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举着手机,试图把这场绚烂梦幻的流星暴拍下来。
但他的手机都是四年前的老机了,镜头一对准夜空,就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拍不出来。
可惜。
顾时叹了口气,遗憾的放下了手机,爬到山峰更上边一块裸露的岩石上,坐下来仰头看着夜空,安安静静的欣赏。
谢九思对这样的景象见怪不怪,他的注意力始终都没有落在天上,而是时时刻刻的注意着顾时。
他还在想着顾时的那个朋友。
谢九思没有朋友。
他从以前开始就是被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哪怕是在九幽开辟之前,这世间还是一片无量海的时候,他也因为威能颇似盘古神,始终不被自混乱中诞生的同族们亲近。
谢九思并不像白泽那样生而知之,也不像谛听那样可以窥视人心,他不太明白朋友是个什么概念,也不明白朋友的相处应当是怎么样一回事。琇書蛧
他只从书上模糊的明白,朋友大约是亲密的、有别于他人的存在。
钟山疗养院里是没有这样的人的。
谢九思也就只是跟同样在九幽生活的谛听稍微熟悉一点。
但在九幽时,谢九思也始终都是孤零零的,一条龙单独待在远离九幽城、处在罡风之外的宅邸之中。
在谢九思眼里,三界疗养院是一个很松散的临时联盟,他们大多各自为政,以前跟谁好,现在还是跟谁好,从前有仇怨的,在院里遇到了,也没少阴阳怪气大打出手。
谢九思跟他们稍微熟悉起来,也就是这半年的事。
除了李闭嘴这个性格不大对劲的之外,绝大部分的上古神魔都是非常慢热的类型。
半年都不够他们打个盹,别说彼此熟络起来了。
但顾时不一样。
顾时会主动接触他,会给他带来很多从来没有过的体验。顾时还会夸他,会关心他,会怕他吃亏,热情又有趣,还不像李闭嘴那头牛一样聒噪。
噢,说起李闭嘴。
李闭嘴跟顾时关系也不错,说不定也是朋友。
谢九思想着想着,感觉更郁闷了几分。
明明是顾时主动来跟他交朋友的。
顾时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结果他却只是顾时鱼塘里的一条小鱼苗。
谢九思盯着顾时。
顾时觉得羽绒服费劲又碍事,已经脱掉了,脖子上挂着谢九思刚送的龙鳞项链,赤红色的龙鳞贴在卡其色的高领毛衣上,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浅淡温柔的幽光。
谢九思目光擦过那片龙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好像还没有得到任何顾时给的信物——三界院里人人都有的练习册和习题集不算。
哦,他甚至还不知道顾时的原型是什么。
虽然绝大部分妖魔都会尽量避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原型是什么,甚至谢九思本人还特意提醒过顾时不要随便去问别人的原型,但作为朋友,谢九思觉得自己是有资格知道的。
但顾时却没有告诉他。
谢九思越想越在意,越在意越想,想着想着就不高兴了,甚至还有点生气。
天上的流星雨瑰丽绚烂,谢九思的心情却一点都不美丽。
顾时没看谢九思,一点都没感觉到谢九思的低气压。
他看着漫天的流星,突然想起看到流星可以许愿的坊间传闻,当场大吼了一声:“爷要发财!”
喊完这一句,顾时又不太确定是一颗流星许一个愿还是怎么的,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他一跃而起,开始激情许愿。
“这颗要发财!”
“这颗要我出人头地!”
“这颗要老头子顺利活到八十九无病无灾!”
“这颗要我一生顺遂平安健康!”
“这颗要苍梧观香火鼎盛!”
“这颗要苍梧一脉来个天赋异禀的小师弟继承老头子衣钵!”
“这颗要国泰民安国富民强!”
“这颗要世界和平!”
“这颗要顿顿有肉……”
三十多年一度的流星暴,流量最高可达每小时数千颗,顾时嘴都说秃噜了也赶不上流星划过的速度,喊到最后氧气跟不上,开始意识模糊胡言乱语瞎鸡掰乱扯。
“这颗要谢九思学会好好讲话,不变成人人喊打的绝世渣男!”
“……?”谢九思看着顾时的迷惑行为,“你在做什么?”
“许愿!人类都说对流星许愿可灵验了!”顾时百忙之中抽空回答了谢九思的疑惑,然后盯着新出现的一颗流星,大喝一声,“这颗要李闭嘴话少一点!”
谢九思认真道:“流星没有实现愿望的效果,帝流浆也没有。”
顾时许愿的激情戛然而止。
他扭头看向谢九思:“谢老板,有些话要看场合说的。”
“比如?”
“比如你刚刚那句话。”顾时叹气,从岩石上跳下来,“在别人事做蠢事做到兴头上的时候说出真相的行为,叫泼冷水。”
谢九思记下了这个知识点。
顾时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再看向不能许愿的流星时,顿时感觉索然无味。
他走到谢九思身边坐下,这才发现谢九思的情绪并不高。
顾时把羽绒服穿上,揣着手问:“你不高兴?”
谢九思是条实诚的龙,他干脆点头:“嗯。”
这可稀奇了。
顾时的印象里,从他跟谢九思认识起,谢九思的情绪就十分的稳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模样。
偶尔的变化也都是上扬的,比如吃东西的时候、发现新事物的时候和实验成功的时候。
有什么事能让谢九思这祖宗不高兴的?
顾时意识拿出手机来,打开了三界院的微信群,翻了翻,却发现群里仍旧是一些学习打卡和游戏打卡,还有几个组排开黑翻车了在群里对骂的。
一派风平浪静。
顾时摸不着头脑:“出什么事了?”
谢九思想了想,向顾时伸出手来:“信物。”
顾时:“?”
“给我一个你的信物。”谢九思说道。
顾时沉思片刻,怎么也没能揣
摩出谢九思这话的意思。
他十分茫然:“信物是指……?”
谢九思说:“证明我是你朋友的信物。”
顾时:???
啊这。
你们妖怪还有这种讲究的吗?
我们人类都只有搞对象的时候才搞这种仪式感来着!
哦不对,我现在不是人类了。
顾时倒也完全没怀疑谢九思讲的这话有什么毛病。
谢九思是个认死理的,压根没有说谎那根筋。再说了,就算是忽悠人的,谢九思又能从顾时手里忽悠出什么来呢?
就好比现在吧,顾时摸遍了身上的口袋,除了手机和充电宝之外屁都没摸出来。
顾时看着谢九思伸到他面前的手,有点头秃:“我现在手边上没东西。”
谢九思顿了顿,目光挪向了顾时的头顶。
……
顾时回家的时候脸色是黑沉沉的,头上戴了一顶鸭舌帽,怒气冲冲地走在前面,在跨进山门殿的时候,半点没客气的,“嘭”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大门,差点没把跟在他后边的谢九思鼻子拍扁。
谢九思站在山门殿外,垂眼看着手里的一小撮黑发。
顾时的头发跟他咋咋呼呼的性格并不相同,摸起来绵软而细碎,软蓬蓬的,比起头发,更像是某种动物幼崽的绒毛。
事情是这样的。
顾时没在身上摸出信物,谢九思就要了他一撮头发。
但谢九思不会剪头,咔擦一下给顾时脑袋上弄了个坑,跟被狗啃过似的。
顾时当时不知道,他俩拿到帝流浆之后,谢九思带着顾时回城里吃宵夜,顾时路过一家店的时候看到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当场就黑了脸。
顾时非常在意自己的外表。
除了做农活和去卖货的时候之外,他平时出门溜达怎么着也要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不然也不会有那么旺盛的桃花运了。
结果谢九思这一咔嚓,直接把他的形象给嚓没了一半。
发型在形象管理里的比重占了少说30%,而对没什么钱买新衣服搞穿搭的顾时来说,占了50%。
顾时怒气冲冲地进了自己屋,都没跟老头子打招呼,帽子一摘对着穿衣镜一照,更加生气了。
循声而来的顾修明在顾时屋子窗外抬头探脑。
“哎哟!你这脑袋是遭狗啃了?”
顾时脸一黑:“这不还没秃吗!过段时间就长回来了!”
顾修明拿着几个枣子在屋外边啃边乐呵:“咋回事啊?我看你这也不是被帝流浆给燎了。”
“谢九思剪的!”顾时扒拉着头发,试图把那个坑遮住,“他说要什么信物,反正很认真很讲究,我又拿不出来,他说要头发我就给他了,谁知道他手艺这么差!”
顾修明也不在意什么信物不信物的。
上古时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知识盲区,到底是什么讲究,那都是别人说了算。
他只是诧异:“你为什么会认为谢九思会剪头啊?”
顾时更气了:“当时不也没多想吗?本来以为他就要几根,结果他咔擦了那么一撮!”
顾修明乐坏了,顾时吃瘪可太难得了,他得多看会儿。
屋里顾时脱掉了羽绒服和羽绒裤,对着镜子愁眉苦脸。
顾修明站在窗外感受了一下寒风,赶紧帮顾时把窗户关了,推门进去,骂他:“不开暖气就脱衣服,作死啊你?回头又冻病了给我老头子添麻烦!”
“不会。”顾时摆摆手,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东西,“谢九思给了我这玩意,我都感觉不到冷了。”
顾修明探头一看:“这是什么?”
顾时苦着脸摆弄着自己的头发:“龙鳞和龙须,谢九思自己的。”
顾修明轻嘶一声:“好东西啊!”
“确实。”顾时点头,摸着自己头上的坑,“用我的头发来换好像是赚了。”
顾修明纠正:“岂止是赚了,这简直是血赚。”
师徒两个都不认为顾时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妖怪。
了不得的妖怪能弱成顾时这样?妖气都若有若无的,平时虽然状得像头牛,但天一冷下来,甚至会被冻病,小时候可没少进医院。
顾时对着镜子捯饬了半晌,最终放弃了遮住它的想法。
接下来几个月他都得戴帽子上班了。
顾时开始赶人:“行了我要睡觉了!桌上我带了两只大闸蟹回来,刚蒸好还热的,您自己拿回去慢慢吃!”
顾修明才不跟他客气,拎了蟹就走了人。
顾时洗漱完往床上一蹦,腿一蹬,气哼哼地滚进了被窝里。
……
六十六朵帝流浆,最终交上来的只有四十二朵。
小部分是意外,还有一部分是干脆私吞了,这种情况谁都不意外。
毕竟三界院里接纳的又不全是天性平和善良的天神与吉兽。
谢九思把帝流浆交给了毕方,让毕方先拿去治好祸斗,然后没有搭理眼巴巴看着他的神魔们,直接进了自己的院子,关上了大门。
李闭嘴他们还想着这一次谢九思能带回来点什么,一个个都满怀期待的跑过来等着,结果吃了个毫不留情的闭门羹。
李闭嘴纳闷:“他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干什么?”
英招摇头:“不知道,明天周一,顾时会来上班,到时候去问他吧。”
一群上古神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作鸟兽散。
谢九思搞了一撮顾时的头发,当然不可能是直接拿顾时的头发当信物。
但凡生灵,不论是其毛发、皮肉还是骨血,都是可以炼化的。
在炼化过程中,就可以窥见其真实本体的一二线索。
后半夜。
谢九思看着顾时的头发炼化出的两团金黄色的细小绒毛,陷入了沉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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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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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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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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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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