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锦衣泪>第 11 章 第十一章
  郭大友用铁锹拍平最后一铲白雪,口鼻叹出一口长长的白汽,对身边还在往埋尸坑上铺白雪的孟旷道:

  “十三,差不多了,日头都上来了,咱们该下山了。”

  孟旷点了点头。

  二人穿过积雪厚重的后山,深一脚浅一脚踅回庙里。回去的路上,郭大友对孟旷说了拷问出来的情报。那黑衣人首领吐出情报后,已经被郭大友拧断了脖子,和他的手下们一起埋了。他名叫仇东,是武骧军的一个百户,这群黑衣人都是他手底下的兵。派他出来的是他的上官,武骧卫西营千户——王祎。

  武骧军这段时间负责协助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戍守京城,仇东手下人负责西便门的戍守。他接到上级指派,要求他注意是否有一个样貌似异族的女人出城,若发现了就将其抓回。他和他的手下人后来果真发现了这样一个女人偷偷混出城去,于是一路追踪到这妙峰山上。他只知道这女人至关重要,关系到重大利益,必须要抓回去。至于王祎的上峰是谁,以及这女人具体到底关系到什么重大利益,他一概不知。只是因为王祎许诺他们重金,他们才出来卖命。

  现在命是真的卖了,满屋的尸体被郭孟二人抬上一辆运粮的板车,送到后山挖坑掩埋。唯独那可怜的老道士,二人将他埋在了庙宇西侧一棵老槐树下,因不知他名讳,只在树身上用匕首刻了碑铭,上书“守庙孤道之墓”,二人从庙里搜出三支香燃在墓前,祭了一个冷馒头。

  郭大友又询问孟旷,是否从穗儿那里审问出什么,孟旷只是摇头,表示她宁死不屈,什么也不愿说。郭大友点头表示明白,这在他意料之中。一是孟旷本身不能言语,审问不是她的专长,二是他能看出来穗儿就是个倔骨头,而且还很滑头,不使一些非常手段,确实不好让她开口。他也不着急,反正这事儿可以慢慢查。

  从娘娘庙的后门回到了庙中。昨夜布满尸首,血流成河的灵感宫内已然被洒扫干净,血水被冲刷掉,地面上残了一层水,低温下已凝着薄薄的寒冰。穗儿双手双足均被绳索绑缚在柱子上,动弹不得。二人踏进庙里时,一眼便瞧见她在奋力地试图解开绳索。奈何北司缇骑绑人的手段那都是特别学过的,打的绳结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挣断的。见郭大友和孟旷回来了,她忙止了动作,面上流露出一副惶然无助的神色,柔弱可怜的模样着实惹人心动。

  郭大友冷笑了一下,心道这女人还真不简单,魅惑功夫了得,自然而然毫无表演痕迹。这要换了寻常男子,早就上前温言细语地安慰了,还不得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扭头对孟旷道了句:

  “十三,咱们也换一下衣服,把血衣烧了。”

  他们解开腰带,将染血的外袍褪下,从包袱中取出替换穿上。重又扎好腰带,郭大友把衣服并那老道的被褥全部拿去烧了,孟旷去外面取了些雪块,融了一盆热水,二人就着擦了擦头面,打理干净。随即郭大友道:

  “十三,那女人就交给你带着了,我块头太大,带着她马匹吃不消。”

  孟旷点头应下。

  郭大友打量了孟旷一眼,不禁打趣道:“你小子该不会动了春心吧,你好像对那女人有点意思啊。”

  孟旷摇头,眉目间依旧一片疏冷。但郭大友与她时间处得长了,能看出来她这张冷冰冰的面庞下情绪的些微变化。这小子眉梢眼角分明透着丝丝喜悦,还说不是动了春心。

  行囊武器重新上身,收拾停当,孟旷戴好斗笠,走去柱子边给穗儿松了绑,依旧缚着她双手,携着她往外走。穗儿不敢言语,孟旷拽着她的右手上臂,手掌跟铁钳似的,力道很大,掐得她生疼。穗儿有些看不懂她的情绪,她看上去比九年前要冷漠太多了,虽然昨夜解下面具时对她笑了笑,笑容依旧有着当年熟悉的温暖感受,但笑意却达不到眼底。她那双漆黑的瞳眸深处就像冰封的雪原一般,寒凉刺骨。眼下她对自己可是一点也不客气,一举一动似乎都蕴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怒意。这怒意像是压抑在她心底时久,终于开始一点一点释放出来了。

  孟旷把她扶上马,把缚着她的绳索的另一头在自己手臂上绑了,随即牵着马出发。郭大友在前面带路,二人牵马步行下山。穗儿没有骑过马,被马背上的颠簸吓到,一时有些慌乱地伏低身子,牵动了绳索。孟旷回过头来看她,瑞凤长眸里的寒光剃刀般割过来,吓得穗儿打了个寒颤。她张了张口想解释自己不是要逃跑,孟旷却已然扭过头去不再理她了。

  这个人……怎么变成了这样?穗儿凝着眉头,心里也渐渐起了怒意。

  不多时,三人两马下得山来。郭大友跨上马,策马沿着山道往京师赶去,他们身上携着重要的情报,必须尽快赶回,耽误了一夜,已经很是着急了。

  孟旷也跨上马,马鞍马镫都让给了穗儿,她只是空骑在马鞍之后,双臂绕过穗儿身躯揽过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而起。穗儿吓得全身僵硬,后背紧紧贴在孟旷身上,双手抓住马鞍上的圆把,不敢松手。

  “你放松点,有我在你掉不下去。身子僵成这样,等骑到京城屁墩儿要开花了。”孟旷的声音轻轻地在耳畔响起,穗儿莫名心口微微一滞,她咬唇,面颊浮起些许热意。

  这人……还是说话一点都不讲究,粗俗……她心想。

  马儿驰骋起来,那颠簸真是非同寻常。穗儿被颠得七荤八素,连思索眼下状况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快点到达目的地。孟旷却趁此机会在她耳边轻声耳语:

  “你是怎么从宫里跑出来的?”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从宫里跑出来的?”穗儿奇怪问道。

  “你的袜子,绣着春海棠的纹样。那是尚服局宫女才有的服制。”孟旷应道。Χiυmъ.cοΜ

  穗儿顿时十分懊恼,心道自己还是大意了,没想到身上的衣服全换了,唯独漏了袜子。早知就不该脱鞋烤火了,一下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快回答我的问题。”孟旷催促道。

  “我能出来,自然是因为我聪明。”穗儿哼了一声,没回答。

  “你为什么会进宫,九年前,你到底去了哪里?我父亲和长兄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孟旷低声逼问道,语气中透出的可怕杀意让穗儿浑身就像坠入冰窟。

  “你……你父亲和长兄怎么了?”她害怕地问道。

  “当年他们送你去辽东,你现在反倒来问我?”孟旷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是你的父亲和长兄把我给卖了吗?你现在好意思来质问我?”

  “我父兄把你卖了???”孟旷吃了一惊。

  “我们刚出城没多久,我就喝了一口水囊里的水,后来就没有意识了。等我再醒来,我已经被抓了起来。难道不是你父兄在水里下了蒙汗药,把我卖了吗?”穗儿怒道。

  “胡说八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孟旷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怎么不可能,去辽东根本就是个借口,他们只是想在我身上谋利!”穗儿越来越愤怒。

  “他们死了!被人暗算死了!”孟旷切齿道。

  穗儿浑身一撼,顿时哑然。

  前方郭大友好像听到了后面有动静,回头看了一下,喊道:

  “十三?没事儿吧,那女人一直在闹?”

  孟旷抬臂打了个手势,表示没事,郭大友回了个手势,继续专心策马向前。

  “此事以后再谈,等会儿入城,你切勿多言,也别妄想逃跑,老老实实随我们过关。”孟旷冷冷说完,便不再言语。穗儿紧抿双唇,初闻孟氏父子死讯,震惊过后,她此时内心已被悔恨与痛苦占据,根本无心去在意孟旷对她的态度了。

  大约未初时分,三人终于赶回京城,从西直门入城。过关时,二人直接出示锦衣卫令牌并加密特派过所,以北镇抚司钦差身份免查入关,策马入城。马上的穗儿被蒙住头脸,只说是情报关键人物,守门官兵不敢横加干涉,连正眼都不敢多瞧,连忙放行。

  入了城,郭大友寻了个人烟稀少的角落,与孟旷停下来叙话:

  “十三,这女子暂时安顿在你那儿,我先回去复命。她的事,咱们不能声张,得暗中查。你知道,我单身一人住在卫所,实在不方便,还得麻烦你了。”

  孟旷点头,表示同意。

  “你家小妹没问题吧。”

  孟旷忙摇头,表示不会有问题。郭大友了解孟家的情况,遂点了点头,道:

  “这边忙毕了,我便去寻你,你看顾好这女子,别让她跑了。”

  叮嘱完毕,他便与孟旷分道而行。孟旷携着穗儿一路策马往城南行去,出了宣武门,最后行至校场口,在校场二条后巷的一户人家前停下。孟旷翻身下马,抬起手臂示意穗儿扶着她下来。穗儿在马上颠了这么长时间,身子完全僵了,翻身下马时脚被马镫勾了一下,整个人惊叫一声跌落下来,被孟旷眼疾手快一把捞住,牢牢抱在怀里。

  “慌甚么?”孟旷刺了她一句,便把她放了下来。穗儿惊魂未定,围巾下的面庞煞白。

  孟旷用钥匙开了院门上的挂锁,先让穗儿进去,自己才牵马进来。这应当是这户人家的后院,有一个不大的马棚,只能容下两匹马。马棚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还挂着诸多的马具。院子东北角有一口井,井的不远处是茅房,正南方则是后罩房。

  孟旷栓了马,便领着穗儿穿过后罩房通后院的边门,入了二进院。穿过二进院,过耳房边的甬道,进了一进院。穗儿进二进院时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等到了一进院时,味道已然十分浓郁。一瞧,正堂上挂着个匾额,上书——灵济堂,堂内布置成诊室。东西两侧厢房均是药房。院内此时无外人,唯有药房门口,有一个年轻道士正在煎药。他抬眸一瞧,发现孟旷回来了,不由高兴地站了起来,唤道:

  “旷哥儿!你可回来了!”

  孟旷不知何时已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挂在腰间。冰冷的面庞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道:

  “暧儿呢?”

  “小东家在正堂清理货单呢。”

  话音刚落,正堂已跑出来一个年轻女子,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猛然一头扑入孟旷怀中,紧紧抱住她唤道:

  “哥……”

  “我回来了……”孟旷拥着她,轻抚她后背,爱怜道。

  二人拥抱了一会儿,随即孟旷松了怀抱,引着孟暧看向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的穗儿,道:

  “我带她回来了,这些日子,她会住家里。”

  九年过去了,曾经十岁的孟暧已然长成了大姑娘,圆圆的小脸削尖,大大的眼睛也成了美丽的杏眼,儿时的模样还残留在她面庞之上,但她气质已然大变,不再那般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看上去沉静美丽又聪慧睿智。她瞧见穗儿时面庞上一瞬浮现出震惊,旋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从眼底溢出,眸光中已泛起泪花。她紧紧抿唇,最后一言不发扭身离去,入了正堂。

  穗儿绞着手指,心下似是压了一块巨石,难受得无法喘息。

  “你随我来吧。”孟旷叹息一声说道,音色再次凝上寒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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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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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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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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