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顾时有记忆以来,头一次见到苍梧观这么热闹。
除了三界院里那为数不多的受害者们的参与之外,还有不少顾时没见过的、听闻这里会有好东西可以买的、胆子大的小妖怪。
他们听说这个地方将在今晚开放,会有一些大能拿一些好东西出来交易。
在灵气渐弱、人类成为大地主宰的现代,这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尤其是,有烛龙出而,保证他们在这个“年夜集会”上的安全。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于是顾时有幸见到了不少没能将自己完全变成人形的小妖怪。
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能够完美的融入人类之中,天资决定了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顾时看着被灯笼的橙红萦照着的苍梧观,许多奇形怪状、让人叫不出名字的生灵行走其间,小心翼翼又兴致勃勃。
明暗交织,光怪陆离。
这么热闹是第一次,苍梧观里这么妖气冲天也是第一次。
没有跟老头子一起过年,也是第一次。
思及此,顾时脚步停顿片刻,从旁边一个竖着一对兔子耳朵的妖怪那里买了一份烤茄子,转头看向谢九思。
大约是为了避免失控,谢九思的目光难得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在周围逡巡般的游移。
看起来就像个极其负责的管理者,冷静沉着,丝毫看不出他心中翻涌着如岩浆一般的情绪。
顾时把烤茄子塞到谢九思手里,不敢多做触碰。
雄性生物往往经不住撩拨,何况是敏感期的龙。
顾时小心地喊他:“谢九思?”
谢九思怏怏:“唔。”
“老头……呃,我师父他最近都没有动静吗?”
“没有。”
顾时有些失望。
老头子只有这么几年了,看不到这么热闹的苍梧观属实可惜。
……虽然看到这么多妖怪指不定会血压拉满就是了。
谢九思看了一眼顾时,一触即离:“如果他愿意,死后可以留在九幽。”
顾时两眼一亮,没想到还有这种解法。
他还以为轮回这种事,就是天经地义必须遵守的规则,没有什么转圜的余裕。
顾时开始打算盘:“九幽有什么工作啊?”
谢九思从滚烫的欲望之中抽出一丝理智来。
“审判司缺人,轮回司缺人,罪罚司缺人……”
谢九思说着顿了顿,这才发现九幽部门里就没有不缺人的地方。
顾时听了一串部门名字,跟谢九思想到了一块儿:“也是啊,毕竟如今人口爆炸,轮回这块忙碌很正常。”
不过这种人手紧缺的事情跟谢九思没什么关系。他只负责圈地,保障九幽之地不会被寒冻与罡风绞碎。
原本有衔火高悬在九幽之上,他并不需要特意的去维持些什么,现在衔火一丢,很多东西就都需要他亲自动手,就让人烦闷。
不然他也不会动了将罡风转化为可用能源来稳固九幽的心思。
谢九思漫不经心地想着,目光不自觉地
又落在了顾时身上。
红色的火光如丝绒一般将他的轮廓勾得明晰。
顾时非常乐观,眼中倒映出的火光像是活了一般跃动着。
“就业岗位这么多,只要老头子自己愿意留在九幽,怎么着也不会缺他一口饭吃吧?”
谢九思微怔,含混着应了一声。
顾时好像从没想过,有他的关系在,顾修明完全可以不用工作。
就连谢九思,提及让顾修明可以留在九幽这件事时,也是建立在养个闲人的预设之上的。
顾时过于诚恳,也过于老实了一些。
谢九思喉间微动,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莫名的不想打破这份赤诚。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那我能去九幽探望他吗?”顾时还在盘算。
谢九思抬手,轻轻碰了碰顾时额间被打上法印的地方。
――你即是我。
他话未出口,肌肤相触的地方反馈回来的温度如同被熔岩火卷一般滚烫,带着些微的麻痹与蜂蜜般的甜味。
法印在被触碰之后,将两人的思绪勾缠得愈发紧密。
谢九思悬着的手指像蜗牛一般倏然蜷缩起来。
顾时被谢九思的情绪烫得浑身冒汗,那热度蒸腾得让人指尖都酸软起来,每一脚都像是踩在了云间,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
顾时盘算的思路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他恍惚地走了一段路,从喧嚷之中回过神来,一转头就发现谢九思手里那份烤茄子已经凉透了。
顾时感觉燥得厉害,他扯了扯衣领试图降温:“你不吃吗?”
谢九思垂着眼,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目光擦过前方,微顿,向前方扬了扬下巴:“你喜欢的。”
顾时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炸人参米的圆筒孤零零的躺在路边,因为沾着烛阴的气息,被这么随意的放着也没有等闲的妖怪敢碰。
只有毕方和英招坐在旁边,一边对着手机念念有词,一边摇着圆筒的把手,让它均匀受热。
顾时迟疑了一下,对这些老古董们使用任何器具都有点不太信任:“你们这是在……?”
顾时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巨响截断。
周围的喧哗安静了一瞬。
毕方打开圆筒的盖,看着冒出来的青烟,拿手肘捅了一下身边的英招,小声嘀咕:“成了吗成了吗?”
“你倒出来看看呗。”英招应道,抬眼看向顾时和谢九思,有些意外,“你俩……没回去啊?”
顾时一愣:“?”
毕方抬头看了一眼谢九思,把圆筒里炸的米都倒进了袋子里,塞给了顾时。
他对这个疑似凤凰小妖怪态度和煦:“听说你喜欢。”
顾时接过,嗅到了童年记忆里人参米的香气:“谢谢。”
那边英招看着谢九思:“……李闭嘴还活着吗?”
谢九思轻嗤一声:“算他跑得快。”
“那你还不带顾时回去?”英招疑惑。
顾时抓了把人参米尝了尝,听到英招这话,转头看过来,就听英招说:“你不是都发.情了?”
顾时:???
发什么??
什么情??
谢九思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英招,辱骂:“野兽的思维。”
英招:“???”
毕方:“噗。”
谢九思皱着眉,拉着顾时大步离开。
顾时被谢九思拉着,思来想去,还是没敢问发.情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是灵兽,那也是兽类的一种,有这种习性好像也、也很正常!
顾时糊里糊涂的想着,只感觉与谢九思接触的手腕愈发滚烫起来。m.χIùmЬ.CǒM
他被脚下翘起的石砖绊了个趔趄,回过神来,磕磕绊绊:“谢九思,你、你要不要……先回去?”
谢九思停下脚步,松开手,片刻,挤出一声低沉的应答。
顾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烫得像在发烧的脸:“我学会缩地成寸了,逛完可以自己回去。”
谢九思移开视线,拿竹签拨弄了一下手里的烤茄子:“我听说过年要与家人一同守岁。”
顾时愣了一下。
谢九思又说:“这里准备了团年饭。”
在顾时的印象里,团年饭是守岁时一家人凑在一起吃的,老头子说,这顿饭要慢慢吃,从今年一直吃到来年,这样一家人就会团圆和睦,长长久久。
然后又会在顾时指着电视里别人家大鱼大肉的年夜饭说年年有鱼我们为什么没的时候,大骂封建迷信。
不过吃着团年饭一起守岁这个习惯,的确是一直是有的。
顾时抬头看了一眼开始吆喝着往外摆桌子的妖怪们。
他不觉得谢九思会把这些妖怪们当成要一起吃团年饭守岁的家人。
只有三界院里那些还有点可能,这些普通的妖怪,谢九思对于他们大概只有俯视与最基础的同类意识。
这个同类意识,也就是在人类与妖怪发生冲突的时候,不问缘由、无条件的站在妖怪这一边。就像他最开始看到顾修明撵着顾时跑,二话不说就要捏死顾修明一样。
“谢老板。”顾时重新看向谢九思,嘴角乱翘,“你是不是想跟我一起吃团年饭守岁啊?”
谢九思点头,毫不掩饰。
他并不信人类说的那些,一起吃团年饭一起守岁就能长长久久那一套。
但顾时是作为人类被养大的,于是谢九思就觉得顺着这些意味去做的一些事情,一下子变得有意义起来。
顾时微抿着唇,试图压一压嘴角,但心中的雀跃实在难以抑制。
“那好吧。”顾时忍不住蹦了两蹦,“我们去伙房里带点食材回去,我做饭,咱们两个人吃。”
谢九思微怔,随即飞快的把手上冷掉的烤茄子扔进了路边上的垃圾筐。
他难得积极:“要带哪些?”
“卷心……”顾时顿了顿,随即飞速改口,“要肉。”
这种时候就不要管老头子了,顾时想,他一点都不想吃青菜。
虽然顾时是这么想的,但谢九思却把他说到一半的话听了进去。
谢九思去伙房和后山取菜,顾时则自己回了三界院。
谢九思从来不在自己屋里做饭,但锅碗瓢盆却都是齐的,大概是当初捏这个房子的时候,随便找了人类的居所作为参考。
顾时也还没有在谢九思的屋里做过饭。
他把崭新锃亮的锅碗瓢盆都拎出来过了遍开水,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时,头也不抬的把刚刚毕方和英招炸出来的人参米塞给了谢九思:“尝尝看,跟我记忆里的味道也没差多少。”
谢九思把带回来的食材都放到一边,接过那一袋子人参米,坐在了餐厅里。
谢九思屋里的厨房是开放式,在餐厅可以清楚地看到厨房的每一个动静。
顾时自从不再畏惧寒冷之后就完全放飞了自我,把寒冬腊月当秋冬对付,有限的衣服硬是被他穿出花来。
谢九思看着顾时动作飞快的择菜开火,兴许是因为室内热,他洗干净手,脱掉了身上的短外套,露出里边的打底针织衫。
谢九思的视线略过浅蓝色圆领衫露出来的棘突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绳结。
――是他亲手给顾时系上的。
不同于平日隐藏起来的法印,那是除妖怪以外、普通的人类也可以看到的,由他亲手赋予的标记。
顾时又重新拧开了水龙头。
他生活惯于节省,水开得很小,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安静的室内清凌凌的响。
谢九思目光偏移了一瞬,心间的搔痒随着水声一点点蔓延到四肢,最终连指尖都酥麻起来。
顾时对正经的团年饭没什么研究,想着谢九思估计也不懂,菜色就干脆怎么顺手怎么来。
顾时这样想着,手上下意识开始扒起了卷心菜。
他和谢九思都更喜欢吃肉,先给老头子搞个素让他自己一边玩去,然后……
顾时扒卷心菜的动作一顿,突然想起顾修明没在。
他低头看着扒了一半的卷心菜,正思考着要不要继续,腰侧就探出了一双手,将他圈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顾时一滞,抠破了手上卷心菜的菜叶,身后堪称炽烈的温度仿佛下一秒就要烧起来。
“谢、谢九思?”
谢九思微微躬身,低头贴上顾时颈侧的皮肤,含混着发出了几声嘟哝。
顾时没听清:“什么?”
“不想吃了。”身后的人这样说道,指尖绕过衣摆擦过腰际滚烫滑腻的皮肤,“可以吗?”
有什么人含糊地轻哼。
浅绿的菜叶落在了料理台上,水珠顺着叶片的脉络孤独的滚落。
钟山的大年夜落下了洁白的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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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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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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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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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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