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封劝降书,李如松在信中十分直接了当地告诉小西行长,以自己的兵力,歼灭小西军只是时间问题。“吾不忍尽杀人命,姑为退舍,开你生路,速领将来诣辕门,听我分付,不但饶命,当有厚赏。”
拿到劝降书的小西行长虽然极度愤恨不甘,却也不得不开始权衡利弊。这第一日的战斗,他就损兵两千三百余人,他总共不过一万五千人的部队,承受不起这样的人员损耗和牺牲,如今粮草殆尽。如若联军再度发起攻击,他和他的部下们或许可以坚持一个早晨、一天,甚至两三天,但五万人的攻城部队,他们此后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的。防线终究要崩溃,正如李如松所说,所有人都要亡命于此。那么,与其鱼死网破,不若给自己留出退路。ωωω.χΙυΜЬ.Cǒm
经过艰难的决断,小西行长终究放下了一切赌气和鲁莽的心思,决意撤退。于是就在这封劝降书投入平壤城后不过一个时辰,平壤城中一位倭军传信兵出城,向明军传话,回复李如松倭军情愿撤军,请不要拦截或追击他们。李如松很爽快地同意了,并且不顾朝鲜将领的反对,命令全军不得追击。
约莫凌晨时分,倭军开始大批撤离平壤,他们自平壤城南的含毬门出,向东渡过冰封的大同江,一路往汉城撤退。这一路撤退可谓仓惶,不少伤员直接被遗弃不顾,一些没有受伤、但体力消耗殆尽尚未休整充足的士兵,几乎是匍匐在地上爬过了大同江。
平壤城就在这一日不出意外地顺利收复,清晨时分,明军和朝军就开入平壤城中,对城内进行了清洗。对于朝鲜人而言,收复平壤可谓是苦乐参半。他们如预想的那样夺回了自己的城池,但是胜利并不只属于他们。随着李如松麾下大批明军的到来,朝军将领李镒和金应瑞的部队只能成为陪衬和协助,听从明军号令。而李如松却并不想全歼倭寇,只想着将倭寇赶到半岛南端。他允许小西行长部队安全撤离平壤的决定,使得朝鲜人极度的沮丧,他们渴望复仇,渴望倭寇为他们的侵略行为付出代价。然而他们的这种复仇心理却不曾得到满足,因而这种愤恨,就转移到了李如松的身上。
入平壤城后,明军对于城中留守人员的清洗也实在是过于残酷,不区分究竟是倭寇还是朝鲜平民,所有逗留人员全部斩杀,首级被割下以充军功。这也引起了朝军之中的诸多不满。这些不满交织在一处,渐渐就有流言蜚语传出,说李如松很有可能收受倭寇贿赂,与倭寇勾结。
“放屁!这帮子朝鲜小人,老子带着兵来帮他们打仗,半句好话没得到,竟然还敢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狗娘养的东西,活该被倭寇斩尽杀绝!”李如松在入平壤城后的第三日,得知城中所传流言蜚语后,在参将会议之上破口大骂,怒不可遏。
“提督息怒,眼下这事儿已有朝鲜官员书信发往北京了,不日几个阁部都会看到。您看,这事儿要不要咱们也书信一封去解释一下?”一旁的张世爵劝说道。
“解释个屁!老子要是解释,就不姓李!我辽东李氏在这地头上打了五十多年仗了,没有我们在这里镇守,哪有北京城里的歌舞升平?我看朝廷那帮老不休的能耐我何?”李如松根本还在气头上,这时候没人能劝得动他。张世爵不打算再开口,他也不是辽东军将领,于是抬眸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如柏,希望他能劝说他的大哥。
没想到李如柏却趁机拱火:“提督说的是,这帮朝鲜小人,不知道我们来这里帮他们打仗乃是天/朝上恩。我等军队好儿郎,都是一饭一水养了几十年养出来的,哪能无缘无故就拿命去堆,能让倭寇不战而屈,乃是我们的本事,却不合了朝鲜小人复仇之意。有本事,他们自己打去,咱们还操这份心?”
此话顿时引得满场辽东军将领连声附和称赞,其余各地将领也觉得有理,并不再出言劝说。
陪居末座的调粮官赵子央暗自抹了把汗,心道:现在你们在这嚣张跋扈,梗着脖子不解释,后头便有人来跟你算账了。罢了罢了,我也不去惹你们这帮武夫。只是我可难也!
最难的人确实就是赵子央,为了筹备全军的粮草,他三十岁的年纪竟然双鬓徒染了白霜。与朝鲜人的沟通实属困难,如今又生了罅隙,更是让他的工作难上加难。明军后勤粮草如今确实大部头要靠辽东大后方源源不断地往前运,因而青黄不接时,朝鲜当地的补给就显得相当重要,能解燃眉之急。如若此时和朝鲜人闹矛盾,撕破了脸皮,这粮草……唉……殊不知这粮草都是朝鲜老百姓捐的口粮啊,他们自己都吃不饱肚子,还要拿出口粮来喂养明军。明军为了获得军功,斩杀了一部分无辜的朝鲜百姓确实是事实,这让朝鲜百姓对明军的信任大打折扣。
你们这些将领可长点心吧!
参将会议结束后,赵子央从平壤府衙的议事堂出来。这里暂做明、朝联军的指挥部,也是诸多将领暂住的地方。赵子央虽然位阶不高,但好歹是朝廷官员,又管着后勤粮草,故而被许了两间屋子居住以及安置家属。他快步往暂住的屋子去,刚走到屋门口,就见到孟子修和罗道长二人立在屋外,正等着他。
“怎么了,这么冷的天出来作甚?你这么弱的身子,冻坏了怎么办?罗道长你也不劝劝他。”赵子央上前,对孟子修道。
“有急事,入屋再谈。”孟子修简短道,随即三人一起钻进了孟子修、赵子央和罗道长合住那一屋,却没想到白玉吟和孟暧也候在里面。
几人围坐一圈,孟子修从怀中取出一个已经打开了的机关加密信筒,里面塞着一封卷着的书信,递给赵子央,道:
“你去开会的间隙,有一个小卒送来的,是罗洵麾下的前线锦衣卫那里传来的密信,用加密信筒封装,我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开封痕迹。信筒下面刻了个‘诱捕’二字的反切码,我照着转换成算筹编码,就打开了。”
赵子央抽出了那封信,便见其上写道:
众亲谨启:
朝地万里冰寒,伏福躬无恙。
近期吾部已查明詹宇所帅部署与倭军交战之具体位置,经多方打听,顺藤摸瓜,已大致摸清“白狐”所处,位置正处朝鲜王京之中,詹宇亦随同其侧,胁为人质。“白狐”暂未有异动,吾等安插之眼线日以继夜监视王京数门,以免打草惊蛇。不日,吾部即将南下王京侦查,请诸亲再等消息,届时依计行事。
吾与妻穗均安,可释远念。临书仓卒,不尽欲言。
敬请礼安
旷字
信是孟旷写的,乍一看似乎只是一封很寻常的家书,但内容却极度机密,以至于必须要用最高加密的方式进行传书。此次事关最后的诱捕成败与否,断不可泄露半点消息。所以哪怕是如此加密,信中也未曾点明张允修的身份,而是用“白狐”作为指代。狐狸乃奸猾之生灵,白狐以一身雪白的皮毛藏于冰天雪地之间,恰好用以比喻藏匿于朝鲜战场之上图谋不轨的张允修。如今“白狐”已成为锦衣卫军方对张允修的正式代号,诱捕张允修的行动,也被称作“猎狐”。
詹宇失踪之事,数日前孟子修就以书信的形式告知给前线的孟旷、郭大友和穗儿了。此后,郭大友、孟旷等人就针对此事展开了调查,他们特意赶去了一趟咸兴地区做了实地调查,寻找线索,并顺藤摸瓜查找张允修的下落。这几日,便有了回音。而孟子修制定的张允修的诱捕计划也早已上报给李如松了,李如松当然希望能抓住这个家伙,因而表示同意将通信资源向他们倾斜,甚至拨了一个五十人的队伍供孟子修调遣。但他对自己受胁迫派遣詹宇出去的行为,始终也没有表示歉意。
李如松,包括整个辽东李氏因为张允修手握的万兽百卉图而投鼠忌器,虽对张允修充满恨意,却也一时间没有办法处置此子。李如松比之其父更重视名望地位,妥协心理也就更严重,在张允修的胁迫下,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思将詹宇派了出去,这些对于孟子修等人来说并不难理解。
但是张允修究竟为何会点名要求詹宇前去咸兴与其会面?这一点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孟子修思索很久,只是有一个朦胧的猜测。在京中时,詹宇抓捕九指王、破坏了鞑靼人暗杀李如松的计划,很是出了风头,也必然引起了当时还在京中的舒尔哈齐的注意。此后,詹宇得到李如松提携,一路平步青云,更是成为了前线杀敌的一员出色的青年将领。如若假以时日悉心培养,必将为辽东李氏再添一员虎将。加之,詹宇与孟家过从甚密,且还和当朝次辅张位有着亲缘关系,身份非常特殊,很有可能也知道万兽百卉图之秘。一旦他成长起来,在朝中站稳脚跟,很有可能会对未来的辽东局势造成微妙的影响。
张允修的打算,有可能是打先手,剃除对于建州女真发展最为不利的因素。不仅如此,他还很有可能想策反詹宇,使其成为自己的内应。如此一来,张允修就等于往辽东李氏之中再安插了一根楔子。这根楔子甚至有可能通过次辅张位的权势网络撬动大明朝廷此后的决策走向。
是不是这样,还未可知。但孟子修还有一个更为大胆的猜测,那就是对方也在试图诱捕穗儿,而詹宇其实就是“诱饵”。
诱饵,是必须要有伪装性质的,不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诱饵。故而,对方没有选择抓捕孟子修、孟暧、白玉吟等等这些对于孟旷和穗儿来说更为重要的亲人家属,而是选择了与他们关系不近不远的詹宇。如此,自然就产生了一层迷惑性,既能勾着孟旷等人探查接近,又可以始终让孟旷等人不解自己的意图,不至于让对方一下反应过来而避免直接咬饵。并且,抓捕身为前线作战军人的詹宇可操作性更大,可以绕过孟子修等人直接通过李如松进行调派,让孟子修的人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被迫失去了识破并挽回詹宇的时机。
这招棋一举多得,不可谓不高明,但却正中孟子修下怀。张允修黑子先行,占尽先机,而眼下捏着白子的孟子修,已经看清了这棋盘之上一个最致命的漏洞之处,他捏子探指,一旦落子,这盘围绕万兽百卉图而起的博弈大棋,将彻底终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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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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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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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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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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