升棺阁扛一副棺材到兰水榭,然后就去休息吧。”

  阿大一听,心底更是摸不着底,但也不敢多嘴,毕竟钱孝儿作风一向如此,让人揣摩不透,只好答道:“是,老板。”抬头又看了几眼那背对着自己的白色人影,只觉得十分眼熟,但那人戴着一顶斗笠,又着实看不太清楚,瞟了几眼便有些悻悻地走回阁楼,去办钱孝儿吩咐的事。

  阿大走后,钱孝儿抖了抖烟斗,吐出最后一口青烟,拿烟斗点了点账本,对杵在柜台前的白衣人说:“你是不是该什么时候跟我算算账了?”

  白衣人稍稍抬起头来,露出斗笠下的面容,正是容颜尽毁的白蟾宫!

  “该算账的时候会同你算,钱老板无需着急。”

  钱孝儿收回烟斗,看着白蟾宫那张脸啧了一声:“你这副皮囊算是真真毁了,怎样,要不我再给你记上一账,帮你恢复如初?”

  白蟾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说:“再给我记上一账,怕是我还到下下辈子也都还不清了。”顿了顿,话锋微转,轻声道,“方才多谢。”

  钱孝儿这个诡诈的钱奴儿,阖桑走时,虽向他透了些口风,但,黑帝五子何其聪明,若不真给他些有所价值的消息,又怎么会轻易离开义庄。

  他阖桑猜到白蟾宫是个聪明之人,断定白蟾宫短时间内不会来义庄,但其实也是吃不准的。

  白蟾宫带着青兆离开达多塔,虽在阖桑众人眼里是去无踪迹,但对白蟾宫而言,想要完全重塑青兆,就必须来义庄找钱孝儿。

  因此,阖桑来义庄探钱孝儿口风,也是想试试钱孝儿是否真的藏了白蟾宫,毕竟,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会险中求胜,义庄虽是险地,却也是藏身佳所。

  钱孝儿挥了挥手中的烟杆,懒洋洋地道:“甭谢我,你以为黑帝五子这么容易蒙混过关?就算他真的相信你不在我这儿,他也知道你定会来找我。不点破,是不想逼你逼得太紧,也是明白,与其等你自个儿道明来历,还不如自己亲自去查。你狡猾,他也不笨。”

  白蟾宫取下斗笠,打断他的话:“我不想说这个,阿大想是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该去兰水榭了。”

  钱孝儿正想抽一口烟,却发现烟斗里的烟丝早已燃尽,有些扫兴,直起身子,从柜台后走出,招呼白蟾宫:“走吧,今晚一过,旧账新账,我们是该好好算算了。”

  水上曲廊,白纱回扬飘荡,玉兰垂水而立,幽香四下漂浮,好似也浸入了廊下明镜似的碧水中。

  兰水榭里,一副巨大的棺材安静地置放在水池边缘,钱孝儿与白蟾宫一前一后进来,看到棺材后,朝着棺材抬了抬烟杆,那紧紧关闭的棺盖突然凌空飞起,落到了一旁的空地上,一点响声也没有发出。

  白蟾宫掠过他,正朝池边走去,钱孝儿突然对着他的背影说:“白蟾宫,我始终想问你,做了这么多事,可曾有过悔意?”

  白蟾宫顿在原地,没有回头,钱孝儿并不能看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只是见他颇为坚定地摇了摇头:“白蟾宫从不后悔。”

  钱孝儿手中的烟杆已经填好了烟丝,他浅浅吸了一口,语气极淡,听不出深浅:“你要知道,执着于过去,并非什么好事。”

  白蟾宫点头:“我知道。”

  钱孝儿继续说:“所谓世间求不得之物何其之多,早已残缺之物,又岂能两全其美,你这么聪明,又岂会不明白个中道理,何必。”最后两字,带着一股看破世事的叹息。

  白蟾宫终于回头看向身后的钱孝儿,那双漆黑的眼眸,就像是氤氲在月光中的一汪井水,好似有一抹似有若无的雾气回旋而升,并不明亮,但也不暗沉,只是神秘而又透着一股深沉的宁静,令人不由得忽略了那张毁了容颜的脸。

  钱孝儿在心底不由得微微有些感叹,即使那副皮囊确实好看非常,但若没了这双眼,恐怕也只是像皮囊原本的主人一样,空具有一副惊天的长相,能看,却深记不住。

  “钱老板今日说了很多话,白蟾宫记在心里了。”

  他听到白蟾宫如是回答,虽是早已料到,也并没对自己的那番劝说抱太大希望,心底深处却还是有些微微的失落,也没再多言,抬了抬手,示意白蟾宫继续方才未做完的事。

  白蟾宫心知钱孝儿虽极爱钱财,性情古怪,但有时也算得上是个好人,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本是好意,他应对此心怀感激。

  只是,不论钱孝儿劝了多少次,他也说了很多次,到如今他是不能放弃的,有些东西一旦成型,若突然放弃,所有的一切都会全然崩塌,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可以为了什么放弃。

  白蟾宫走到水池边,俯身用左手拂开右手的衣袖,伸出右手拨了拨水雾缭绕的池水,然后将整只手埋进了池水之中。

  片刻,他突然提起手来,手中抓着一个东西,慢慢将其拖出了水面。

  定睛一看,竟是一个赤|身衤果体的男人,他好似闭目沉睡着,对于外界的一切动静都没有反应,五官端正柔和,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长在达多塔下桃树上的青鱼精,或者说青兆更为合适。

  池水翻滚,将他的背部露出,整个背部紧紧连着一个白衣和尚,好似长在青兆背部的肉里,同样也是紧闭双目,不知是死是活,正是求那罗什另一半的金身。

  白蟾宫将这两个连在一起的人提了出来,水花飞溅,地面变得湿漉漉的,他将两人放进敞开的棺材里,青兆朝上,默默看了几眼,退开走到了一旁。

  钱孝儿提了提烟杆,地上的棺盖飞起,结结实实落在了棺材上,将棺材整个封死。

  “三天之后,另一半金身就会彻底融进青兆体内,成为他缺少的那一半皮肉与根基。”他不紧不慢地说。

  白蟾宫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底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走到一旁的软榻前,脱力跪倒,伏在软榻上,像是疲累得快要睡着。

  “上次钉魂之后,龙蔻香的毒囊已经长在你喉间,天木玉兰可暂解毒性,眼下你还想将龙蔻香取出吗?”钱孝儿走到他身后,看着这副模样的白蟾宫,虽有些可怜他,却也觉得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果然,白蟾宫语气坚定地回他:“我不会改变心意的,没有龙蔻香,青兆就不能将白龙珠作为内丹,”略略轻叹,“我以自身养香这么久,就是知道龙蔻香的重要。”

  钱孝儿默不作声地抽了两口烟,片刻,对他道:“那么眼下要取出你喉间的毒囊,可能要割掉你的喉珠,那样,你就再也无法说话了。”

  白蟾宫淡淡苦笑:“说不说话又有什么分别。”

  钱孝儿却说:“也许有一天,你会极为想对一个人说什么,但那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就会抱憾终生。”

  “我遗憾的,一直是没有好好照顾青兆,负了龙女所托。”

  “白龙女是个何其通透的女子,你这么做,她若还在世,也不一定会感激你,只会觉得你愚蠢。”钱孝儿顿了一下,看向封死的棺材,“在性格上,其实青兆更像白龙女。”

  白蟾宫沉默,他出神地盯着地上铺在软榻下的毛毯,上面的花纹错综复杂,交错纠缠,雍容华丽中却又透着一股淡淡的诡异,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钱孝儿看他许久不再开口,知道他不想多说,自己也懒得再做好人,走上前去,俯身,一手撑在软榻上,靠近白蟾宫的背后,执着滚烫的烟斗抵在他的喉间:“等你取来白龙珠,我就替你割掉毒囊,将其为青兆做成内丹。”xǐυmь.℃òm

  白蟾宫睁着双眼,被烫了脖子也不觉得痛,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身后的人。

  钱孝儿见他态度冷淡,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那副像极了从容赴死的模样,令钱孝儿有些索然无味,他起身,转身看着池边棺材,正色道:“生死线已尽,红伞和宝钞你要好好保管,”顿了顿,像是提醒白蟾宫,“你要记得,那伞里,还有不少你的冤情债主。欠下的,始终有归还的一天。”

  白蟾宫闻言,身形微顿,缓缓支起身子站起来,平静的声音像是屋外了无波澜的廊下之水:“我会回伽蓝寺找回红伞。”说着,正想走出水榭,却又被钱孝儿叫住了。

  “先把一身烂疮治好再走,被业火烧成这样还不管不问,这么可怜兮兮的是要做给谁看?我这双眼睛也想落个清净。”

  白蟾宫听他如此说,有些无言以对,钱孝儿说得不错,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笑笑道:“那就麻烦钱老板再打个折,毕竟治好这副皮囊表象,也是为了钱老板的眼睛着想。”

  钱孝儿不置可否,轻轻吐出一缕青烟,缓缓叹道:“不珍惜眼下所得到的,却强求一手虚空,你也是个俗人,俗人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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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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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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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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