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19年,吴楚在鸡父发生了一场大战,楚军因令尹子瑕在军中病故,影响了士气,以致大败,不仅丢了战略要地鸡父,而且楚平王的夫人、太子建的母亲也被吴军从蔡国接走。代令尹统帅大军的司马薳因此而自杀。就在这个时候,囊瓦被楚平王任命为令尹,可谓受命于危难之中。
囊瓦上任以来,做了三件让人谈论了好久的大事。
第一件,就是对吴国采取守势,遵照其祖父“城郢”的遗嘱,加强都城的防御。他觉得,原来的都城狭小而且不坚固,因此在旧城东建了一座新城。旧城改名为江南城,新城名为郢新城。郢新城比旧城高七尺。在新城西边,建了一座小城,叫李城。三座城呈一品字形,可以互为照应。
第二件事,就是受了费无极的挑拨,灭了左尹郤伯苑的一门。这件事,使囊瓦的名声一败涂地,以至民间流传着这样的歌谣:
“莫学郤大夫,忠而见诛,身既死,骨无余。楚国无君,唯费与鄢,令尹木偶,为人作茧。天者有知,报应立显。”
第三件事,就是杀了费无极、鄢将师两个老贼。这是非常得人心的一件事。当然这第三件事是迫于舆情。
自从吴国任用孙武、伍子胥、伯嚭之后,楚国恰如伍奢预言的那样,苦日子就来了。因此,群臣追根溯源,纷纷抱怨费无极谗杀了伍奢、郤伯苑,才导致了楚国的灾难。于是大臣司马成对囊瓦说:
“太师伍奢和左尹郤伯苑被杀,国人至今不知他们犯了什么罪。说起来,是你与前王合谋杀了这两个人,因此人们一直对这件事议论不断。我听说,仁者杀人以杜绝议论尚且不为,如今你却是杀人而激起了议论,这是多么的不明智?费无极、鄢将师是楚国的两个公认的大奸臣,因为这两个人,楚国结怨于吴国。想想看,朝廷上下的文臣武将,哪一个是孙武、伍子胥的对手?我看楚国早晚得毁在他们手里。到那时,你的结局会是怎样,还用得着我说吗?现在,外有强敌,内部离心,在这种形势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一席话,听得囊瓦醍醐灌顶。说是替罪羊也好,罪魁祸首也好,总之,囊瓦决定拿费无极、鄢将师开刀。消息传出,都城内的百姓自发地随手拿起家中能当作武器的器物,拥向两个老贼的府邸,像是到山里打猎,见了活的就杀。一场屠掠,两家被抄没了满门,最后一把火烧了个溜干净。
前两件事都发生在楚平王时代。第三件事发生时,昭王已即了位。
昭王即位之前,民间就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王耶王耶何乖烈,不顾宗庙听谗孽。
任用无极多所杀,诛夷白氏族几灭。
二子东奔适吴越,吴王哀痛助忉怛。
垂涕举兵将西伐,伍胥白喜孙武决。
……
伍胥、白喜指伍子胥和伯嚭,这两件大冤案,身为令尹的囊瓦是脱不了干系的,因此昭王早对囊瓦窝了一肚子火。楚平王临死,将太子托付给了囊瓦。囊瓦认为太子年幼,打算拥立楚平王的庶弟子西。囊瓦是在耍小聪明,意在一举两得:废掉太子,等于纠正了平王的过失;扶持子西,可建拥立之功。但是子西这个人很识大体,认为这种做法是彰显先王的秽行,因而非常恼火,扬言道:“谁再提改立的事,我必宰了他!”
囊瓦于是不敢再提此事,楚昭王这才得以即位。他即位不久,就发生了上面提到的第三件事。这么大的一件事,囊瓦居然没有事先报告就擅自做主了。
楚昭王继承王位后到了第七个年头,仍没有亲政,大权还在令尹囊瓦的手中。七年的耳闻目睹,使他渐渐地成熟起来,因此也就渐渐地看不惯囊瓦的弄权贪婪。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扳不倒囊瓦。朝中维持着一种平衡,要打破这种平衡,非得有一次突发事件不可。因此,楚昭王只能等待时机。
日子就这么不阴不阳地过去。这天早上,睡在热被窝里的昭王舒坦地翻了个身,打算接着再睡,却被一个硬物硌了一下腰。他以为是身边妃子的胳膊,迷迷瞪瞪地伸手去摸,突然惊醒了——摸到的不是□□的温柔,而是硬硬的瓦凉。他一骨碌爬起来,发现是一把带鞘的剑。剑鞘是用一根完整的像牙雕制而成的。昭王握着剑把,小心翼翼地抽剑,突然寒光带着质感扑面而来,惊得昭王一个寒战,赶忙把剑又插进鞘中,大喊:“快叫风胡子来!”
风胡子到后,昭王把短剑递给他,说:
“寡人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了这个。你来看看,这是把什么剑?”
风胡子接过剑,仔细地辨析着。整个剑身约有一尺半长。像牙剑鞘上满布蟠螭纹,凹形的剑格上镶嵌着四颗绿松石,一面刻有兽面纹,一面刻有云纹;剑首为圆盘形,剑把上缠着丝麻。风胡子嘴里不觉发出了啧啧声:“好啊、好啊!”轻轻地拔剑出鞘,剑身近格处有两个篆书嵌错金丝的字——湛卢。他突然睁大了被寒光刺得迷离的眼睛:
“呵呀呀大王,这是湛卢呵!”
“什么湛卢?大惊小怪的!”
“哈,大王恕罪,小人也是惊得忘了形。”
“那么你知道这把剑的来历?”
“知道一些,小人就把这湛卢的来历说给您听。当年,越王请铸剑大师欧冶子打造了五把剑,分别叫纯钧、湛卢、豪曹、鱼肠、巨阙……”
昭王打断了话头:“怎么起了这么些古怪的名字?”
“这……”以知剑闻名的风胡子也被难住了,“小人还真不知道。”
“唔,接着说。“
“这五把剑锋利无比,而且据说有灵气。有一次,善于相剑的秦人薛烛到越国,越王就请他相剑。先拿出了豪曹。薛烛看后说:宝剑应有五色,这把剑黯然无光,不是宝剑。越王又拿出了巨阙,薛烛说,宝剑应该金锡相合,气色如烟。这把剑的光色分离,也算不上宝剑。接着拿出了鱼肠。薛烛看过,说,宝剑应是精气顺理而不相逆,这把剑却正相反。佩戴这把剑,将臣弑君、子弑父……”
“不错!”昭王插道,“姬光刺杀吴王僚,听说用的就是鱼肠?”
“正是。薛烛还真的有些功底,小人也佩服得很。然后越王叫薛烛相纯钧。薛烛蘧然睁大了眼睛,赞道:这剑闪亮如南山之华,凝重如芙蓉初生。纹路似列星,光如溢出湖塘的水,色如将化的冰,放着太阳的光芒,真是好剑啊!越王说,的确如此,有人想买这把剑,出价是有集市的乡三十处、骏马一千匹、有一千户人口的都城两座,您觉得怎样?”
昭王咂了一下舌:“寡人就得不到这样的宝剑!”
“可是薛烛说,这把剑还远不止这个价!听说造这把剑所用的材料,是赤堇山的锡和若耶河干枯后出的铜。冶炼时,雨师洒道,雷公鼓风箱,蛟龙捧着炼炉,天帝来给填炭。于是欧冶子借助天地之精,使出了浑身的技巧,终于铸出了这把剑。因此这把剑怎么就值这个价呢?”
“呵呵!那么这把剑呢?”昭王指着湛卢问。
“大王别急,这就说到了。这越王大概也知道湛卢的份量,所以最后才拿了出来。薛烛只打量了一眼,就高声赞道:善哉!含着金铁之英,泛出银锡之华,有通灵的奇气,有游离的神采。佩戴这把剑临敌,能够摧枯拉朽,但是如果不道,那么它就会去往他处。”
昭王拿过湛卢仔细地看着,说:“这样说来,是因为越王不道,这把剑才离开了他?”
“不不。这五把剑经薛烛相过之后,一时远近闻名。吴王听说了,就向越王要。当时越国弱小,不敢不给,但只献上了三把,分别是湛卢、鱼肠、豪曹。鱼肠用来刺杀了吴王僚之后,听说就封存了起来。另两把剑成了姬光的宝贝,整天不离身,但不知为什么就突然出现在大王的榻上?”
“嗬,居然有这种不寻常的来历!”昭王喜形于色,“听说灵物唯有德者佩之。姬光刺杀他的兄弟夺得王位,本就得国不正,听说近来又草菅人命,让好几百无辜的百姓为他的女儿殉葬,宝物怎能跟随这样的无道之君呢?”
“君王说得太对了!”风胡子顺着昭王的话势说:“听说姬光在阊门外的虎丘建造坟墓,下有池水环绕,池宽六十步,深一丈五尺。墓中有三层棺椁,都是用铜铸造的。还修建了一座六尺见方的水银池,上面有玉雕的鸭子。据说调用的民夫有十多万人,建墓的土都是从湖边运来的。不仅他的公主用人殉葬,他的王后、太子死了,也把平日在后宫、太子宫里侍奉的人都殉了葬。还有,他为了去姑苏台游玩,在胥门外修了九曲路;在姑苏台上能看到太湖的远景和城里百姓的活动情况。这样不惜民力,把人命当儿戏,怎么会得到上天的照应呢?历来宝物所在,就是将要昌盛的征兆。小人相信楚国在君王的领导下,必将继承当年庄王的威势,称霸诸侯!”
昭王听得心里舒坦,赏了风胡子一些财物,打发他走了。
昭王把玩着湛卢,想着心事,由姬光的夺位,想到楚国近几代君王的继位也并不那么光彩。比如伯父,即楚灵王,就是杀了他的侄子郏傲夺得王位的。而他的三个弟弟子比、子皙、弃疾又依样画葫芦,趁灵王在外,合谋杀了太子,也就是三人的亲侄,然后子比登上了王位。弃疾任司马不甘心,诈称灵王率领援军杀向都城,吓得子比、子皙自杀了事,而弃疾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楚王的宝座上。
弃疾就是自己的父亲——平王。
不仅如此,父亲还把原聘为太子妃的秦女抢了来,并因此逼走太子,杀了伍氏一门。而自己的生母就是那位秦女,由此来看,自己坐上这个王位,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呵!
既然如此,这湛卢宝剑为什么要来到我的身边呢?莫非将来楚国要在我的手中兴旺起来?
想到这里,昭王有些激动。他暗下决心,等亲政以后,一定要以国事为重,勤于治理。在这段时间里,他必须忍辱负重,囊瓦说他乳臭未干也好,大臣们不拿他的话当回事也好,他都必须忍着,忍着,等待时机。
昭王得到宝剑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这是一个好兆头,群臣们借机歌功颂德,不一而足,就是楚国的一些属国也都上表致贺。
在属国中,蔡国与楚国的关系最不一般。现任君王蔡昭侯的祖父当太子的时候,因为宫帏秽事杀了父王后登上王位,称蔡灵侯。当时同样以非法手段取得王位的楚灵王为在诸侯中打造自己的新形像,就以弑父罪将蔡灵侯灌醉后杀了,并且灭掉了蔡国。而楚平王以非法手段上台后,同样面临一个打造自己的形象问题,于是就批准蔡国复国,并立蔡灵侯的弟弟为国君。有这一个大大的人情在,蔡国后来的历代国君,自然对楚国感恩不尽。因此,当蔡昭侯听说楚昭王得到一把宝剑的时候,就决定以祝贺为名,去楚国见见这个从来未曾谋面的昭王。
蔡昭侯考虑得很实际:楚昭王还不到二十岁,今后的日子很长,自己也正富于春秋,如无意外,两人今后的交往不会少。他听说,昭王眼下在楚廷中还无足轻重,但恰恰是他在这种境地之中所结成的关系,才更久远牢靠。
从蔡国的都城到郢都,有五六百里的路程。蔡昭侯先顺着淮水走了一段水路,然后舍舟乘车。随行人员加上武士,这支外交大队近百人,分乘几十辆车,浩浩荡荡向郢都进发。
这次朝楚,蔡昭侯带了不少礼物。其中最为宝贵的是用白貂皮制成的皮裘。蔡昭侯让宫中最好的缝匠赶制了两件一模一样的皮裘,所选材料之好及工艺的精细,都是前所未有的。由于时间较紧,缝匠没黑没白地忙了四个月,才将两件皮裘完成了。他为此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因为疲累过度而瞎了。
蔡国、楚国同处淮水和长江上游一带。这里的冬天潮乎乎、湿唧唧地阴冷,手脚频频长冻疮,又痒又疼。貂皮隔潮又保温,穿在身上,可就舒坦多了。为此,蔡昭侯决定,把另一件献给楚昭王,作为初次见面的礼物。
坐在颠簸的车厢里,蔡昭侯想着心事,受用着貂皮裘散发出来的阵阵暖意,越发觉得这个礼物选得真是太妙了。
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没有想到,正是这件貂皮裘给他带来了大麻烦。
蔡昭侯一行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达郢都。他们被安排在馆驿中休息了一天,然后前往宫中朝见楚昭王。
朝见时,楚国的主政大臣都在。当蔡昭侯给楚昭王献上貂皮裘时,在场者无不赞叹这件稀世珍宝,这使蔡昭侯非常得意。但他的目光滑过令尹的脸上时,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当政者是令尹,我怎么就忘了给他也备一份礼物呢?蔡昭侯心中连连后悔不已,觉得自己还是缺少历练,虑事不周。这种不安、自责的心情,一直伴随着蔡昭侯到朝见结束。
回到驿馆,蔡昭侯正在休息,外面通报,说是有位使者求见。来者和蔡昭侯的年纪相仿,两只眼睛很活泛,一看就知道是在官场混了很久的人。坐定后,使者先是赞扬了一下楚、蔡的友谊,接着称颂蔡昭侯在相见时如何雍容得体,口才好,形象好,令楚廷的大臣们如何如何地景仰,然后又说到蔡国这次进献的礼物又是如何如何的珍贵而恰到好处……
蔡昭侯知道,这位使者不会单是为了歌颂而来的,但他不知道使者有什么事,思之再三,也没弄出个头绪来。只好装模作样地听对方云苫雾罩地侃。……最后,话题就到了貂皮裘上。蔡昭侯马上敏感地意识到,问题就在此了。果然,使者道:
“啊,贵侯献给我们君王的貂皮裘,那可真是罕见之物呀!难怪人见人爱。我们令尹大人位高权重,家世显赫,什么名贵之物没有见过?但他今天见了这件貂皮裘,却爱得不行。可见贵侯选礼的眼光,是多么不平凡呵!”
说到此,使者打住了话头,目光死死地罩在蔡昭侯的脸上。如果识相的,这个时候赶紧顺水推舟地说:“承蒙令尹大人看得起,我正求之不得想请大人试穿一下呢!”
貂皮裘往上一送,这个关系就接上了头。但是,蔡昭侯多一件也没有了;另一件在自己身上,舍不得脱了送人,只好实说:“呵呀,真是遗憾,我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件。这皮裘制作非常复杂,夜以继日地赶,到我动身时只赶出两件来……”昭侯说着话,见使者一眼一眼地往自己身上溜,便道:“按说呢,令尹大人既然这么喜欢,我就应该把身上这件献给令尹。可是,把穿过的旧物送给令尹,这是多么大的不敬呵!所以,我想等回去之后,照令尹的身材缝制一件新的,再献给大人。”
使者有些失望,神情便冷了下来。闲扯了几句,起身告辞了。
蔡昭侯以为,这个插曲到此也就结束了,并没放在心上。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与楚国君臣讨论天下大势,畅谈两国的往来,然后又到各处游览参观。这么过了七八天,预定的实质性议程都已进行完毕,剩下的一项就是欢送蔡国外交团离楚回国了。但是,蔡昭侯等了两天,楚国方面也没有动静。派人去问,也不得要领。而蔡国使团居住的馆驿四周,却明显地增加了守卫,戒备森严起来;同时原本供应的丰盛吃喝,也越来越不像话,到了叫人难以下咽的地步。
左司马沈尹戍得到这个消息时,正是晚餐之际。他顾不得了,急火火地闯进了令尹府,见囊瓦正坐在几前张牙舞爪地剔牙。他面前的几上摆满了盆盆罐罐,里边已是残渣剩饭,六个下人规规矩矩地垂手待立在墙边。
见沈尹戍进来,他把手从嘴里拿出来,哀哀地道:
“沈大夫,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沈尹戍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
“大人,这是怎么说?”
“唉,”囊瓦指指几上的一盘炮羊腿,“这是我最爱吃的,可是,近来发现,居然啃不动了……”
沈尹戍听了既好笑,又好气,随口敷衍道:
“那也许是因为没煮烂吧。”
“哦,我竟没想到这一层。厨子可恶,我非收拾他们不可!”
沈尹戍赶紧转入正题,道:
“大人,听说不让蔡侯回国,还把驿馆围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囊瓦擦了擦手,吭哧了一下,说:wWW.ΧìǔΜЬ.CǒΜ
“是这样,听说呢,蔡国暗中和吴国往来。沈大夫,你也知道,近来正是非常时期,吴国亡我之心不死,所以,我和君王商量了一下,不急着让蔡侯回去,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蔡国与吴国交往有没有确凿的证据?”
“证据嘛,”囊瓦在盘子里扒拉着,往嘴里塞了一口菜,呜呜哇哇地不知说的什么,待咽下后,却转了话题:
“沈大夫是不是还没吃饭?正好,来来来,就陪我喝一杯。”
沈尹戍连忙拒绝,说还有事得赶紧走,囊瓦哪里肯听,只顾朝下人大喊:
“你们都是死人呵,还不快给沈大夫拿一套餐具来!”
沈尹戍无奈,只好作陪,心想喝着酒慢慢劝也许效果更好,便诚恳地道:
“大人,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君王年轻,担子都压在大人的肩上,因此一旦有个闪失,责任也都在您的身上。这蔡国是楚国最密切的属国,而且与吴国邻近,一旦有事,我们还得借助他们的力量。现在却因为听信传说之言,就把蔡侯软禁在这里不让回去,是不是得不偿失呢?”
囊瓦端起酒杯,说:
“来,咱们碰一杯。”
碰了杯,他仰脖咕咚喝了一大口,不紧不慢地道:
“是呵,外面都说我令尹如何如何地专权,出了事,肯定都把账算在我的头上。我辛辛苦苦这么些年,眼看着君王也一天天长大,到时候我就得把大权交给君王了,我还会剩下什么?想想真是心酸。我的年纪也渐渐大了,老了。不像你,正当年富力强。老了!近来我还常作些莫名其妙的梦。沈大夫,都说你博学,给我参参梦?”
沈尹戍说:
“我博什么学?像鲁国的孔丘,才称得上是博学呢。我懂这点东西,不及人家的十分之一。”
“那也未必。各人有各人的所长。你听着,我把梦中所见讲给你听,你帮我参一参,兆示着什么?”囊瓦擦了一下油腻腻的嘴巴,讲道:“昨夜我梦见一头黄色的怪物,有车轮那么大,晃晃悠悠地进了我的卧室。到了近前,我看它的样子像鳖,前边有两条腿,后边一条腿,它爬到哪里,哪里就有水涌出来。吓得我大叫一声,就醒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沈尹戍嚼着一块鹿筋,思考着如何回答。想了一会儿,说:
“鳖长三条腿的,名叫黄能。听说大禹的父亲叫鲧,因为治水无功,被舜在羽山砍掉了一条腿,处死了,于是,它的神灵化作黄能,潜入羽山下的深渊中。它现在出现在大人的梦中,是不是在提醒大人要干一番大事业呢?”
囊瓦怔怔地看着沈尹戍,不知他说的“大事业”指的是什么。见对方没有什么暗示,便自嘲地道:“这把年纪了,还干什么大事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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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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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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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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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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