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心情沉重,还源于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囊瓦的梦。这个梦,在他看来就是楚国政局的一个影射。因此,他只对囊瓦说了前半部分,没有讲的后半部分的内容是:大禹继位之后,年年以国家的名义郊祭其父的神灵,夏、商、周三代沿袭下来,成为国家的一项大典。但是自周平王东迁之后,周室衰微,诸侯崛起,就再也没有人顾及这项大典了。黄能的出现,是在提示人们不要忘了郊祭,反过来不就昭示着国君的大权下移?这不正应在囊瓦的身上吗?
沈尹戍在楚国的朝臣中是一个比较正直、有能力的人。作为左司马,他经常带兵打仗,尤其近年以来,几乎年年与吴军交手。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了对手在逐步地强大,而楚国,这个号称陆军大国的楚国却越来越显得虚弱不堪,与小小的吴国作战,居然败多胜少,说来叫人脸都无处放。
这种局面是谁的责任?
沈尹戍想去见昭王,谈谈自己的看法。但是想了想,打消了这个念头。昭王还年轻,对政治的险恶还了解不深,一旦透露出去,自己岂不要倒霉?这么想着,回到司马府,刚进了门,将军武城黑就来了。
坐定之后,不等沈尹戍开口,武城黑就脸红脖子粗地道:
“沈司马,外面都在传,说令尹因为和蔡昭侯索要貂皮裘没得到,就把蔡昭侯软禁了不让回去。是不是有这回事?”
沈尹戍虎着个脸,半晌道:
“我刚从令尹那儿来,他说是蔡昭侯交通吴国……”
“给人加个罪名还不容易?”武城黑轻蔑地一笑,打断了沈尹戍的话,“当年他杀左尹一家,有什么证据?不就是凭着一句话?”
沈尹戍劝道:“听传言就下结论,毕竟不大妥当,只能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武城黑沉吟了一下说:“先王也是有眼无珠,怎么就选他当了令尹?越是无能的人,越是怕别人抢了他的位。他杀左尹,仅仅就是因为费无极的挑拨吗?我看不是。不就是因为左尹声望比他高,他担心有一天自己会被替代了,就……”
“猜测的话还是少说些吧。现在这个时候,主幼臣疑,朝廷一团糟,如果大家再都互相猜忌,我看这楚国的日子不会长了。”
“司马,”武城黑固执地道:“传言并非都无凭无据。还有不少关于你的呢!”
“哦?!”沈尹戍警觉起来,“你说来听听,传说什么?”
武城黑用他那粗粗的手指头捋着胡子,嘿嘿笑了两声,见沈尹戍望着他,等着下文,这才说道:
“传言说,如果沈司马坐上令尹的位子,楚国就决不会现在是这个样子。”
沈尹戍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武城黑没有觉察到沈尹戍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
“当年令尹大建郢城的时候,您就说过,为政应施行德政,使民心顺和,不然就是有十个郢城,也挡不住外敌。现在看来,您的话应验了。这几年,我们与吴国几乎年年发生冲突,连连失利,我看郢城被攻破是早晚的事了。还有就是费无极、鄢将师这两个奸臣,如果不是您的果断,他令尹不早就被汹汹的舆论赶下台了?……”
沈尹戍没有阻拦对方说下去,他也想听听舆论对他的评价。显然,舆论对自己是有利的,但是,却有另一面的不利,因此他必须消解不利:
“令尹虽然有失误的地方,但也是先王亲自选定的,在这新旧交替、内外混乱的非常时期,他总揽朝政,把楚国治理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做事多,失误自然也多,我们何必要求全责备呢?至于我,决当不起传说所言,而且我也决无非分之想,今后再有人这么说,还希望武将军多做消弭工作,这可不是乱说的。”
送走了武城黑,沈尹戍思考良久。武城黑传达的舆论向背,令他非常兴奋。人在社会中,如果说谁不想升至更高的位置上去那是假的;当然,风险是有的,但比起它所带来的名与利,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以目前囊瓦的情况看,他的下台是早晚的事。关键不在于他的失误;失误算什么?以这些年的官场阅历,沈尹戍明白了这一点:只要赢得了上司的欢心,只要你不危及上司的地位和利益,你就可以在一定范围内为所欲为;草菅人命也好,贪污受贿也好,沉溺酒色也好,都可放手去做。因此,失误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囊瓦恰恰犯了大忌:至少是使坐在君位上的昭王觉得不大安全。这种有碍于宝座的事,再宽宏大量的君王也是不能坐视不管的。昭王现在没有什么举措,只不过是因为觉得时机还不成熟而已。对此,囊瓦心中能没数?再糊涂的人也不至于此。这样,为了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他就得作拼死一搏。因此,在这种状态下,谁如果对他构成了威胁,谁就要倒霉了。左尹就是前车之鉴……
沈尹戍决定,得调整一下今后的策略:首先要逐步地密切与昭王的关系,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的效果要好得多,这也是患难之交更牢靠、更持久的原因。其次,对令尹要更加恭而敬之,不能像进言蔡昭侯的事那样处处显得自己识见高远,据理不让,而要唯唯诺诺,让对方觉得自己没有思想,没有主见,这样他才不认为你会对他构成威胁。必要的话,还可以行“自污”之策。这就是说,对昭王要采取攻势,对令尹则要采取守势。至于武城黑,沈尹戍有点闹不明白,平时彼此往来不多,今晚他何以突然跑来说了这些话呢?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有所预感而事先来探口风虽说此人出身行伍,外表粗糙,实则心思很活。沈尹戍今天对他打了一通冠冕堂皇的官腔,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防人之心不可无呵!
第二天,探子来报:吴军包围了弦邑。沈尹戍奉命和右司马熊稽率军去增援。援军赶至弦邑,吴军却主动撤走了。
沈尹戍满脸丧气地道:
“我们又中了吴军的骚扰之计。”
熊稽道:“前几天吴军攻夷、攻潜邑和六邑,都不与我军发生正面冲突,明摆着是在拖我们。至少吴军觉得目前还不宜与我军进行大规模的正面作战。”
沈尹戍想了想,觉得熊稽的分析有理。既然吴军不打算进行正面作战,那么军队在这里无益,而且朝中局势扑朔迷离,在外久了与己也不利,于是下令班师。
回到郢城,沈尹戍听儿子沈诸梁说了唐成公的事:他遭到了与蔡昭侯同样的命运。唐成公的厄运是因为两匹马。唐是楚的属国,听说昭王得到了宝剑,也来朝贺。他有两匹良马,名叫肃骝。这两匹马浑身雪白,身高有力,行走起来快而且稳。唐成公用这两匹肃骝驾车来楚,囊瓦见了,又爱得了不得,派人去要,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于是囊瓦以唐成公也有通吴的嫌疑为由,扣留了不让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沈尹戍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囊瓦这样作死,加速了他的倒台进程,这当然于自己有利;忧的是他把属国都得罪了个遍,一旦有事,楚国必将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沈诸梁见父亲的脸色变幻不定,说道:
“儿子觉得,这样下去楚国将来的命运很难预料,是不是早做一些准备?”
“准备”的含义太笼统,但心照不宣。沈尹戍只是不在意地“嗯”了一声。他在想,应该去见见子西了。
第二天上朝,沈尹戍大略报告了一下这次出兵的过程。报告完毕,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自己的意见,然后又乱糟糟地争论了半天,最后,照例毫无结果,散朝了事。
建于楚灵王时代的章华宫,虽然已经经历了近四十年的风风雨雨,若论其恢弘豪华,在列国的所有王宫中仍然数一数二。《国语》中记载:当年楚灵王建这座宫殿,“国民罢焉,财用尽焉,百官烦焉,举国留(治)之,数年乃成”。可见是下了大力的。尽管当时全国上下怨声载道,但是作为都城王权的像征,每当远远望见它那巍峨壮观的巨大身影,就叫人生出一股豪迈之气。尤其每天上朝下朝,进出于其中,走在那长长的逐级而上的台阶上,听着鞋底踏着石板的橐橐声在旷远高大的空间回响,更让人生出飘飘若仙不知身在天上人间的幻觉。
不过现在,已经不大有人去体味这种醉人的感受了。上朝时,一个个无精打采,好像没有睡醒;散朝时,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心事重重地看着脚下,似在专心数台阶。
沈尹戍掂着脚紧走了几步,赶上了前面的子西。子西正低头闷闷地走,听见身边有异动,扭过胖胖的脸,见是沈尹戍,掩映于花白胡子中的嘴动了动:
“老弟呀!”
这几年,子西老得很快。老了的不仅是他的□□,似乎心态也老了。眼前的子西,如果不穿官服在路上遇见了,不过是一个日子过得平淡腻歪、混吃等死的胖老头,哪还有一点当年怒斥囊瓦的英雄气概?
岁月呵岁月!沈尹戍在心中喟然长叹。
出了宫门,子西见沈尹戍仍随在身边,料知他有事,便道:
“老弟呀,有事就说吧。”
子西是昭王的叔叔,身份尊贵,又有坚辞王位的义举,因此威望素著。现在他没有什么具体职务,在朝中,他不过是顾问、高参的身份,但是,他的倾向有时是举足轻重的。沈尹戍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便笑了笑:
“也没什么大事。”
“沈老弟呀,”子西伸手指了指沈尹戍的肩,“你年轻有为,重任在肩,前程远大,不要像我这个老朽,整天死气沉沉的。”
“前辈,您说我的前程在哪儿?国家如果没有前程,我还有什么前程?”
子西迷离着眼,没有搭话。过了一会儿,说:
“走,到我府上坐坐。”
郢城建成后,王公贵族们都迁至新城之中。两人上了马车,不一会儿就来到子西的新府邸。坐定之后,子西道:
“老弟呵,我说你前程远大,是因为你年轻,有能力,而不像有些人那样,吃里爬外,出工不出力,见钱眼开……现在流传‘三个一样’的说法,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三个一样’?没听说过。”
“这都没听说过?你可比老朽孤陋寡闻啊。就是:吃饭和拉屎一个样;干活和睡觉一个样;说话和放屁一个样。”
沈尹戍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直笑得脸红脖子粗。
“这也太损了,怎么就不积点阴德?”
子西哼了一声,“积阴德?有些人仅仅这么说说,就已经是积了阴德了。你想想,朝中满是这种‘三个一样’的人,国家会怎么样?你与这种人同朝为官,会有什么感受?”
“可是这种人似乎还不属于罪大恶极一类。不知这‘三个一样’都影射什么人?”
“吃饭和拉屎一样,是指这种人只是一架造粪机器,吃了拉,拉了吃,总归最后都是屎,所以吃饭和拉屎就没有区别了。干活和睡觉一个样,是指在干事的时候,精神委靡,心不在焉,就差躺下闭眼了,此外跟睡觉没什么两样。说话和放屁一个样,是指说话模棱两可,言而无信,就与放屁一样,一阵臭气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沈尹戍开始还笑,后来就没有笑意了。朝中确实有这么一帮行尸走肉。但是想想,这些人仅此而已,比起像囊瓦一类见利忘义的人,似乎还好些。也许,说不定这些人也作如是观呢!
子西说完,意兴阑珊,另起话头道:
“老弟你看,朝中可有栋梁之才?”
沈尹戍想了想,说:“大夫申包胥这人有股子刚正之气。还有大将薳射,似也可以托以大事……”
子西捋着胡子,似听非听,见沈尹戍住了口,说:
“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朝臣,为什么这一代的朝臣能者多,而那一代的朝臣饭桶多?选拔大臣的范围历代都一样,你能说这一代的贵族子弟就不如那一代的?关键在于一代风气,一代风气呵!”
沈尹戍点头。子西说:“你也赞成这个看法?好嘛。除了你刚才提到的那两个人,另外如宋本、斗巢、武城黑这几个大将,要是在先世庄王的时代,我看说不定也都能成为一代名将。你觉得呢?可是他们现在,你看看,整天迷迷瞪瞪、碌碌无为。尤其是那个武城黑,渐渐地也学会了见风使舵的把戏,整天窥测风向,听说近来又与囊瓦的心腹史皇走动得很勤?是不是?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昭王年幼,大权在令尹手里。这个令尹,我敢说楚国必定误在他手里!不信,走着瞧!”
沈尹戍见对方的谈论已经深入到这个地步,也就不再犹豫,接口道:
“我忧虑的也正在于此。近来令尹把蔡昭侯和唐成公都扣着不让走,听说是因为没有送礼。现在吴国的势头咄咄逼人,而楚国却把自己的盟国一个个地往对手那边推,国内政治又那么乱,这楚国还能长久吗?为了区区一点礼物,而置国家于死地,这种令尹……”m.χIùmЬ.CǒM
说至此,沈尹戍住了口,观察着子西。
子西恨恨地道:
“依我年轻时的脾气,哼,我必手刃了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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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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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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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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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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