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过家中无果,孟裔就被南衙的人带走问话去了,一直第二天白天才独自归来,一脸的疲惫。但好在,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南衙的搜查方向已经不再是孟裔这里,守在孟家四周的眼线也在当日被撤回了。
谨慎的孟裔又候了两日,才故技重施,把灵济宫中的孟晴和穗儿重新接回家中。
这几日,藏在灵济宫医馆中的孟晴和穗儿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知是受了寒还是在狱中被折磨得太过憔悴,刚到灵济宫医馆,穗儿就发起高烧来。这还真是麦芒落进针眼里——巧了。罗道长当即给她诊了脉——脾胃虚弱,气血亏损,有营养不良之状,加之受寒受惊,思虑过重,故而引起发热,亟需调理补气。
罗道长是个年逾五十的老道士,发鬂胡须都已斑白,面庞上布满风霜褶皱。他手脚利落,言行朴素,绝无一丝半点江湖道士卖弄玄虚的模样。他为穗儿先开了一贴温和的退烧药,服下后,让她裹上厚被发了一夜汗,烧第二日便退了。但经此一折腾,穗儿整个人都虚弱下来,面颊苍白,手脚无力,连汤碗都端不稳,必须要孟晴守在她身边照顾她。
医馆不大,只是三开间一进屋。东南西三间房,罗道长坐镇沿街开门的南屋,前堂看诊,后堂诊室,前堂后堂东侧连着一条甬道直通院中,东屋是堆放药草的药库,抓药煎药都在此处;西屋则是厨下和柴房,北侧只是院墙。由于前堂诊室、药房人来人往,孟晴、穗儿实在是不能住在其中,所以只是第一夜在诊室内睡了一宿,穗儿退烧后,二人就搬进了柴房,用稻草堆和褥子铺了两个床铺,二人就躺在其中。孟晴也无事可做,便就手照顾穗儿。这女娃也是可怜,烧得糊里糊涂的,嘴里嘟嘟囔囔着甚么话,但孟晴听不清。
孟晴对家中情况很是忧心,好在罗道长也知晓她心思,刻意支了一个小道士去了孟家附近探听消息,每半日来报一次,好叫孟晴放心。
一直到第二日,穗儿的神志才清醒一些,嗓子还有些喑哑,能吃些粥食。她话很少,总是很忧愁的模样,孟晴一勺一勺给她喂下大半碗粥食,她便吃不下了。孟晴瞧着碗里剩下的小半碗粥食,干脆一仰脖,全吃了下去。
穗儿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孟晴笑笑,道:“不能浪费了,拿出去也没人吃,我吃了算了。”穗儿见她将自己含过的调羹都舔食干净了,不禁红了脸颊,心道这人真是……不讲究。
讲究……她忽而凄然一笑,什么时候她也成了个讲究的人。在张府的岁月,将她养得娇惯了,曾几何时她也与这孟三娘一般,是那般的珍惜粮食,终日为了饱腹而奔忙。
孟晴见她眉目间又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忧伤,终究憋不住,问道:“你小小年纪,怎得好似小老汉般,总皱着个眉头,有甚事这般忧思深重?”
穗儿望她一眼,似是有些不服气道:“甚么小小年纪,我不比你年纪小多少。”
“咦?你哪年生人?”孟晴问她。
“隆庆六年元月,具体的日子不清楚了,我娘亲捡到我时,我还是个没出月子的小奶娃。”穗儿道。
“那你比我小三岁多,我隆庆二年四月十二出生的。”孟晴笑了。
穗儿咬唇,有些不甘心。
“我看你这般瘦小,瞧着和我家小妹年纪差不多,只是见你说话老成,才觉得你年纪比她大。”孟晴道。
“不是我瘦小,是你长得太高,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子似你这般又高又壮的。”穗儿道。
“嘿嘿,习武之人,没有好体魄怎么行,我这身子是随了我爹。”孟晴骄傲道。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儿吗?穗儿一时无言以对。大明崇尚的女子之美,以纤弱娇美为重,孟晴完全是反其道行之,虽然面容确实很秀美漂亮……但这体格,比很多男子都强,估摸着真没有男子敢娶这么壮硕的女子了,除非是塞外的蒙古和女真人。
“我与我二哥,是龙凤胎。娘胎里出来时,我二哥瘦小,我则强壮得多,娘亲说,我抢了二哥的食。他身子一直不好,到现在,个头也没窜过我,吃得也没我多。其实我长这么高,都是我二哥让给我的。”孟晴低头说道。
这话说得朴实又真切,穗儿不禁有些动容。
“你二哥叫甚名字?”她问。
“单名一个旷字。”
“旷,明也。旷兮其若谷,亦有心境开阔,豁达开朗的意义。是个好名字。”穗儿很认真地说道。
孟晴听她说这些,一时不知该接什么才好。穗儿说话非常文雅,声音更是若甘泉般甜美动听。而孟晴长于市井,虽读过书,但平日里说话却不会这般讲究,字句都含经带典。但她明白穗儿是在安慰她,是在说二哥是个豁达的人,不会与妹妹计较这些。她心下有些温暖,扭头对穗儿笑了笑。www.xiumb.com
孟晴想问问穗儿在张府到底绣了什么,但想着这事儿穗儿肯定也不会说,问出来反倒不好,只能憋了回去。想着穗儿现在无家可归,她不禁心生怜悯。但是穗儿终究也不能在孟家留一辈子,等风头过去了,父亲还是要安排着把她送走。到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你可有……甚么亲戚或者长辈在世?尚能顾看于你的?”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穗儿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若是有,那我也不会流落县城街头,后来还进了张府了。”
孟晴听她说得凄苦,一时心底涌起万分同情。她望着穗儿道:
“我之前说,若是你无去处,便在我家留下。我……是说真的,但我说了也不算数,我会试着和我爹谈谈。你如果真的没去处,我爹会妥善安排好你以后的事儿的。”
穗儿咬着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若不嫌弃,我也算是你的姐姐,我手脚勤快,也能顾全于你。”孟晴说着说着脸红了,她甚少说这种肉麻话,觉得十分害臊,低着头有些不大敢看穗儿。
穗儿一直没回应,孟晴心里七上八下的,觉得自己会不会唐突了,显得太过轻浮熟稔。却没想到衣角突然被拉住,扭头看,穗儿不知何时已默然落下泪来。孟晴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你们不能……不该对我这般好,我……是个灾星……”她抽噎着说。
“怎么……怎么这么说自己呢?”孟晴的心揪了起来,瞧着她哭得如此伤心,自己心头也蔓延起苦涩的味道。
“我到哪里,哪里就会死人,就会出事……”她断断续续地哭泣道。
“不要胡说,那怎么是你的错?”孟晴凑过去,试着展开手臂揽住她肩头,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眼泪。
孟晴的突然靠近让穗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努力控制住情绪,吸了吸鼻子,胡乱擦去泪水,最后对孟晴露出了一个酸苦的笑容,道:
“晴……姐姐,谢谢你,你们都是非常好的人。”
但是我不值得……她在内心说道。
……
自孟晴和穗儿从医馆归家,时光飞逝,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秋去冬来,时近岁末。这段时间,穗儿一直就住在孟家,成了外界无人知晓的孟家新成员。
白日里,她会帮着赵氏和孟晴择菜做饭,洗衣清扫,打理各类家务。闲了,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边看着孟晴练功,一边捧着孟旷借给她的书读。亦或陪着孟暧翻花绳玩耍。孟旷读书若是遇着槛儿,也会去寻她探讨,她总能给孟旷解惑,以至于孟旷对她十分敬佩,总说她若是男儿身,该去科考,定能高中。这些日子孟旷的老师梁先生出了远门没来家中,倒也是正合了孟家上下的意。
夜里,穗儿偶尔会伴着赵氏做些针线活,心灵手巧的她,绣出的绣品成色比赵氏都要出色许多。赵氏本不大接受这个女孩子,可时间长了,却真将她当成了亲生女儿看待。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粗手粗脚的,不善女红;一个年纪还小,贪玩好动身子又不好,坐不住。穗儿简直就是她理想中的女儿,她做梦都想要这样一个心灵手巧,贴心温暖的女儿。
只是这孩子,话不多,好看的眉眼总凝着股忧郁之气。虽然常被孟晴和暧儿逗笑,可笑容也总淡淡的,甚少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好在她在孟家三个月,终于日渐疏朗,也逐渐有了寻常女孩子家的模样,或嗔怒或别扭,也能见着了,不过都是对着孟晴才有这些情绪。对孟旷或是赵氏,她更多的是拘谨与恭敬。许是孟晴这些日子有些讨人厌,总爱变着法儿逗她玩儿,惹恼了她吧。赵氏倒觉得女儿这么逗逗她也挺好,这孩子一个人时,瞧着真是孤单萧索,让人心疼。最可怜的是她不能出门,终日里闷在这两进的小院子里,难免苦闷。有孟晴在身边耍宝,也能解解闷。
她一直与孟晴和孟暧一起睡在西屋,但是那张拔步床三个人睡实在太挤,后来孟晴干脆自己打了一张小木床,就加在拔步床边。本来孟晴是打算把拔步床让给穗儿和妹妹睡,自己一个人睡小床的。但孟暧习惯了和姐姐睡,没有姐姐在身边小丫头总睡不踏实。于是这张小木床就让给穗儿睡了。不做针线活的夜里,穗儿成了小先生,教孟暧读书识字,也会和孟晴坐在一起讨论书上的内容。她对书本的认识比孟晴要深刻许多,对当今朝局的认识更是异乎寻常,以至于孟晴从她口中知道了许多从前不懂的事儿,解了诸多疑惑,曾经死记在脑海中的知识,也逐渐融会贯通。孟暧总是一口一个“小穗姐”地叫,穗儿也会喊孟晴“晴姐姐”,喊孟暧“小暧”,三个女孩儿总在一处,关系是越来越好,赵氏看在眼里即开心也忧心。
孟裔这段时间很少回家,终日里在外奔忙,留宿在北镇抚司之中。一是南衙排除他的嫌疑之后,北司便把他召了回去参与全城搜捕。二是他也在私下调查黎老三自尽一事。由于守备如此森严的诏狱都出了事,宫城城防一下紧张起来,原本轮岗休沐的大哥孟旭也被临时召了回去,宫城城防加了一倍,全城都陷入了紧张之中。
全城戒严,大索三个月无果。眼瞅着年关将近,上头似乎是猜测劫走人犯的匪徒可能早已离开了京城,遂终于全城解禁。隔日,腊月十三,孟裔与孟旭终于归家,阖家团圆。
天寒地冻,头顶上阴云密布,就要下雪了。赵氏和穗儿为全家人赶制了新衣,孟裔和孟旭归家,恰好上身试穿。暧儿特别开心,小嘴儿像是抹了蜜,逗得爹娘兄姐开怀无比。穗儿穿着孟晴的旧棉袄,静静地缩在角落里,本不想打搅孟家阖家团圆的日子。却不曾想赵氏拉着她出来,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包袱,取出了一整套全新的袄裙,玫红袄衣、淡青厚裙,缀着好看的梅花图样,让她试穿。穗儿鼻尖一酸,笑着哭了出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十四日晨间,孟裔领着长子孟旭召集全家人宣布了一个决定。
“明日是十五日,城门换防,我和旭儿明日会赶最早开城门的时机,送穗儿出城。”
“怎得如此突然?”孟晴第一个急了,穗儿则怔在原地,面色煞白。
“换防机会难得,眼下全城刚刚解禁,恰逢换防,又是年关将近、各地官员入京述职,外国使臣入京朝贡,人心浮散,人流繁杂,送穗儿出去是最佳的时机。再耽误一段时日,她就不能离开了。”大哥孟旭解释道。
“可是……可是你们要送她去哪儿?”孟晴问。
“去辽东。”孟裔只回答了这三个字,便什么都不愿说了。不论孟晴如何追问,他都不作答。最后还是孟旭安抚孟晴道:
“晴儿,你莫急。爹有一位老战友,现在就在辽东,他家中富足,膝下也无儿女,愿意收养穗儿。穗儿在那里,会过得很好。”
若真是这个原因,爹为什么不肯说呢?孟晴不相信。
这一夜真可谓难熬,孟晴不愿把穗儿送走,第一次与父亲起了冲突,被扇了一耳光,顾自一人缩在房里,流下了委屈又难过的泪水。看到姐姐哭,暧儿也哭了起来,越哭越是伤心,她也不愿小穗姐走。可怜穗儿惶然无助,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姐妹俩,三个女孩在屋中凄然流泪。
孟裔把自己关在前堂,独自一人对着一张大明舆图,谁也不见。赵氏和孟旷想问清楚到底要把人送去哪儿,最后被孟旭拦下。孟旭只说父亲也很烦闷,就请不要多问了。赵氏和孟旷苦苦劝说,好歹留下过年。他们这一走,这个年还如何过?但孟裔去意已决,谁也无法改变。孟旭为了安抚母亲和弟弟磨破了嘴皮,只说快去快回,开年后便归。
第二日,飞雪飘零。收拾好简单的行囊,一行三人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之中踏上了旅程。赵氏做给穗儿的新衣她也不能穿,只打在包袱里背在身上,穿了一身孟旷的袄衫,扮了男装。黎明临别时,孟晴把自己贴身戴了多年的玉佛给了穗儿,穗儿则送了她一个绣着大雁的荷包。
请君莫愁前路,雁自有归时。
此后数年,孟晴午夜梦回,无数次后悔那一日晨间,她闹着别扭,不曾去送一送他们。
此一别,竟成了永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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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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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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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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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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