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倭寇称呼他为“玄无先生”,詹宇却知道此子乃是张居正第五子张允修,真正的大明叛徒。这张允修倒是十分坦率,在詹宇沦落为他的俘虏之后,他与詹宇彻夜长谈,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詹宇,包括与孟家人的瓜葛,真可谓是掏心掏肺。他恳求詹宇的理解,并对詹宇照顾得无微不至,除了不能放他自由之外,几乎将他如菩萨一般供了起来。
詹宇的态度始终是不咸不淡,他的原则是尽量为自己求得长久的生存,故而不能对张允修表现出明显的对抗态度,但也不能全然接纳张允修所说的一切。实际上,詹宇内心深处对张允修的话嗤之以鼻,在他告诉自己万兽百卉图的事时,詹宇就明确了自己的立场——此子狼子野心,乃是我辈毕生之敌,必要除之而后快。他相信以张允修的聪慧,必然也能看出他内心的不以为然,詹宇自小也算是接受过正统的儒学正统教育,是很难接受张允修这种叛国的做法的,至少短时间内绝对不会轻易转变思想。如果太快地对张允修表现出妥协,反倒会引起张允修的怀疑。
让詹宇觉得哭笑不得的是,他直至此时才明白当初孟子修对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有着怎样的深层含义,直至此时才明白孟子修并非是什么远房堂兄,而是孟暧的亲二哥,而孟旷也并非是真正的哥哥,而是亲姐姐。孟子修、孟旷和孟暧乃是亲兄妹三人,这个事实却是眼前这个刚被他树为毕生之敌的家伙告诉他的。
他不禁觉得有些悲哀,是不是自己表现得真的不可信,才使得孟家兄妹不敢将事实全部告诉他?但若当真站在他们的角度之上去考虑问题,自己确实是个有着大好前途、且有家世背景加持的人,与孟暧之间的身份隔阂,确实是个极大的问题。
这几日詹宇倒是没有在考虑逃跑的事,而是思索起了自己的未来。他自小唯一的目标就是脱离舅公的掌控,能够出人头地,活得相对自由自在。以前他认为,想要对抗舅公,就必须出人头地,拥有可与舅公匹敌的力量。但这一年多来,他发现自己越是出人头地,舅公的这张大网就将他包得越来越紧。他仿佛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一般,永远也逃脱不开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如果他不和孟暧成婚,老老实实按照舅公的安排一步一步走,那打完朝鲜的抗倭战争,他回去就该听从舅公的安排成婚了。他知道自己是没有能力抵抗舅公的安排的,一旦回去,他就真的彻底落入那张大网之中了。如果他的妻子不是孟暧,他试着想象了一下,只觉得此后的人生一片灰暗,毫无意义。
如果不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成婚,相伴走完一生,那这个人生,岂不是为了舅公活着?出外则蝇营狗苟,入内则离心冷情,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活不出个人样来,还不如死了算了。
死了……莫非孟家人是打算假死脱离朝廷控制?那日孟子修对他说的话不断萦绕在耳畔,使得他渐渐产生了这样的猜想。如若当真是这般,那他……不若和他们一起去了,为了孟暧,舍了那些功名利禄的浮华之事,对詹宇来说并非是什么难事。只是他的父母都还在世,他身为人子,必定要背负不孝之名了。
假死……他决意假死,追随孟家人而去。假死于战场,便算是为国捐躯,对外他也不会被苛责不孝,他的父母即便伤心,也只是伤心儿子死于战场,而不会伤心于儿子弃他们于不顾。而他的父母并不缺少他的赡养,与其愚孝毁了自己一生,不如就此假死脱身。这想法可真够大逆不道,但被囚在朝鲜王京之中的第三日,他仍然做出这样一个关乎他此后人生的重大决定。詹宇内心当然有着道德包袱,但单纯从情感出发,他做出这个决定,内心其实松了口气。他自幼与父母并不亲厚,他父亲是个几乎见不到的人,作为入赘女婿,他终日里在外嬉戏,根本不管正妻和儿子。而詹宇的母亲体弱,忧郁,给詹宇带去了一个无比压抑的童年,这也是詹宇想要逃离开张家的最本源的动因。
思索清楚了人生的方向,接着最关键的,就是要脱离张允修的掌控,与孟家人汇合。这对他来说,简直难比登天,他眼下被倭寇数万大军包围,若没有人相助,插了翅膀也逃不出去。逃不出去,那什么假死追随孟家隐世的美好设想都成了泡影,无从谈起。
该怎么办?他渐渐陷入沉思。
……
小西行长发现自己彻底上了明军的当,明军虽让他撤出了平壤城,渡过了大同江,但在他此后一路向南撤退的整个过程之中,他不知遭遇了多少次埋伏掩杀,大部队溃败奔逃。不仅仅是他,沿线所有的倭军都在溃败,明军来势凶猛,盘踞在北方的倭军难以抵抗,均避其锋芒,向南撤退。唯独加藤清正部仍有数千人的部队盘踞在咸镜道之内,暂不能为明军所剿灭。
势如破竹的明军,在接下来的十几日内,连番收复平壤至开城沿线的一系列城池要地,打得倭军难以招架。尤其是明军所持有的佛朗机炮、虎蹲炮、灭虏炮,简直是攻城杀敌的绝佳利器,大炮连绵不绝的轰击,使得倭军伤亡惨重。分由各个倭地藩主率领的倭军不得不聚拢在朝鲜王京附近,商议抵抗明军的事宜。
但明军此时的情况也并不好,由于未能剿灭位于咸镜道的加藤清正军,明军面向平安道、淮海道的侧翼随时都有可能被袭击。如若可以乘胜一鼓作气拿下王京,咸镜道的加藤清正部则就被彻底孤立;否则便得退守平壤,以防被倭军前后夹击。
而此时深入朝鲜腹地的明军距离辽东已经有数百里远,补给线拉得越来越长,而朝鲜当地的补给跟不上,且这些朝鲜人还在跟明军耍心思,赵子央联合众将领多次催促朝鲜当地官员将仓储集中囤积,但朝鲜人不知道是能力不足还是根本就不想这么做,仓储非常分散,每一个仓储点的屯粮都很有限。这就使得明军的部队很难大规模地集中在一起,不得不将部队分割成零零散散的各部,按批行动。
平壤倭军俘虏报称王京倭军兵十万,而朝鲜君臣为尽快收复本国失地,在明知倭军主力云集王京的情况下,连连督促明朝军队立刻进军。朝鲜重臣柳成龙不惜以两班贵族之身,行吏员贱民之事,放弃缩在后方的安全与温暖,亲临一线,在临津江面督促架设浮桥,以便明军炮车、军械尽快渡江,并向明军通报“倭贼之在城(王京)中者,多不过万余”。柳成龙和倭军俘虏向明军报告的王京倭军兵力相差过于悬殊,倭军兵力如朝鲜所说不过万余,以明军现有兵力自然可堪一战;如审讯俘虏而言十万之众,明军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退保平壤,以待援军。在大胜之后,却无敌方确切情报的情况下,李如松一面命高策、梁心率三千人抢修平壤城防,一面亲率三千人先头部队前渡临津江探查敌情。
时间在连绵的战事之中逐渐流逝,不知不觉已翻过年头来,入了万历二十一年的正月末。战争无情,这个新年所有战士都是在战地冰寒之中度过的,连饭食都吃不饱,更不提过年能有什么嘉奖了。最多不过打几只野味,围在篝火边烧烤,解解馋。
正月廿六,李如松率三千人部抵达坡州。而三日前,罗洵所率的锦衣卫侦查营就已经驻扎于此,并连续三日进行对王京周边的侦查。李如松抵达后,第一时间召集罗洵、郭大友和孟旷等锦衣卫主事人与他手下所有的明、朝将领一起商讨接下来的侦察事宜。
罗洵在会上表示,锦衣卫初步勘察,王京附近的倭军兵力在五万左右,既不是柳成龙所说的万余人,也不是倭寇俘虏所说的十万人。
“加藤清正长途跋涉,绕过我们的触角地带,从东面自咸镜道南下,昨日刚刚抵达王京汇合,这个五万人的数字,是加藤清正最后汇合后的数字,当然并不确切,只是我们判断出来的约数。目前朝鲜的双王子顺和君、临海君仍然控制在加藤军的手里,如今也在王京之中。此外……詹宇同样陷落于王京,因为无法入城,我们暂时不知他的情况。”
罗洵的话让李如松的面色沉凝了下来。加藤清正从咸镜道南下是好事,这意味着明军不用担心自己被后方夹击了。可眼下的局势仍然并非对明军完全有利,李如松需要做出慎重的判断。
此时,罗洵在舆图之上用手点了一个位置。这个位置位于王京以北约十五里处,是一处沟壑纵横的山林地带,这里有一处驿馆,名唤“碧蹄馆”。
“我的人报告,说是在这个碧蹄馆附近观察到了有倭军驻扎,但因为这里的地势很复杂,我的人只是在山脚下看到了山顶上有倭军的旗帜,并不敢再靠近,也未能摸清其详实。”
李如松沉吟道:“嗯……值得再派人去摸一摸情况。这样吧,查大受,明日你与朝鲜的高彦伯高将军一道,并罗千户的锦衣卫,带上五百侦察骑兵,去这个地方探一探虚实。”
“是!”与会的查大受立刻明亮回应道。
高彦伯经由翻译,也领了任务,与查大受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会议结束后,罗洵领着郭大友、孟旷单独留下。罗洵要与李如松商讨更重要的事——诱捕张允修。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碧蹄馆的倭军,是张允修设下的圈套?”李如松挑眉问道。
“对,他们有可能设一小队残兵,诱我们去打,他们逃,我们必会乘胜追击。他们尤其会想方设法引导提督您亲自帅军追击。一旦您带兵追击,他们将我们引导到碧蹄馆附近的峡谷之中,那里如若有倭军主力埋伏,我们必将危矣。”罗洵道。
“荒谬!我怎么会如此轻率行事?而且张允修是什么人,一个叛徒,他居然能左右倭军的部署?”李如松不以为意。
罗洵却道:“眼下王京中的倭军总指挥,据我推测应当是宇喜多秀家,此人乃是丰臣秀吉的养子,颇受丰臣氏信赖。张允修如若能说服他,便能掌控倭军的部署。我认为他说服宇喜多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张允修对辽东军的了解本身就是非常值得利用的事。提督,您此次渡江只带了三千人,您是否也觉得倭军残兵不足为惧,三千人足以剿灭?”
李如松不答,面色有些阴沉,似是被戳中了痛处。片刻后他转开话题道:
“你们抓到了汪道明,到现在也不开始诱捕张允修。前些日子,我看过查大受队伍里那个孟子修呈上来的计划,可行倒是可行,但计划还是说得云里雾里,到底最佳时机在什么时候?”
郭大友接过话头道:“提督,如今就是最佳的时机。碧蹄馆是张允修设下的陷阱,他必有诱捕李穗儿的意图在其中。我们只需将计就计,便可抓住此子。”
“我不明白,难道你们傻到要带李穗儿上战场去?若她在大后方不出去,张允修又该如何诱捕?”李如松问。
郭大友立刻答道:“提督,如今我们的据点在这坡州小小的地方,不过三千人,李穗儿就在据点内毋庸置疑。后方主力大部队还在临津江的北面。如若当真中计,三千人也不够用的,据点必会倾全兵力而出,后勤部队跟不上前线作战部队,就会拖在后面,届时张允修只需带小股部队袭杀后勤部队,抓走穗儿又有何难?”
李如松很是不悦:“我说了,我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咱们不若假意上当,可以先让汪道明写亲笔书干扰和迷惑张允修,使张允修察觉不到我们已识破他的计策,如此咱们这个将计就计的计划可成。”郭大友也不管李如松的情绪,顾自说道。
李如松想了想,道:
“这个事儿我会考虑,你们先出去吧,容我再想想。”
罗洵、郭大友和孟旷彼此相视一眼,都觉得不对劲。郭大友还待开口再说什么,却被罗洵阻拦,三人很快退出了李如松的大帐,往属于他们的帐篷行去。
“李大这什么意思?不听我们的话,他还要不要抓张允修了?”郭大友很是不忿。
罗洵叹气,缓缓道:“他与我们的立场不完全一致。如若让我们拿下了张允修,收回万兽百卉图,那女真必然要遭到朝廷打击,辽东李氏的把柄也就至此彻底捏在了朝廷手里,他对此很是忌惮。我猜,他这是要自己抓张允修,撇开我们。”
“撇开我们,他是抓不到张允修的,不仅抓不到,而且还会损兵折将。”孟旷在旁轻声道。彼时他们已经行到了属于他们的帐篷口上,恰逢孟子修掀开帐帘出来,听到孟旷的这句话,不禁笑了。
“阿晴说得没错,李如松撇不开我们。但他必须要掌握主动权,我猜你们没能说动他对吧。放心吧,晚些时候他还会来找我们的。”ωωω.χΙυΜЬ.Cǒm
郭大友笑了,调侃了一句:“孟先生,你可真是神算子啊。”
“甚么神算子的,快进来吃饭吧。”帐篷里传出了香味,还有白玉吟含笑的声音。众人一起钻进了暖洋洋的帐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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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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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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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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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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