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没落雨,连风声也似乎跟着金平止戈停战而躲藏起来,夜里难得寂静,因此那脚步声来,她就眨眨眼,翻了个身坐起来往门口瞧。
厢房里早就熄了灯,窗上不见浑浑人影,只听脚步声判断,那人已于门口徘徊了一阵,似乎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入内。
时逢笑大抵猜测到了来人是谁,金平事了,容韶心结已解,此时过来,无非是要跟自己告别,毕竟容韶叛出将军府那天夜里,时逢笑出口挽留过她一次,当时她是拒绝与她们同行的,如今自然也是一样抉择。
脚步声忽然停下,来人终于鼓起了勇气,指节弯曲轻轻扣响门扉。
“笑笑,你可睡着了?”
容韶并没有朗声问话,时逢笑知她怕扰了自己清梦,兀自一笑,答她道:“我还没睡。”wWW.ΧìǔΜЬ.CǒΜ
说罢她趿拉着鞋,走过去点上烛火,随后给容韶开了门。
星光稀疏,外头能看到湛蓝天空,容韶穿着单薄长衣,散着头发,神色有些局促地站在她门口。
时逢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同她说话,这几日容韶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自己,知道容韶快走了,她突然有些不舍得。可她亦知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们君子之交,交浅言深,但终须一别。
“我能进去坐坐吗?”
容韶低头问她,声音淡淡的。
时逢笑侧身让了她进屋内,自己掩好门,回过身,却突然被容韶张开双臂抱入怀中。
诶?
时逢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住,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姑娘平日里并不爱与人身体接触,她总是与人保持适当的距离,似乎是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她不会把自己薄弱的后背交予别人伸手可触及的危险境地,而此刻她却主动抱了过来,那么突然,又那么温柔,不知道这算不算临别的拥抱,时逢笑任由她抱着。
没说话,也没逃离。
容韶新换上了玄色长衣,不是白天穿的那见雅绿劲装,衣料柔软,扑了时逢笑满鼻清香。
她怀中温暖,时逢笑脑子里冷不丁冒出了唐雨遥的身影。
唐雨遥也喜穿这样柔软的衣物,墨黑长发散落下来,垂在身后如绸如瀑。
万籁俱静,她一个恍惚,伸手回抱了过去。
指尖触及容韶软绵如雾的青丝,耳边撞入容韶砰砰猛跳的心声,如同重锤之下的鼓点,将时逢笑敲得回神,浑身猛然颤抖了一下。
寻常女子之间的拥抱本是十分纯粹的,心中不该有任何旖旎。
可这样的拥抱过于紧贴了,她喜欢女子这件事,容韶知道。
时逢笑兀自拘谨起来,把人松开,仓皇退开两步。
房内气氛略显尴尬,她便摸摸鼻子,抬头扯出一个乱糟糟的笑容。
“你这么晚都不睡么?”
容韶回她一笑,转身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然后抬头扬起脸,朝时逢笑道:“我想和你说说话。”
时逢笑低下头眼神在躲,手垂在身侧拽着自己的衣物。
容韶眼中笑意更甚,单手托腮,好整以暇盯着她看。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南边?”
“嗯……”时逢笑扬眉,总算抬头迎上了容韶的目光,“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南边?”
容韶道:“你傻啦?我就是看着你从大渔码头回来的。”
“哦对!你当时跟在我后面。”时逢笑被自己逗笑,弯了弯唇角。
两人一交谈,刚才空气中旖旎便全都散了,她呼出一口气,说着也走了过去坐下来。
容韶不再盯着她看了,眼光挪向别处,单手敲击着楸木桌子,似乎在沉思。
时逢笑:“……”
一安静下来,时逢笑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人,别人带起了话头,她能很快融入进去,但若别人打住,她也就跟着没了声响。她就安安静静等着,毕竟是容韶主动过来找她的,容韶有话同她说自然会继续说下去。
不过容韶会跟她说些什么呢?是说瞎眼婆婆之事?还是说将军府之事?又或者直接说明日天亮她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在时逢笑思绪乱飞的时辰里,容韶已经思酌好了该怎么开口。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很是郑重地、诚恳地道:“我也要去南边。”
“啊?”时逢笑愣愣看她,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容韶与她对视,颇有深意地微笑道,“恰好与你顺路。”
时逢笑的眸中透出细碎光芒,惊讶一瞬,错愕一瞬,随后展露笑容。
容韶的意思是,她不独自一个人走了!时逢笑对她颇有好感,如此一来路上有了同伴,她也少于孤单,明白对方话中之意,自然乐得开怀。
她喜滋滋地激动一番,急于追问,“那个,你怎么转变想法的?你是不是觉得,与我做朋友,还过得去?”
容韶眼珠在眼眶里转着圈儿,乜着她安然道:“尚可。你人不错。”
得了对方的肯定,时逢笑更是喜逐颜开。
“那明日吃了早饭我们就一同南下吧,出城的路都通了,先骑马去大渔码头,然后乘船,对了,你的衣物好多,出门在外不用带太多行李的,够换洗就好啦!银子你也不用带,你身上应该没什么盘缠,我有,我有很多钱的……”
容韶听她话多起来,似乎是来了兴致,也不打断她,任她这样喋喋不休。
她自然是知道时逢笑富可敌国,毕竟亲眼所见。
要是没亲眼所见的话,这些话从一个小姑娘嘴里跑出来,可信度得是有多低。
“啊!还有一件事……”时逢笑突然皱了眉,想起了点什么,便立即补充,“咱们可能要着急赶路,路上就不多作停留了,因为我要去追我……我朋友。”
“无妨,我也只是沿途看看南地风物,走到哪算哪,我体力还不错,歇不歇脚都是一样,倒是你,身上伤势还未大好,你吃得消么?”
容韶摆摆手,状似不在意,眼神也寡淡如水。
时逢笑干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她是怕自己急着赶路让容韶不能好好散心,而容韶却十分配合还在担忧着她的伤势,两人商议着同路,反而显得她只顾着自己了。于是她重新打着腹稿,又去与容韶商量:“我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如果路上遇到你喜欢的地方,你要想去逛逛,我也可以陪你去的,因为是同路嘛,就要相互照拂,总不好意思让你什么都顺着我呢。你放心,我这个人对朋友很好的。”
她说得专注,脑子里一直在想,这样说妥不妥,容韶会不会觉得自在一些。
容韶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愿意顺着你。”
声音太小,与时逢笑后半句话重叠在了一起,以至于时逢笑根本没听清,复去问容韶方才讲的什么,对方只是摇摇头,说什么也没有讲。
两人秉烛夜谈,商讨好次日行程,又天南地北聊了些性情喜好,直到时逢笑昏昏沉沉打起哈欠,容韶才起身离开,虽然她兴致未尽,但也不先让时逢笑太过疲惫,毕竟次日晨起,她们就要一同出行。
等时逢笑再醒转过来,已是天光大亮,日头高悬。
确切的说她不是自己睡醒的,而是被一阵纷杂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这一夜无眠,她睡得很沉,从绒被里钻出头来,眼睛酸涩都不太能睁开。
“谁啊…………”没清嗓子,她沉着慵懒语调地往门口喊。
“五小姐,出大事了!”
是陆三,时逢笑从来没见他这么慌张过。
闻声色变,时逢笑一个翻身下了床。
来不及披衣,几乎是小跑过去给陆三开门,一缕阳光冲门而入。
阴影之下,时逢笑看到陆三惨白一张脸,眉头深锁,眼中有痛色落出。
恰好一阵风,吹在时逢笑身上令她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见陆三如此萎靡不振,时逢笑心头爬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急着问道:“谁出事了?八喜吗?!”
陆三摇头,颤抖着手递上一封染血信纸,那纸张的质地,时逢笑一摸便知出自哪里。
金平在打仗,朝廷却派重兵剿匪。
剿的还不是东边的悍匪,而是稳坐家中自扫门前雪的齐天寨!
信上所述如若属实,一场大火,飞渺山连着周遭山脉,全成荒芜。
不会不实的,那是时慢亲笔所书,时逢笑太熟悉他的字迹。
信尾,时慢说戚满意为救时正岚不惜纵身跳入火海,面容全毁烧伤严重,恐有性命之忧,让时逢笑立即回山。
看到此处,时逢笑猛然僵住,脑中如遭雷抨嗡嗡直响,脸上血色顿失。
她日前算着唐雨遥该走到哪了,刚一封信送出,告诉时快在前头等等她,很快她就会追上他们,她思唐雨遥思得紧,不知唐雨遥坐船是否坐厌了,等她追上他们,就换马走陆路。
她昨夜还和容韶谈论,自己不喜欢西境的风沙潦草,更喜欢南地的小桥流水,她没去过南地,但曾在时慢给她的书中读到过,隆冬无雪开,聊赠一枝梅,烟柳碧波生,恰似故人回。时慢还告诉过她,南地的梅花,与飞渺山不同,那里的梅花是浓重的红……
可飞渺山不会开梅花了,齐天寨的人大部分葬身火海。
能等到故人回的,已所剩无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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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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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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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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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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