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韬隐从暗格中取出帷帽,仔仔细细替苏婳戴好,这才吩咐停轿。
因为采办年货的人多,街上熙熙攘攘。李韬隐担心苏婳被人冲撞,一路小心的把她护在内侧。生意人眼尖,见两人气度不凡,知道两人是寻乐子来了,便专门捡一些有趣的物事兜售。
苏婳瞧瞧这个,看看那个,都有些爱不释手。李韬隐瞥一眼王福忠,王福忠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摊位上:“我家主子都要了。你把东西包好,送到安王府上。”
小贩乐得合不拢嘴:“是,是。”见两人要走,他还不忘点头哈腰:“大人慢走,夫人慢走。”
苏婳被小贩的一句“夫人”震得心神不宁。人流织成流水,密密匝匝的涌过来走过去。她贴在李韬隐身侧,却被他护得周全,连衣角都未曾给人擦到。
命运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有些人咫尺天涯,有些人反目成仇,而有些人,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命运都会让他们汇在一起,甫一见面,便生出前世今生的熟悉感。
一时间苏婳心中藏着千言万语。她顿住脚,抬头便看见李韬隐的下颚。
他的下颚线条分明,轮廓清雅。察觉到苏婳的视线,他低下头,唇角荡起微笑:“怎么了?”
“我……”对上他的眼睛,苏婳反倒说不出什么来了。她左顾右盼,指着一家看起来装潢雅致的酒楼,“我饿了,想去那里吃饭。”
李韬隐揉了揉她的发顶,牵着她的手过去。
小二远远的就扬起笑,请他们进去:“客官里边请。楼上有雅间。”
两人穿过大堂,沿着木制台阶往上走。到了年关,酒楼也挂起红灯笼,瞧着很是喜庆。
小二殷勤介绍道:“客官来得巧了。咱这醉仙楼新请来一位大厨,最擅川菜。来用过的客人,皆是赞不绝口……”
楼梯拐角站着几名侍卫,看见李韬隐一行人,犹豫一会儿,侧身让他们过去。
李韬隐目光深下去。
“怎么了?”苏婳问他。
“有熟人。”他脚步不停,淡声应道。
小二仍在絮絮叨叨,倒也不让人觉得聒噪。二楼的雅间用格扇隔开,雅间外挂着门帘,绣着八仙过海图。
小二引着苏婳等人入座点菜。不一会儿,各色菜被一样一样端上来,王福忠一一试毒后,李韬隐才拿起筷子,给苏婳夹了块鱼。
苏婳取下帷帽,才刚刚吃了两块鱼,就听见一个冷厉的男子声音,从隔壁传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要我说,干脆弄个侍卫……”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气恼:“这样的事情,做一次就够了!你当……不会起疑心吗?”他舌头打了个卷儿,把话里的人名隐去。
听上去是哪家皇亲的秘辛。苏婳放下筷子,朝李韬隐使了个眼色。
李韬隐微微颔首,面色沉郁。
“那您说该怎么办?”冷厉男子的声音越发大,“我真替姑妈感到难受!”
“小点声!你想嚷得天下皆知吗!”另一个男子看起来地位更高,轻声斥责一句。果然两人的声音很快小下来。隔着格窗,只听见切切的说话声,却再也听不清内容。
李韬隐挑了挑眉,对王福忠低声吩咐几句。王福忠拢着袖子出去,不一会儿,又折回来了。
苏婳专心致志的用着眼前的珍馐。她知道,李韬隐打发王福忠出去,定然是去收买酒楼内的小厮。这样的人打探消息,那边的人才不会起疑心。
二人很快就用完饭菜。李韬隐静坐一会儿,本想等隔壁之人先走。奈何隔壁的两个男人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李韬隐不想耽误两人游玩的时间,便吩咐众人起身。
经过隔壁雅间的时候,苏婳好奇的打量一眼。隔着门帘,看不见什么,只闻得到浓厚的酒气。
下一瞬门帘竟被揭开。喝得醉醺醺的鄂华昌,和苏婳对了个正着。
“好漂亮的小娘子。”鄂华昌打了个酒嗝,“把你的帷帽揭下来,让我瞧……瞧瞧。”
真正的美人,美貌从来都不止写在脸上。她们的背影,她们的举手投足,都独得上天眷顾,万分优雅。甚至轻吐一口气,在鄂华昌看来,都是兰香。
眼下,他只想知道这个美人,长着多美的脸。
李韬隐沉下脸,把苏婳拉到身后。
鄂华昌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李韬隐身上。他喷出一口酒气:“你谁呀你,敢挡小爷的路。全京城……”
“放肆!”李韬隐冷哼一声。他身后的便衣侍卫们,大马金刀的上前,把鄂华昌往后推搡隔开。
鄂华昌踉踉跄跄的往后退几步。苏婳这才发现,他左脚有点跛,看起来不知何故,伤到了筋骨。www.xiumb.com
里头的男人听见动静,忙快步出来。他长得很儒雅,手持折扇,长衫上绣着精致的滚边。见是李韬隐,他悚然一惊,下一瞬就平静了脸色:“皇兄。”
李韬隐颔首:“太子。”
苏婳微惊,原来是李繁弱。
那么方才,两人谈论的是贵妃的事。他们口中的“贱人”,说的大概是秋娘吧?
李繁弱显然也在为这件事着急。他用折扇敲一下鄂华昌的脑袋:“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撒野都撒到安王跟前了。”
鄂华昌被一推搡一敲打,脑袋也清醒了半边。他摇摇晃晃的朝李韬隐行礼,口中道:“臣冒犯了,请王爷恕罪。”
李韬隐背着手,长身玉立,没有接茬的意思。
李繁弱尴尬笑笑,打着圆场:“皇兄来多久了?也不叫上孤,咱们兄弟俩好好聚聚。”到底问到这件事上头了。
李韬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之前没看见你。”
李繁弱立刻放下心来。安王与太子不和,是内外皆知的事情。但真到了宫外,两人还得装出圆融的模样,以免丢了皇家脸面。
他还想多聊几句,李韬隐已经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投到鄂华昌身上:“本王的人,你再肖想,是死罪。”
声音清淡,语调平和,可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鄂华昌的冷汗流下来,他是好色,可他也惜命。烂船还有三斤钉,失势的王爷发起疯来,鄂家同样头痛。
更何况,贵妃一直觉得李韬隐还有底牌没出。他一直觉得这是女人的多疑症,但他此刻对上李韬隐深潭般的眸子,压根不敢说出什么逆反的话。
“是,是。”鄂华昌低下高贵的头颅,一叠声应道。等他再抬首,才发现人已走远。
“呸!”他啐一口,感到十分晦气,“真是邪了门了,上个官房还撞上阎王爷。不就是个女人嘛,用得着这样。”
李繁弱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他盯着李韬隐一行人的背影,声音沉甸甸的:“刚才的话,他到底听见没有?”
“哪能呢?”鄂华昌讨好着跟前这位爷,“这么大的事,殿下和臣都是压低嗓子说的,哪能叫外人听见?要不使个小厮问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太子枯着眉头,拽住一个端着托盘经过的小厮:“方才那伙人,何时到的?”
“刚到不久。”小厮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天真无邪,“许是饭菜不合那几位贵人的口味,他们坐了一会儿,很快就走了。”
李繁弱彻底放下心来。
*
酒楼外,青顶小轿拐过闹市,停在了一条幽深的巷子。苏婳透着窗纱往外张望:“在等消息吗?”
李韬隐“嗯”了一声,抬手泡了壶茶。他的动作矜贵优雅,很快便茶香四溢。他给苏婳倒上一盏,笑道:“记得头一回见面,是婳婳给本王泡茶。到了现在,都是本王给你泡茶。”
苏婳捧着茶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耳尖慢慢红了:“我可没逼着您。”
李韬隐笑着叹气,也纳罕这不可捉摸的缘分。他的目光落在苏婳的唇上,娇艳的红唇,叫人想起御花园里的牡丹,形状娇美,色泽艳丽。这样一张红唇,在他第一次看见时,便叫他心旌动摇,非她不可。
轿子外想起王福忠妥帖的声音,打断他的绮思:“王爷,他来了。”
方才和李繁弱对话的小厮站在轿子外,双手不自觉的卷着衣角,把事情一件件禀明:
“我和倒酒的伙计换了班,一直在里头给他们添酒。他们说话很小心,我只听了个囫囵,好像是要‘给姑妈报仇’,‘新春宴’,‘让那贱人去偷东西’……
“后来,见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我才溜出来,重新换了件衣服,还在脸上抹了灰。”
他把脸上的灰展示给王福忠看,语气颇为得意:“这下子,他们肯定认不出来。等您走了,我故意从他们跟前经过,那位大人果然叫住了我。”
他惟妙惟肖的模仿了一遍和李繁弱的对话,逗得苏婳抿唇笑起来。
这么只言片语,足够李韬隐做出相应的防范。他心情甚好,隔着窗纱问他:“你很机灵。叫什么名字?”
“我叫狗蛋。家中没什么人口,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她托了表婶的婆婆的妹夫,把我送到醉仙楼,好歹学一门手艺,将来不至于饿死。”他眼睛一转,干脆把一切交待得干干净净。
李韬隐沉吟着,半晌不开口。周遭静下来,巷子外头的小贩吆喝声越发显得遥远,狗蛋拧着衣角,额角有冷汗落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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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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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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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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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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