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赵嬷嬷上了车,从包袱里拿了套崭新的袄裙和肚兜亵衣等物,伺候着她换上,淡淡地瞥了眼她左.乳上的红肿,连连赔罪,笑着说:“姑娘别怪嬷嬷方才冒犯,你也要理解,咱们这样的人家,名声最要紧。大爷娶奶奶,家世不是顶重要的,可清白一定要有。男人嘛,都想要妻子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今儿验过了,大爷的心结也解了,以后就没有那么多疑虑了。咱们大爷是个最斯文不过的人,只要你乖巧顺从,他会疼你的。”
紧接着,这妇人又从怀里掏出把红木梳子,替她把散乱的头发绾好,用镶了红宝石的金簪子固定住,喋喋不休地唠叨,无非是叫她等会儿进府后,务必少说少动,要拿出主子的款儿,别叫下人非议,等过了初三就回洛阳。
瞧瞧吧,陈南淮这会儿打着灯笼走在前面,穿梭在游廊花荫里,并不曾回头。
四下看去,这别院不甚大,内里却雅致非常,仿了江南庭园的风格,白墙黑瓦,亭台楼阁错落,葫芦形的拱门跟前是嶙峋假山,空地处栽着名贵老梅。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到了一处方形拱门前。
盈袖捂着口咳嗽了几声,又呕出些血,这样也好,把挤压在心腹中的憋闷痛苦吐掉,人也更清明些。
她瞧见陈南淮停在了门口,高声叫里头丫头过来帮忙。
随后,他转身,快步走到她跟前,提起琉璃宫灯,照了下她手上的血,皱着眉,低声问:
“你说老实话,以前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之症?”
盈袖虚弱地摇头,没言语。
“难道吐血是因为那个尼姑?”
陈南淮不可置信地一笑,嘲讽道:“没想到还是个性情中人。”
这时候,只听一阵窸窣脚步声响起。
盈袖吃力地抬头,瞧见从门内走出来个提着小红灯笼的大姑娘,个头和她差不多,微胖,笑的时候两靥会生出浅浅酒窝,穿着银红色的袄裙,腕子上戴着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她是伺候我的丫头,海月。”
陈南淮斯条慢理地介绍,见海月痴愣愣地上下打量盈袖,笑骂了句蠢材,同时不禁暗叹,两个姑娘都穿着红,人家梅姑娘像娇艳的牡丹,海月就像路边的俗气野花。
可见这红,并不是人人都适合穿的。
陈南淮把琉璃宫灯交给海月,想了想,将自己的大氅脱下,给盈袖披在身上,道:
“桃溪乡的过节,都忘了吧,原是我误伤了姑娘,今儿给你赔个不是。你放心,在回洛阳前,我不会再动你一根手指头。咱们毕竟定过亲,所以你在我跟前一日,我便要护着你一日,待会儿我就给老爷写信,说你找着了,也叫他老人家把悬着的心放下。
海月和你一样,都是乡下来的,老实本分,这些日子叫她和赵嬷嬷一同伺候你。今儿过年,着实不方便出去给你请大夫,你先忍忍,心放宽些,人这一辈子谁不会经历个生离死别,哭哭就过去了,别太悲痛了。待会儿让赵嬷嬷给你弄些鲍鱼清粥,里头搁点红参片,补补气血。”
盈袖不禁冷笑。
区区一句话,就想叫她忘记被刺伤和羞辱之仇,陈南淮,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是。”
盈袖应了声。
“那你进去吧。”
陈南淮从丫头手里拿过灯笼,淡漠道:“我有点事,过会儿再来看你们。”
说罢这话,这男人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此时万籁寂静,一轮朗月当空,照在开得正好的红梅上,倒有几分韵味。
盈袖由着赵嬷嬷和海月将她搀扶进去,略瞅了眼,陈南淮住的这个院子倒是安静雅致,上房灯火通明,屋檐下悬挂了十多个贴了福字的红灯笼,院中栽种了好些耐寒的奇珍异卉,东南角有两个大花树,中间绑了个藤椅秋千。
不愧是首富家的少爷,就是会享受。
才刚进了上房,盈袖就感觉被龙涎香之气包围。
这屋子是内外小套,甚是豪奢,一应器具全是上等的红木,墙上悬挂着名家字画,案桌上有血珊瑚摆件、牙雕的麻姑拜寿等,牡丹花瓣状的漆盒里装着精致点心、肉脯和炒好的干果,是有几分年味儿在的。
“姑娘,往这边来。”
海月殷勤地引着盈袖坐到软塌上,忙不迭地从柜中抱出块新被子,铺到塌上,又匆匆拧了块热手巾,帮着盈袖擦脸和手,笑道:
“不怕姑娘笑话,大爷夜里常要喝水,睡觉也不老实,容易踢被子,我和青枝请示过老爷,这两年轮流在外间上夜,随时在他跟前伺候着,等他成亲后就搬出去。”
盈袖没理会。
她并不想了解陈南淮的生活习惯。
正在此时,内间的帘子被人挑开,从里头出来个貌相清俊的丫头,是青枝。
“呦,都回来了啊。”青枝微微屈膝,便算给盈袖见过礼了。
“陆姑娘怎样了?”赵嬷嬷皱眉问。
“嘘。”
青枝食指按在嘴上,站在门槛,悄声道:“才刚喝了安神药,睡下了,可身上还发着热,也一直说胡话。嬷嬷,咱们要不要请示下大爷,给表小姐找个大夫。”
赵嬷嬷是再通透不过的人,看了眼盈袖,笑道:“我看不用,表小姐向来身子不好,三天两头地发热,这阖府谁不知道。正好明儿要给梅姑娘请大夫,顺带给她看一下。”
听见这话,青枝有些不忿。
陈家多的是见风就倒的人,赵嬷嬷素日里就不大瞧得起表小姐,说表小姐命中有煞,克死了父母,不是有福之人,而且身子又极差,十八.九的大姑娘都不来葵水,肯定没法生养,多半还有什么暗病。大爷听着这话不顺耳,可因她是奶娘,也不大理会。
瞧瞧吧,海月这丫头也是个机灵过头的,梅盈袖还不是正经奶奶呢,就这样上赶着献殷勤。
青枝冷笑了声,道:“若表小姐真出了事,怕是咱们都不好给大爷交代。”
“交代什么,有什么好交代的。”
赵嬷嬷又瞅了眼盈袖,低声呵斥:“表小姐是亲戚,不论用药还是饮食,咱们都得客客气气的。如果非要请示,那也是请太太的主意,与大爷有什么关系。”
“正是呢。”
海月站到了赵嬷嬷跟前,说话绵里藏针:“今晚上大爷把表小姐挪到里间休养,已经十分不妥了,若是叫老爷知道,大爷又得挨一顿鞭子。我的姑奶奶,求你别再生事了,晓得你家当初承了表小姐的的大恩,你惦记着要报答,可咱们要把事情拎拎清楚,别弄得全曹县人都晓得表姑娘衣衫不整地回来,夜里还住在大爷屋中,叫人笑话咱们陈家没规矩。”
“你们太过分了。”
青枝大怒,疾走几步过来,蹲到盈袖跟前,目中含着泪,轻声哀求:“梅姑娘,您说两句罢。”
盈袖扭转过身子,她对陈家内院里的争斗并无兴趣。
“今儿过年呢,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没得叫梅姑娘笑话。”
赵嬷嬷食指狠狠点了下青枝的头,思量了片刻,疾走几步过去内间门口,掀开帘子,踮起脚尖,抻着脖子往里头瞅了眼,冷笑了声:
“这不挺好的么,估计就是受了惊吓,不要紧的。”
说这话的同时,赵嬷嬷从外间的柜子里寻出个锦盒,打开,从里头取出一支上好的红参,看了眼盈袖,笑道:“这东西最是能补气血,待会儿我亲自下厨,把它片了,给两位小姐弄点清粥小菜,且先凑活着垫垫,明儿早上吃扁食。其实女人家,还是吃燕窝最滋养,正好前儿庄子孝敬上来几盒不错的燕窝盏,不知梅姑娘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不用麻烦了。”
盈袖冷声拒绝,问:“嬷嬷,我可不可以单独休息会儿?”
“是是是。”
赵嬷嬷一拍脑门,连声说自己疏忽了,都这么晚了,姑娘肯定困乏了。
说话间,赵嬷嬷推着青枝和海月往出走,在关门的时候,这妇人半个身子探进来,手指向最边上的架子,低声道:“第二排的抽屉里有治伤的药膏子,可以稍稍缓解一下皮肉的疼,姑娘你一个人在外头,定要照顾好自己呀。先别睡,嬷嬷叫丫头们给你烧点热水,洗个澡,再用点燕窝粥。”
说罢这话,赵嬷嬷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出去了。
没了妇子拌嘴声,屋里顿时恢复了安静。
盈袖坐在塌上,垂眸看了眼身侧的锦被和绣了连枝花的枕头。
今晚上她能在香暖的屋里享受高床软枕,可是柔光,不知道在哪里孤零零地躺着。
想着想着,盈袖又掉泪了。
她起身,捂着发疼的心口,疾步走进内间。
环顾了圈,果然里头又是番天地。
床帐是宝蓝色缎底绣八仙过海的名家珍品,所有桌椅器具都是古物,地上铺了厚软的大红长毛毯,桌上摆着成套的犀角杯,就连灯罩都是琉璃做的。
朝前看去,绣床边的小杌子上放着个玉碗,碗里还剩了一半药汁,床上此时躺着个美人,是陆令容。
盈袖缓缓地走过去,站在床边,仔细地看这女人。
娇瘦、面如蜡色,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着,即便昏睡着,眉头都蹙得紧,时不时还会说一两句胡话,无非是表哥、救命和别过来。
盈袖冷笑了声,凑过去,死盯着这张无辜的小脸,扬起手,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登时把这病美人的头打得扭到一边。
“我知道你醒着。”
盈袖往后退了几步,挺直了腰杆,眸中尽是怒。
“梅姑娘,你终于来了。”
陆令容用手背蹭了下发疼的侧脸,笑了笑,慢悠悠地起身,紧接着下床穿鞋,轻移莲步行至盛怒的盈袖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仰头看着盈袖,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师父,是该打。”
一想起柔光身上的伤,盈袖就心疼得滴血,她扬起手,左右开弓,连打了陆令容四个耳光,她只恨自己此时太虚弱,用不了全力。真的不懂,人命在陆令容眼里到底算什么,坑害了别人,这贱人怎么还能如此淡然。琇書網
在打第五下的时候,她的手忽然被陆令容抓住。
“放开。”盈袖咬牙,恨恨道。
“现在不行。”
陆令容笑了笑,舌尖舔了下唇角的血,她站起来,将凌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定定地看着盈袖,冷静道:
“梅姑娘,我建议你最好别再打了。你不太了解陈南淮,他护短,会报复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莫名觉得陆令容有点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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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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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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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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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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