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先,死了。”
他总是在梦到这里时就被惊醒,四年不见,先哥哥,死了?
秦穆先他睁眼,头像是裂开一般,似乎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原本还在禁门受刑的他此刻却来到了一片林子的深处,道傀源的哀嚎都变成了人因为承受不起的痛苦而发出的喊叫声,他自己的,还有真正的崔逢的。
另一边的黑衣人发现突然闯进来的人,连忙收了道术,秦穆先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被外力拉扯着,随后意识模糊,昏厥了过去。
天上已经隐约冒出几颗星星,醉极楼点亮红灯,开始了晚上的营业。这栋戏楼建在珀蓝江支流的一座小岛上,两座木桥连接两岸,潮起潮落,桥上人来人往,醉极楼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秦穆先被楼里喧哗的人声吵醒,他身上穿着白衣,右肩处、束腰处和衣摆处的大片红色刺绣在白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自噬魂崔逢后,秦穆先与自己已是多年未见。
楼下的木偶戏刚表演结束,孟长疏正收揽着提线木偶,先他醒来的崔逢似乎对他手里的东西很感兴趣,便向他请教起来,秦穆先饶有兴趣的倚着木栏看两人摆弄木偶,尽管那种东西,他玩了快十年。
刚招待完客人的老板娘看到他,挥手招呼他下去:“你说你这扫把星又惹上了什么晦气东西,秦穆先,你是聪明人就该有点自知之明,别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道术。”
她到岸去寻他时,就见两人昏迷在一处隐秘的林子里,才喊得些人帮她把人带回来。老板娘经营醉极楼多年,喜欢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就像她说的,秦穆先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
秦穆先假笑着反驳道:“有自知之明也没法,你都说我是扫把星了。”
“不正经。”老板娘白了他一眼,将他拉到离秦崔逢更远的地方,压低声音说:“不过谁让你偏偏碰上了崔逢,要是把他养好了再还回去,我们指不定能拿多少赏钱。”
商人本性。
“随便你。”秦穆先拉开两人的距离,面上漠不关心道。
听到这话,老板娘便丢下他,笑盈盈的朝崔逢走去。
那边的孟长疏对上秦穆先的目光,径直朝他走过来,叫他:“先哥哥,你找我?”
“我没找你。”
“……”
他还以为秦穆先给了他眼神示意,孟长疏调头往回走,秦穆先突然又叫住他:“你最近小心一点。”
想到之前在他离开醉极楼,再回来时醉极楼一片狼藉空无一人,应该是遇上了难,虽说现在自己在他身边,但以防万一,秦穆先还是顺便叮嘱了一句。
半夜里醉极楼已经褪去了热闹的气息,只剩下些朦胧的灯光,秦穆先身体越发疼得厉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到戏厅的柜台拿了壶酒,坐在木桌上考虑起后面的事来。
随后注意到自己背后的崔逢,道:“怎么?这里条件没纪武好,睡不习惯了?”
“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崔逢打量了会儿眼前的人,见他手里拿着酒,一只脚踩在一张长凳上,也能大概猜得出这人随意的性格,“昨天的事……抱歉。”
“抱歉什么?”
“他冲我来的,不该连累你。”
对面的人似乎没猜到他会说这话,回忆起昨天的事:
当初是他自找的,他想占据崔逢的身体,才故意闯进黑衣人的噬魂法里。
秦穆先递给他一杯,被崔逢拒绝后也不再作声,自顾自的喝酒,全然不在意他的目光。尔后又似想起了什么,问:“崔逢,做纪武继承人是什么感觉?”
崔逢顿住,迟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秦穆先又道:“我从小就颠沛流离,做的是受人唾弃的最下等人,那要怎样才能爬得更高?”
说到这里的秦穆先及时止言,看到崔逢端起原本被他拒绝的那碗酒一口喝下,想要发泄又刻意隐忍:“你问我是什么感觉?”
“不甘。”见他的样子,秦穆先先道:“但是当事者能力不足,所以隐忍。”
“还有自责。”听到他的话,崔逢认真道。
自责?秦穆先提起兴趣,问他:“为什么?”
“因为当事者能力不足。”
所以怎样才能爬得更高?
话音刚落,惹得秦穆先一阵大笑:“我才不想半夜跟一个大男人搞得像要饮酒交心。”
于是崔逢打算离开,想到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本想问他,转身又看到他一双眼紧盯着自己,他左眼被一块红色胎记包围着,面无表情,微垂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莫名恐怖。崔逢话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请问你是……”
“嗯?我姓秦,秦穆先。”秦穆先笑着答道,刚刚看向崔逢时,只是突然觉得他占了崔逢四年的身体,对他确是半点不熟悉,所以一时忘了收敛眼神。
他做过崔逢,却不是崔逢,秦穆先脑海里突然响起崔怀善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能不能给崔逢一个清白……”
秦穆先喝下最后一口酒,将酒壶放在木桌上,下桌走向房门。
他自身难保。
第二天天刚出现鱼肚白,才睡着没多久的秦穆先便被孟长疏叫醒,说是崔逢不见了。
躺在床上的秦穆先立马清醒:“我去找他。”
“人可能都已经回纪武了,平时有事不看你这么积极。”门口的老板娘揶揄道。
秦穆先没理会她,径直走出房门。半夜还跟他一起,又受了伤,崔逢现在能走得了多远?
孟长疏还没反应过来,看到老板娘一直站在门口,也跟着追了出去。
两人找到崔逢时他正与黑衣人斗在一块,或者说是崔逢单方面的被压制,黑衣人抓着他的衣领,往两人的方向扔来。秦穆先接住崔逢,把他丢给孟长疏:“你先带着他躲起来别跑。”
孟长疏连忙接过:“还是你先跑吧,你是平脉……”
话还未说完,黑衣人又扑了过来,孟长疏条件反射的躲避,转头就见秦穆先挡住了他的进攻,随后同他打斗起来。
惊讶之余,孟长疏只能搀扶着崔逢远离他们。
秦穆先自知自己现在身体被天谴和噬魂法重创,但对付他还算绰绰有余,不出几个回合,他便占了上风。
另一边的孟长疏还想着要不要去帮忙,刚踏出一步就被崔逢拽回来,躲过了道术的袭击。
两人回头,是一只带有獠牙的道傀源。
本想着先解决眼前这一个的秦穆先听到动静,只能甩开他支援孟长疏。
孟长疏见秦穆先双手散着强烈的灵力,眼神依旧露着锋芒,但平日里都是漠然,现在却具有了攻击性,他手心里冒出红线,飞身朝道傀源冲去。
可双拳难敌四手,又是几个回合下来,秦穆先被黑衣人击飞撞向一边的树干上,道傀源抓到空隙,越过他使用道术打向身后的两人,秦穆先反应过来,又放出红线系在黑衣人的腰上,然后奋力将他甩到两人面前,承受了道术的攻击。
错失机会的黑衣人和道傀源只好选择离开,秦穆先想追去,却无法再使用道术,体力不支坐在原地喘气。
孟长疏见状连忙跑到他身边:“先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他语气轻松,面上却没有血色,秦穆先看向崔逢,“跑什么呢你?”
“我说过他是冲我来的,留在那里连累你们。”崔逢答。
反正也撇不清了。
“果然纪武宗的人都是菩萨心肠。”秦穆先调侃一句,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泥土,“孟长疏,我们回去。”
“哦,好。”孟长疏跟在他身后,没走几步又快步与他并排,小声问他,“先哥哥,你不是平脉吗?”
“装的。”
他回答的爽快,孟长疏也不再多问,非平脉即隐脉。
元荒大陆的人生来就携带着灵脉,供人选择合适体、魂的道术修炼。
平脉,便是没有灵脉不能修道的普通人;再者依次为下脉、上脉。然后是净脉,这类人被称为天选之子,无论体、魂都是最优秀的,是修炼重灵的最大可能。
而另一种没有灵脉却能修道的,便是隐脉,隐脉难以控制且本是种不健全的人格,对于道术的修炼没有选择性,拥有者若修了与体、魂相冲的道术,撑不过去被反噬为道傀,撑过去了也是直接入魔。xiumb.com
隐脉的人多不敢修高级的道术,又因能成道傀受人唾弃,但对于秦穆先来说,隐脉是能让他爬得更高的东西。
至少现在,他不必需要把自己伪装成平脉。
一场木偶戏结束,秦穆先依旧牵着提线木偶坐在幕布后走神,他重生了十几天,身体没有再出现问题,道法却恢复得缓慢,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没顾得上自己。
经过的老板娘见他的样子,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肩膀:“怎么感觉崔逢走了后,你就丢了魂儿似的。”
“那倒不是,只是昨晚我夜观天象,发现醉极楼最近有灾,在想着怎么应付。”
“我看是你晦气才给我醉极楼招灾。”
“那你的观察力不行。”秦穆先收起木偶放回木箱。
老板娘一个生意人,与秦穆先说话时就没占过上风,于是扔下一句“就你嘴巴厉害”走开了。
秦穆先揉了揉太阳穴,睡意来袭,就单手支着头闭上了眼。
“我想赎下他。”
浅睡的秦穆先被这这句话驱散了困意,睁眼双目就被一抹青色吸引,是一名身着青衣的男人,稍需仔细一点才能发现他腰上佩着的刻有“摇越”字样的玉佩.
许是他一身仙风道骨站在戏楼里太过显眼,老板娘便将他带到了客房。秦穆先没有起身跟过去,坐在原处闭目养神,心里笑道:不请自来。
不久客房里的人出来,青衣男人走在前面,路过时与秦穆先四目相对,然后又随意的带过,径直离开醉极楼。
孟长疏在最后面默不作声,秦穆先摸了一把他的头,只道:“干活。”
孟长疏点头:“刚刚那个裴宗师说想赎下我。”
秦穆先若有所思:“老板娘不愿意?”
孟长疏又点头:“老板娘说她把我当家人看待,所以不答应。”
“你信吗?”
“不信。”
秦穆先见他眼睛已经起了层水雾,十一岁的小孩子心思脆弱,经不起这种不可望的话题的拷问。
于是秦穆先连语气都放缓了些:“说不定以后就真有把你当家人看待的人了。”
结果这句话直接在孟长疏心里激起了浪花,眼里的水雾瞬间凝成液滴在脸上滑过,在看见秦穆先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而毫无波澜的表情后,又吓得连忙用袖子擦干眼泪,那副模样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可孟长疏七岁跟秦穆先摸滚打爬活到现在,连家人的样貌都未曾存在过记忆里,已是受尽了委屈。
“先哥哥,那你算不算我的家人呢?”
他说这话带着小孩子那种特有的害羞,又不敢抬头看秦穆先。
秦穆先突然沉默,把心里的情绪都整理好,又在脑中权衡一番后,淡淡道:“不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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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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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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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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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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