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之中管吃管住,虽说刀枪无眼,战场上极容易掉了脑袋,但一旦立下战功便能受到封赏,摆脱穷苦的命运,故而应招的百姓浩浩荡荡,队几乎排到了城门口。
不过正如伙计所说的,即便应招的人很多,也极少有人应招军医,宋霁刚拿着告示到招募处,立刻就被拽着填名单,紧接着就被架到附近的训练场去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让到手的人给跑了。
宋霁松了口气,若是按照招募士卒那样查,说不定就能查到他曾经犯的事儿,不让参军了。
应招持续了十天,等招满了人,便有军营里派来的士卒对新人进行训练,所有人通通住在训练场的军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年为期,等三年满后,挑选其中表现优异者调入各军。
军医的训练跟普通士卒的训练有些区别,他们只需要同士卒一起进行上午两个时辰的训练,其余时间都在学习清创,包扎等医务。
医务宋霁自然是熟的,只是他这副身子由于废过功夫,就算他应招之前调理了些许十日,也实在是不济,要说医务他排第一,那么武技便是所有人中的倒第一。
三年之期满了,头领见他也很头疼,战场是顶顶需要医务娴熟的军医,可若是派了个病秧子去,行军没多久就头疼脑热的总不行,思来想去,灵光一现,决定将宋霁调入西北军去。
西北军戍守边疆,风吹日晒,多年不得归家,向来都是缺士卒的,军医就更缺了,但尽管如此,西北军一般不拔营行军,军医又是在后方支援的,一般来说只要在军帐内治疗伤患便可。
头领的这一决定正中宋霁下怀,毕竟他曾经为胡人所用,犯下了滔天大错,进西北军正能与胡人正面交锋,也算恕罪了。
蜀中到西北边疆,辗转用了两个月,同行的马车上,除了宋霁,没有一个是学习军医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宋霁就靠在车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京城现在情况如何了?他在军营消息闭塞,三年来,能听见京城的情报很少,只知道秦承远被发配之后,秦承兴似乎进京了。
西北军营地驻扎在西北最偏远的沙城之外三十里,黄沙漫天,眼前除了营帐,就是雾蒙蒙的天地,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都不曾见。
宋霁下了马车,看着眼前数十年如一日的荒凉景象,不免触景生情。
他来过这地方三次。
第一次,他八岁的时候被胡人掳走,路过这片荒漠,那时候他又气又怕,胡人绑在他身上的绳索勒地很紧,狭小的马车内昏暗一片,荒漠的狂风掀翻了车窗的帘子,沙子落在了身上,他才知道已经走了那么远了。
第二次,十八岁的时候被胡人挟持着不情不愿地回中原,他在那里十年,被胡人发现习武的根骨不错,便逼他学习射术,回中原刺杀圣驾。Χiυmъ.cοΜ
路过荒漠的时候,他无数次地想逃走,无数次地被捉回来,毒打一顿,绑在马背上带走。太阳火辣辣地烤,风沙热滚滚地吹,身上的伤很痛,那段记忆里只有两个颜色,睁开眼是漫天黄土,闭上眼是无尽黑暗。
现在,第三次,他却是自己回到了这里,为了还清曾经犯下的错,也为了彻底告别过去。
宋霁深吸了一口气,跟随着迎接的士卒往营中走去,一路走一路与他介绍这些军帐,跑操训练的士兵从他身侧喊着呼号经过,扬起一地的尘土。
走到一间略微宽大的军帐面前,士卒告诉他这是军医医治伤患所用的军帐,便点头离开了。宋霁站在军帐前,正打算撩开帘子,一个人却从里面冲了出来,迎面将他撞翻在地。
他身后一人拿着药碾急忙忙地跟了出来,“你跑什么你!你伤还没上药呢!”
宋霁被撞地晕头转向,睁开眼的时候,那人已经站了起来,往军营门口冲了过去。
追出来的那人拿着药碾气得直跺脚,正好一群操练的士兵经过,见状纷纷冲上去制住要逃的那人。
宋霁撑着地起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才注意到身边有个人,转过头打量他,“新面孔,你是今年的新兵?”
“纪送,”宋霁报了假名,他登记的时候写的也是这个名字,“我是今年新来的军医。”
“什么!?”那人凑上前去,瞪着眼睛看他。
“什……”宋霁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你说你是什么?”那人逼近一步,“新来的军医?”
宋霁犹犹豫豫地点点头,那人一扔药碾,握着他的手,激动地上下晃动,“天哪!老兄!你知道咱们部多久没来个军医了吗!?整天就老子一人忙死忙活,每天忙得跟八爪鱼一样脚不沾地!兄弟,你来的太及时了……”
“兄弟!”宋霁打断他,指了指地上的药碾,“你的药翻了。”
那人回过头,啊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去捡药碾。
“请问,”宋霁只能再问一遍,“刚刚那是军营的士兵吗?”
“是啊,”那人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还没自我介绍呢吧?我叫杜乐章,比你早来一年,刚刚那个士兵叫陈远,是咱们营里出了名的怪人。”
话说到这里,士兵们正抬着陈远过来了,一看便是经历了一场不小的搏斗,陈远灰头土脸地垂着头,身上的衣裳磨破了,血色从破口处透了出来。
“你让我们和让杜大夫省省心成吗!”提着他的士兵将他扔下,气愤地吼道,“上次夜间擅自独离军帐记的军棍不是才打过?怎么又来!”
陈远趴在地上,慢慢地撑着地起身,但伤的实在太重,身子一晃又摔在了地上。
“我天啊,你们下手轻点,”杜乐章冲过去扶他,“他伤的很重,再这样下去要没命了!”
“我来帮忙。”宋霁撸起袖子帮他把人扛了起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侍卫的呼喊传来,“让一让,让一让!公主的婚轿!”
“婚轿?”杜乐章愣了愣,“已经到了和亲的日子?”
是秦承宣和亲的轿子……宋霁心中不是滋味。
这时候,肩上扛着的陈远又开始动了,似乎要推开他们冲过去,伤口崩了开来,血色渐渐渗透了衣衫。
“祖宗!我叫你祖宗了行不行!”杜乐章道,“别动了!人公主和亲你着急什么啊!”
陈远一愣,不动了。
轿辇踏着尘土飞快地从众人面前跑过,漂亮的红帘吹了开来,露出里头红盖头的一角。
陈远动了动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头一歪,昏了过去。
“要了命啊,不能耽搁了啊!”杜乐章大喊一声,赶紧跟宋霁将人抬到里头去了。
从晌午忙活到日落西山,连饭都没赶得上吃,两个人才把陈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给止了血,看着陈远的呼吸也转平稳,二人松了口气。
“杜大夫!”帐帘掀了开来,伙房小兵拿着一个白面馒头进来,“我中午特地剩下的,大夫又忙坏了没吃饭呢吧?”
杜乐章笑哈哈地接过,掰了一半,转手给了宋霁。
宋霁一愣,笑了笑还没道谢,就被杜乐章拉了过来,“阿越啊,这是咱们新来的军医,叫纪送,你以后留伙食的时候给他也留一份啊。”
“哎!”阿越应了,朝宋霁鞠了一躬,“辛苦纪大夫了。”
宋霁受宠若惊,阿越却笑呵呵地蹦跶走了,说是要回去忙伙房的事儿了。
“那咱们也走吧,”杜乐章道,“带你看看咱们的寝帐,我每晚都一个人睡,忒无聊了,今个儿有你来……”
“宣儿……”
杜乐章愣了,止了话头,看着宋霁,“你在喊谁?”
宋霁也一愣,摆摆手说不是他,视线转到了屋中躺着的陈远身上。
陈远在外头扑腾了一天,脸上早就被灰土弄得看不出什么,横竖也没受伤,他们也就没管,现下细细想来,看到秦承宣和亲轿子那么冲动,莫不是……
宋霁拿来干净的湿帕子,将陈远的脸擦干净,心缓缓沉了下来。
被发配边疆的秦承远是怎么混进军营的?
“那个……”杜乐章在一旁看宋霁一脸凝重地盯着陈远的脸,“怎么了?”
“哦,”宋霁回过神,转头对他笑了笑,“没什么,只是……”
突然手腕被握住了,宋霁一惊,转过头,陈远已经睁开了眼,抬起胳膊抓住他的手腕,沙哑地开了口,“宋霁……你……”
杜乐章耳朵一向很灵,凑过来问,“啥?你喊他啥?”
宋霁一把将帕子塞进了他嘴里,顾不得秦承远嘴里呜咽一声,笑着跟杜乐章打哈哈,“我跟他老相识了,他喊得以前我娘喊我的小名,挺……”
“哦哦哦,我懂我懂!”杜乐章点点头,“我娘也爱喊我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字,喊得跟小姑娘一样!”
“对对对,”宋霁不动声色地瞪了秦承远一眼,拉着杜乐章的胳膊,“我跟陈远老久不见了,想叙个旧,杜大夫您……”
“嗨,喊那么生分做什么,”杜乐章道,“以后我喊你小纪,你喊我小杜就成了,咱们可是这个部屈指可数的军医啊,要知道放眼整个部近千人,可都眼巴巴地等着我俩……”
“杜乐章!”宋霁喊他。
杜乐章呵呵一笑,朝营帐外边走边说,“你瞧我这激动的,又开始话痨了,我走,我走,立刻走,你俩好好聊,最好把陈远那混小子给我掰正了,我告诉你哦,你没来的这些日子里他……”
直到杜乐章的人影消失在宋霁的视线里,他的声音才渐渐小了,宋霁退回营帐揉着太阳穴,感觉大脑里嗡嗡地响,全是杜乐章叽里呱啦的声音。
“哎。”他背后被人戳了戳。
宋霁转过头,秦承远的脸已经完全阴了下来,提着刚刚塞进他嘴里的帕子,“刁民,你给孤塞这种玩意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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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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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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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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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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