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烛火泪,怀中垂危人。
唐雨遥便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离得开眼前这个女孩子。
时逢笑是她复仇的希望,是她心中唯一的光。
她贪恋她的柔情,贪恋她对自己的爱慕,不折手段拖她入红尘,亦固执地想要独占她,旁人看一眼,那便是觊觎,旁人摸一下,那便是争抢,决不能容忍,几近疯狂的独占欲让她如堕额鼻地狱,她却浑然不觉这样的心理已是极端的病态。
内心只有两个声音,反而复之。
——她不能死。
——她也不允。
唐雨遥倏然怒不可遏,用力抓紧时逢笑垂在红衣上的手,捏得指关节突出呈现玉白色。
她的双眼红得可怖像护食的猛兽而不自知,只愠恼起来:“你给我清醒过来!!!”
“疼……”
那是一声如泣如诉的痛喃,人还活着,还有力气接连喊疼,那便还好,只要不死,喊两声也好啊!
方才的怒气瞬间被冲得烟消云散,怔了片刻,唐雨遥才问:“时逢笑,你哪里疼?”
“心里疼……心里好疼……”
唐雨遥眉头紧皱,转头去看郭瑟:“小九,她神志不清,你快给她看看?”
郭瑟从刚才便竖起耳朵听她们对话,她忍着不去打扰,既希望唐雨遥能待时逢笑好些,这样时逢笑将来便不用那么情伤,又希望时逢笑不知道唐雨遥为了救她将保命的神药都给了出来,这样将来她们的牵绊少些,时逢笑回心转意的希望就大些。
她一面渴望默默无闻隐在后面对时逢笑好,一面又怀着希冀,总想被时逢笑发现,两种复杂的情绪让她矛盾着,纠结着,直到这会儿唐雨遥让她过去,她才心神不宁地拿好抽血的用具慢慢移到床边。
“把她放躺下来,然后按着她的肩膀。”郭瑟柔声道。
唐雨遥依言照着做,把人放趟下后,双手按住了时逢笑单薄的肩。
房中安静,郭瑟把脉后,眉宇舒展了一些,回心丹的确是神药,脉象显然而见地稳了不少,接下来只需开个口子把体内的瘀血清除干净,缝合伤口,再以药调理,便无大碍了。
她将按在时逢笑腕子上的手收回来,复又倾身过去按压时逢笑的左右两边胸口。
按到一处,便观察时逢笑的表情,连带着询问:“这里疼吗?”
“疼……”时逢笑抽泣,眉头皱得更深。
手松开,按向另外一处:“这里呢……”
“疼……”虽然时逢笑依然喊疼,但表情比方才缓和了不少。
郭瑟的手再按压别处:“这里疼吗?”
“操!痛死小爷了!”
“……”郭瑟。
“……”唐雨遥。
时逢笑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骂,把床前两人都给骂怔了。
她们所熟悉的时逢笑,几乎从来没骂过脏话。
眼下大抵是痛得很了吧,郭瑟所按到的位置,胸骨有明显的断裂错位凹陷,大概就是这个位置的胸骨受损,内出血的现象十有八九是因为胸骨断裂凹陷的地方刺伤了肺,时逢笑居然从驿站忍到牛家村,还能帮人解决完事后顺道吃了顿饭。
郭瑟顿时不知道该说她是傻还是忍痛能力异于常人,顾着八喜的外伤,却一直隐瞒自己的内伤,要不是八喜提了一嘴,郭瑟都不会知道。
还好发现得及时,不然今晚她哪里能从鬼门关大摇大摆走回来?
郭瑟无语道:“她可能是痛很了,情况不容乐观,胸骨有断裂,肺破裂出血。”
唐雨遥点了点头:“你能治吧?”
郭瑟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拨开时逢笑的衣襟,但见大片象牙色肌肤上有一个淤青发紫的掌印,这便是邹明先前用尽全力打出的那一掌所留下的痕迹了。
穿刺、抽血、缝合,过程中时逢笑情绪高涨,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又可怜巴巴,有些话她们能听懂,有些话却不能。
譬如时逢笑五官扭曲龇牙咧嘴,疼痛难当却极其暴躁地怒骂:“操,你大爷!哪个不要命的伤小爷!”
便是众人都能听得懂的脏话。
又譬如时逢笑突然轻声抽泣咬紧牙关,哼哼唧唧却十分温顺地哽咽:“遥遥……我疼……我在开刀做手术吗……快给我上点……麻醉剂……”
这种“开刀做手术”、“麻醉剂”,她们却是完全摸不着门路云里雾里的。
但在郭瑟为她治伤的过程中,时逢笑不管骂什么喊什么,她们都把这归结为神志不清导致的胡言乱语,丝毫没放在心上。m.χIùmЬ.CǒM
有时候时逢笑会竭力反抗,唐雨遥一个人按不住她,便叫来南风帮着按,也有时候她会任由郭瑟匕首竹管绣花针一通忙活,强咬住嘴唇尽量不啃声。
当众人都大汗淋漓,换掉几盆子鲜血染红的热水后,一切总算尘埃落定,郭瑟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次去探时逢笑的脉,奇怪的是,时逢笑还是有两条心脉,一强一弱,闻所未闻。
她本想与唐雨遥细说一番,但时逢笑还没醒来,作为医者,又得尊重病人的隐私,想了想,她还是忍了下来,只看着唐雨遥道:“好了,明日得去韶官城替她抓药,她的伤不能大动不能起身,怕是要躺些日子了。”
唐雨遥道:“好,你去歇下吧,我守着她。”
郭瑟听完点头答好,便领着笠儿一道去了先前唐雨遥要歇息的右边农舍,南风和东花两人原本就是唐雨遥的影卫,两人一合计,决定轮番在门口守三个时辰,这一夜,到是过得极快。
夜深人静时,唐雨遥合衣跟时逢笑躺在一张床上,忽而回忆起了她在齐天寨养伤那半月时光,那时候的时逢笑每天夜里都会抱叠被子睡在她床下,就怕夜里翻身惊扰到她。
时逢笑在她面前,是低到尘埃里的。
是时逢笑自己来到她身边的,温柔是时逢笑给的,情爱也是时逢笑给的,可是怎么够呢?还不够的,她要忠诚,要专一,要时逢笑对自己绝对的臣服!
唐雨遥此刻凝望着时逢笑安静的睡颜,眼中泛起失而复得的狂喜。
她伸手隔空描画时逢笑的五官,嘴角悄无声息地嚣张上扬。
——你曾救我一命,护了我周全,我便是你的。
——而如今我把回心丹给你,保了你不死,你便是我的。
时逢笑,以后,有了这等生死羁绊,你再无自由了。
想禁锢她,想占满她。
唐雨遥瞧着那张乖顺又初现英气的脸,桀桀发笑,最终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时逢笑的腰际,然后整个人靠过去贴着时逢笑,把头倚在对方肩上,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中秋佳节。
时逢笑昏睡不醒,唐雨遥和郭瑟双双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们就聚集在一处商量,决定在牛家村小住些日子,等时逢笑的病情好转再赶路。
昨晚在赶往牛家村的路上,时逢笑已经跟她们讲了驿站主人的身份,涉及到韶官城府尹勾结清风楼之事,邹明丧生,驿站也被时逢笑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动静如此大,若不解决,就怕官府很快查到牛家村。
为以防万一,唐雨遥立时拍板,一不做二不休,派南风前去暗杀韶官城府尹,并将时逢笑带回的那本黑账簿送往韶官城城主手中。
原先她不想插手,只想尽快赶到金平找容归将军拿兵符,可时逢笑现在受伤,要在牛家村拖上一拖,这个烂摊子,她只能顺手去收拾掉。
说来韶官城并不大,那城主是唐雨遥一位小伯父,小伯父封主时唐雨遥还没出生,但多少听闻他一些事迹,虽不是能有大作为的人,好在能辨是非,那黑账簿送过去,唐雨遥断定他不会调查府尹遇刺案,若小伯父与清风楼无甚干系,定会着重调查清风楼,若小伯父与清风楼有所牵扯,势必会将此事按下不提,不管是哪种情形,牛家村暂时都不会受牵连。
郭瑟深知唐雨遥的聪慧,对此番安排十分赞同,何况邹明和他的二舅姥爷两人狼狈为奸,都是罪孽深重的人,位居一城府尹,却暗地里干着下三滥的勾当,他的确该死,于是郭瑟留下照看时逢笑,开了药方让唐雨遥顺道抓药回来。
白日里,孩童们在院中嬉闹,枝头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牛大壮和其他村民闻讯寻来看过一次,知时逢笑受伤要逗留,皆道:“能住几日住几日,伤好了再走不迟。”
郭瑟命笠儿取来银钱,交予牛大壮后,欠身道谢:“叨扰你们了,这里有些银钱,你们分一分,时姑娘需要进补,伙食上还劳烦诸位费心。”
牛大壮本想婉拒,但一听郭瑟后半句提到她们的伙食,虽然面上尴尬,但还是接了银钱,分给另两户村民,点头应道:“不客气,我们一定尽心尽力,希望时女侠能早日好起来!”
等村民们散了,郭瑟又到八喜房里支走东花,给她换药,伤处重新裹好纱布后,八喜急不可耐要下床去看她家小姐。
郭瑟伸手就按住了她的肩膀,先警惕地朝门口看了眼,才转头盯着她认真道:“你家小姐这番重伤其中只怕另有隐情,当务之急,需修书一封,烦请八喜姑娘召来信鸽,传信齐天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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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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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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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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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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